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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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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这年,两国都迎来了十年难遇的酷寒。
在这之前,昭国兵力不济,隐隐可见败势。没曾想,天佑昭国,恶劣的气候开始逐步拖累位居北方的瑞国。平民百姓尚且惧寒,更别说身处军营的人。
瑞国决心速战速决,免于沦落到被拖夸的地步。
紧要关头,昭国却突然发力,新增兵力数万,正是这数万兵力阻断了瑞国速战速决的谋算,两国又陷入了僵局。
是以,以瑞国为先,先一步提出了停战协议。昭国随之附和!
天意也罢,民心也罢,昭、瑞二国,这场持续近两年的恶战,终于在苏煦离开的十个月后告终。
百姓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看到亲人活着回来胜过一切。这点从落花村日渐愉悦的氛围上,就看得出来。而作为落花村的一份子,燕家两父女的心情也是很跌宕的,和战纵然值得庆幸,但更徘徊在心的却是苏煦迟迟未归的失落。
燕浔本是没什么所谓的,一开始的时候,他还颇有些怜惜女儿的低落,但当这种低落渐渐演变为不安,甚至是暴躁的时候,燕浔深感招架不住。他认输归认输,总归还是想女儿好的。自从苏煦离开后,每一天燕瑾瑜都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刻下一道痕,长久以来,原本挺拔无比的树变得千疮百孔,凄惨的让燕浔都不忍心直视。
燕浔便带着女儿出门散心,如此过了五日。
停战是全天下的喜事,百姓又有了好日子,这几日大小城镇都分外热闹。完全感染燕瑾瑜不至于,但五日下来,她也总算间歇会赏给她爹一个笑颜,燕浔已经很满足了。燕瑾瑜归心似箭,早早便拉着她爹踏上回家的路途,折腾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回到村里。
走在河边的时候,几个浣衣的村民满脸笑容地向他们父女示好,燕浔也一一回应,还一面向女儿感叹自停战两月来的村民的种种不同。
燕瑾瑜也是听的,但她毕竟还年幼,更深一层的她当然不懂,也只管附和她爹就是了。她还是比较关心煦哥哥的事,煦哥哥走的第十月停战,现在停战都两月了,恰恰一年,煦哥哥也该回来了吧,说不定,现在一回家,煦哥哥已经坐在院子里了。这么想着,步履愈发急促起来。
“瑜儿,现今天下安定,过些日子爹带你云游天下如何?”燕浔对女儿一番话豪气之极。
“好的,爹爹。”燕瑾瑜也是满心欢喜,还不待他爹欣慰,又添上一句:“等煦哥哥回来,我们三人就去云游天下!”
燕浔差点没喘过气来。果然女儿长大了一心想着的就不是自己了吗,只好换了思绪,又道:“瑜儿,你究竟是否想过,苏煦能回来固然好,但他若……食言而肥呢?”平日里燕浔是绝不会如此泼女儿冷水的,只是眼看着女儿大起大落的心情总算在这几日有了改变,他自然不想女儿又回到之前的样子。
燕瑾瑜十分严肃地瞪着她爹:“爹,煦哥哥可是跟小瑜拉过勾的,我相信他!”
“这……爹也不是说他真的完全不会回来,只是凡是皆有万一,女儿,你还是……”这厢,燕浔还在满心烦忧如何措词告诫女儿,一抬头,就看见燕瑾瑜舍他而去,正在两丈开外的地方回首看他,还一面大喊:“爹,你快点,说不定煦哥哥都已经回来了!”
燕浔简直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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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瑾瑜一转眼就不见踪影,燕浔只有连连苦笑,孤零零地跟在后面拖着步子慢行。悠悠绕到院外的篱笆桩,距离院门还欠一小段距离时,忽然传来女儿的一声惊呼。
燕浔当即加快步伐,心中暗暗纳闷,莫不是苏煦小子当真回来了?燕浔迈步跨进院子,才一看清眼前的景象,面色立即大变。
原本简单狭小的院子,不知何时屹立了不少人,他们个个身穿锦衣常服,头顶吉福冠,箭袖高叠,补褂分外一致,这样的穿着燕浔当然不会不识,令他更为之色变的却是这些人之中,一副人上人姿态坐在众人保护下,身着大长紫色绸缎服,衣绣仙鹤,头顶红帽的男子。
此人衣着已然不俗,更令人无法忘怀的却是那副十几年未曾变化的神态,谄媚又高傲至极。此男子,化成灰燕浔也能认出来,但或许,不能完全称其为“男子”。
那人眼见燕浔现身,一张隐隐透着丝丝笑意的脸上,愈发露出了自得的笑容。牢牢注视着燕浔,张口道来:“燕大人,十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此人声音尖细非常,跟寻常男子大为不同。
燕浔心下一沉,缓缓开口道:“这么多年未见,谭公公却是步步高升,位极人臣了。”仙鹤紫缎,正二品,好不风光。
谭公公狭长的眸子盯着燕浔,闻言勾唇,“当年,你若不是意气用事,辞官归乡,想来如今太医院也是你做主了吧。”
“公公说笑了。”燕浔不为所动,仍是面目紧锁:“伴君伴虎,想来我也学不会公公巧言令色的本事,辞官已是极善。”
“你这脾气,当真从不曾改变。”谭公公笑意顿敛,冷哼一声。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也不是来找你叙旧的,此番前来……”
“瑜儿!”燕浔一直全神盯着谭公公,此刻察觉到来人正式来意,当下高声打断他,唤了声女儿。燕瑾瑜哪里见过这番阵仗,一进院门就愣住了,此时听到爹爹的呼唤,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燕浔,疑惑地开口问:“爹,他们这是……”
“别问太多,你先进屋。”燕浔沉声向女儿交代,燕瑾瑜本想继续追问,但一见他爹肃穆之色,吓了一跳,便老老实实点头,返身小跑进屋子,还老老实实地掩住了屋门,留下满园的肃静。
