5、腐草若化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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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冬，寒意愈盛。
曲蘅体质偏寒，比常人怕冷，入冬之后很少出门。陆祈枫便顺着她的意，还额外嘱咐人为曲蘅制厚裘斗篷、添置暖炉。
这日，难得回暖一天，冬阳正好，陆祈枫执意要拉着曲蘅出门走走，说是要带她去个老地方。
两人出了王府，向南而行，不多久便到了逍然园。
逍然园，靖廷曾经的居所。
靖廷，靖国质子，陆祈枫之友，曲蘅的夫君。
曲蘅未曾想到，祈枫心心念念想带自己来的，竟然是这里。
移步深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曲蘅心头。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石，竟一如往昔，丝毫未变。
这棵树……祈枫与靖廷曾在此比划拳脚，互相切磋……这石凳……靖廷喜欢坐那儿雕刻石头……小湖边的青草岸，她曾悠闲地坐在那儿哼唱……
每一桩旧事、每一个画面都还那般鲜活，仿佛发生在昨天。
“这里……一点都没变啊……”她不禁呢喃着说。
“嗯，我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派人来打扫。这里的景致，我着实喜欢。”他说。
“过去这两年，你……时常来这里？”她问。
“偶尔。想你们的时候会来看看。不敢多来，触景伤情。”他笑着道。
曲蘅抿了抿唇，“祈枫……当初……我执意要跟靖廷走，你……可曾怨过我们？”
陆祈枫想了想，“是我害你伤心，让你失望……你才赌气嫁他，我怎么会怪你……至于靖廷，说完全没怨过他是假的。但那小子实在是让人恨不起来……你们走后，我也慢慢说服我自己：你既已决意离去，就不会有转圜的余地。纵然没有靖廷，也会有其他人……那我宁可是靖廷。至少，和他在一起，你能安心，而我也放心。”
“……你不怪他就好。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靖廷没有错。”
“我知道。”
“这些天……还是……没有靖廷的消息，是么？”她停下脚步。
“嗯。几乎找遍整个靖国了……除非他已不在靖国境内，否则，怕是……”他言尽于此，其意自明。
“怕是……已无活路，且……死不见尸……是不是？”她用一种很奇特的平淡语气道。
“……不过，或许……”他试图留下余地。
却被她打断，“那么，祈枫，在你心里，靖廷是否已死去？你相信他还活着么？我要听实话。”
“……”
“他就是死了，是不是？我知道……没有什么或许……”她微微笑着，但丝毫不开心。
“阿蘅，你很难过么？”他握过她的手。
“你不难过？”她反问。
陆祈枫愣了愣，摇了摇头，“不是不难过，只是不深……”
陆祈枫的难过是浅的，是惋惜遗憾，未及痛心的地步。而曲蘅毕竟与靖廷有过两年共处的时光，她更难过些也是正常。至少陆祈枫是这么觉得。
“那为何今天要带我来这里？”曲蘅问他。
陆祈枫笑答：“秘密。晚上你就知道了。”
曲蘅不多追问，两人一同在园中待到了晚间。
暮色四合，夜色降临。
“时候差不多了，走。”陆祈枫牵过曲蘅的手，往园的另一侧去。
“去哪里？”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跟我来。”
在看到漫天萤火虫的那一刻，曲蘅怔住了。
萤火胜繁星，点缀夜空，犹如黑色幕布上撒满了一颗颗绿翡翠。星星点点，伴着皎月之光，让微冷的夜也多了几分静谧与柔和。
“如何？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陆祈枫笑颜迷人。
“……”她看得入神，一时忘了回答。
“我记得你很喜欢萤火虫，想着这样或可逗你开心。果然奏效。”瞧见她嘴角浅浅的笑意，他亦满足地笑了。
自从靖国归来后，阿蘅一直郁郁寡欢，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他想了不少法子哄她开心，但都成效甚微。饶是在女人堆中如鱼得水的陆祈枫，也快自愧黔驴技穷了。萤火虫是他使出的“杀手锏”。
“……可……冬天怎么会有萤火虫呢？你是怎么做到的？”感动之余，她不禁好奇。
“这要归功于靖廷。”
“……靖廷？”她一愣，侧头看向他。
“靖廷在这块地方引入了温泉、置下了暖岩，故而这儿的温度要比其他地方高上许多。一暖和，萤火虫要存活也就不难了。”
“原来如此……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萤火虫了……上次看，好像还是四年前……”
“我陪你看的那次？”他回忆着。
“嗯。”
四年前……那个时侯，曲蘅还不认识靖廷，只一心伴随祈枫左右。而祈枫的身边，却已经有了众多美貌的歌舞姬。
那时正值夏日，正是萤火虫繁盛的时节。陆祈枫也是这般神神秘秘地把她带到后花园，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惊喜。
她心中一阵感动，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鼻子也微微酸了。
“如何？是否美不胜收呢？”陆祈枫将她搂在怀里，柔情地笑着。
“萤火虫……你特地为我准备的？”
“不然呢？”
“我不过随口说了句想看流萤，你竟记下了……”
“你说过的话，我怎会忘记。”
“不愧是最风流倜傥的三皇子，总是这般会讨女子欢心，难怪府中那么多姑娘都对你倾慕非常……”她不禁调侃，笑得却非常的甜。
“呵，这话便伤人了。倾慕我的人固然多，可不是每一个都值得我这般上心。”
这话不假，这几年来，他待她确实比待其他女子要更好些，曲蘅心中岂不明白。
她很安心地靠在他怀里，“这些萤火虫……你亲自抓的？”
陆祈枫摇头，“怎么可能，你也太‘高估’我了。抓虫这种事何需我亲自出马。是下人们忙活了几天的成果。”
也是……祈枫向来养尊处优，捕虫这种累活他愿意干才怪呢。罢了，他有这份心已是足够。
两人在星星点点的萤光簇拥下相互依偎着，夜静谧，无声胜有声。
“祈枫……谢谢你……”曲蘅忽而喃喃道。
陆祈枫不解，“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客气，是感激。王府中出挑的女子何其多，比我貌美比我会讨欢心的女子何其多……你却能待我如初，不曾嫌弃……我很感激。”
“因为阿蘅与她们都不同啊。这几年我宠信过的女子不少，可她们都太在意我的恩宠，受不了丝毫的冷落，更见不得我另宠他人……时日久了，便索然无味了。唯独阿蘅你，始终守在我身边，不争不闹，从不惹我心烦。所以，纵然她们比你美貌，比你娇媚，最得我心的，还是只有你一个。”
“……其实……我和她们……并没有区别。”她踌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嗯？”
“我是说……其实我和她们一样，也希望……能得到你的全心全意……我不是不去争，只是不敢争罢了……我太平凡……我怕……自己一旦争了，你会离我更远……”这是她的真心话，从不敢轻易吐露的真心话。
陆祈枫只是微微怔了怔，随即展颜，“你本就不必与她们争，我不会不要你的……”
“祈枫……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她抿住唇，忽而正色起来。
“什么？”陆祈枫凝视着她。
“我只问这一次，你要和我说实话。”
他点点头，“好，你问。”
“如果我说…… 我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待我，我希望……我们能一同厮守终老……你可愿答应？”这话以前她从不敢问，今日也许是被眼前美景感染，竟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陆祈枫又愣了片刻，脸上才恢复了迷人的笑容，“阿蘅……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日后我身边有多少女人，我都不会丢下你。如果有一天，我过腻了在美人堆里的日子，想找个人白头偕老了，那个人……应该会是你。”
陆祈枫并没注意到，当他说完这句话，曲蘅的眸子无声地黯淡了下去。
只承诺“不丢下你”……也就是说，他还是做不到一心一意、全心全意……他说“如果有一天”，也就是说，那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
她想听实话，他说了，答案却并不是她想听的。在那个瞬间，她确有失落，但更多的，竟是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仿佛混混沌沌做着一个美梦做了许久，然后忽然清醒了过来，回到了现实。
呵，自己在想什么呢。也罢，她早该认清现实了。若她想要陪在祈枫身边一辈子，便该断了“一心一意”的奢望。若她想寻得一心人相守一生，那个人便不能是祈枫。
“怎么了？忽然不说话……”陆祈枫并不知曲蘅的心思。
她回神，目光流连于星星点点的萤光，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以后，我不会再问这么傻的问题了……”
陆祈枫笑了，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
曲蘅的脸上并无笑意，只是，陆祈枫没有留意到。
一晃已然四年。
曲蘅对那时的情景记忆如新，不仅仅是因为美景动人，更重要的原因是，陆祈枫那天说的话让她印象太深，深得铭在了脑海里。
他不可能只爱她一个，他不愿意只专情于她一人。从那天开始，她知道了，她记住了。
虽然对陆祈枫的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停止，但她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的心境，在慢慢变化，可惜陆祈枫未及发现。
如今再见这漫天流萤，曲蘅虽也感动，却总有物是人非之感。
就在她出神之际，耳畔响起陆祈枫的声音——
“阿蘅，我们成亲吧。”
“……什么？”她惊讶无比，不敢相信。
他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成亲，你和我……”
成亲？祈枫说要和她成亲？这……这怎么可能……祈枫喜爱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逍遥日子，一直将婚姻视作束缚。他不会愿意安定下来的，怎么可能会想成亲？更别说，成婚的对象还是她？一个没有美貌、不懂妩媚撒娇，还曾嫁为人妇的平凡女人？这……实在难以置信。
“这也是为逗我开心而编的玩笑话……？”她微微笑着。
“……不是。我说真的。”陆祈枫露出了难得的正色，眼神真切诚恳，毫无玩世不恭之态。
见他认真，曲蘅竟忽然有些畏怯，她问：“……你不是不喜欢被束缚么？我记得你很反感成亲这回事……”
“嗯，那是以前。现在不会了。”
“……纵然要成亲，也该论个‘门当户对’，娶金枝玉叶才是……我……不够格。”她坦言。以前她确实做过成为他妻子的美梦，但那个梦早就醒了。
“傻话。我要娶，自是要娶自己最中意的。金枝玉叶再多，也不在我眼里。你忘了么，我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想和一个人白头偕老了，那个人一定会是你……除非，你不愿意……”
“……我……可我嫁过……”
“我不介意。”
“我……我曾是靖廷的妻子……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么……这样，也没关系？”
“对，没关系。除非你不愿意……”他答得认真。
“但人言可畏……”
“我的事，不用他人置喙。不必担心，我决不会让流言伤及你。”
“……”
“还有什么顾虑么？”他笑着。
“……”她一时语塞。
他将她的沉默当作默认，无比自然地拥伊人入怀中，深情款款地说——
“那就说好了，阿蘅要做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腐草若化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