确保女儿进屋听不到外头声响后,燕浔才舒了口气。
谭公公也不阻拦,只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又何必如此紧张。”只是没想到,多年未见,故人有女,而他……心下一痛,强撑着向外一招手,身侧候着的侍从立即上前,毕恭毕敬地递上一直紧紧护着的事物。
燕浔大惊失色。谭公公这才缓缓起身,抖手打开手中的明黄卷轴,在周围的人顷刻间跪倒在地后,尖细的声音随之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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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时,院子里那群声势浩大的人也大多撤离,只是仍有两名常服男子守在院门处,一动不动。
燕瑾瑜借着月色,趴在榻上,隔着天窗偷偷看着。待燕浔靠近,悬在心中多时的疑惑才总算道出:“爹,他们是谁呀,到我们这儿作甚?”燕瑾瑜内心一直担心不已,来人浩浩荡荡的,爹爹好像也很畏惧似的,不禁想起当初救下的伤重的煦哥哥,生怕两者有什么干系。
燕浔本坐在木椅上沉思,燕瑾瑜话一落,他便不耐地在屋里踱起步来。燕瑾瑜瞧着爹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厉害。
没多久,燕浔猛然抬头,深思后看一眼窗外,才缓缓凑近女儿床榻,颓然不语。
“爹爹?”燕瑾瑜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爹。
“瑜儿……恐怕,我们父女俩也要离开这里了。”
燕瑾瑜很是疑惑,“白日里不是说过么,等煦哥哥回来,我们三个……”
“不是去云游!”燕浔遽然加重语气,燕瑾瑜不禁噤声。看着女儿惊吓的神色,燕浔缓缓气,放轻声音又道:“不是去云游,是爹爹要带你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爹爹向你保证,我们会尽快回来。”
“那跟去市集一样吗?”
“不一样,远太多。”
“那是哪儿?”
“昭都……瑜儿,爹要带你进京。”
燕瑾瑜摇着头,极为不解:“不能不去吗,煦哥哥还没回来呢?”
燕浔摸摸她的发髻:“不能不去……苏煦迟迟未归,瑜儿,我们怕是没有那么多时日等他回来了。”想了想,解释道:“今日来的这些人,听从最有权势的人命令,要爹爹去给一个人治病,若爹爹不去,爹爹和瑜儿都会有大祸降临。”他说的很简单,但他知道女儿听得懂。女儿虽然喜欢打打闹闹,性子急切,一般时候却很懂分寸。
“就像话本里那样,是当官的吗?”
“是的。”燕浔止息片刻补充道:“是天底下最大的官。”
天底下最大的官,那岂不是……燕瑾瑜顿时不说话了,她虽然稚嫩,但官字两个口意味着什么,王都意味着什么,她还是知道的。想着想着,一着急,眼泪又出来了。燕浔苦笑着替她抹掉泪水:“傻丫头,哭什么。”
“呜呜,煦哥哥还……还没……呜……回来呢!”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回答,叫燕浔头痛不已,扶额叹息:“瑜儿,那也没办法,本来爹爹就算陪你等上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但如今天有不测,我们势必要先行离开了!”
燕瑾瑜全然不管,哭声变本加厉。燕浔干站着也无可奈何,他可学不会苏煦哄女儿的一身本事,这小祖宗一哭起来,用充耳不闻来说是绝不过分的。好在她自己也会感到累,眼下情况严峻,让她发泄也是应该的。他又何尝愿意进京,只是圣旨已下,早成定局。只怪天不遂人愿,如今牵连了女儿,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京城啊京城,若是可以,他绝不愿踏入一步!
“爹……”燕瑾瑜继续抽泣:“不管如何,总要让我再……再等上五日,煦哥哥跟我……跟我约好了,最多一年,不见不散的……”
再五日,一年之约也就过了,无论如何,她也要等上这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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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公公自然不会答允 ,宫里那位危在旦夕,皇令严词确确,他务必尽快带燕浔回京。只是软硬皆不吃的燕浔实在可恶,绝不松口。两方僵持实在没了法子,他才改口将五日换成三日。“看在你我往来交情份儿上,我多给你三日,三日后哪怕是绑,你也得跟我回京,否则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得提头觐见。”
燕浔以命相搏,谭公公才肯放宽期限,三日一到,若他还看不清形态,哪怕绑他也要把他们绑进京!
三日,也算是勉强圆了燕瑾瑜的一年之约了,事态紧急,燕浔也只能为女儿争取到这么多期限了,再多的,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以往的等待,在漫长的时光流逝里度过,倒也不觉得有这三日急切的等待来的难熬。三日来,每天清晨,燕瑾瑜都只身跑到村里初遇苏煦的小河边。从日落到黄昏,直到夜色袭来,才魂不守舍地回去。
无数的期望沦为失落,三日转眼即过,一年未归的苏煦果真没有出现。
谭公公不知从何处牵来一辆宝马雕车,燕瑾瑜也没以往的心思去正眼看个新奇。但她也不像燕浔以为的那样哭,她只是浑浑噩噩的,失落至极。
燕浔将女儿抱上马车,燕瑾瑜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迈进一只脚后,又扭头留恋地环顾了一眼院子。院子满满摆放的草药早已收拾干净,空落落的一片显得格外冷清,春天又来了,地上又散落了一片落叶花瓣。不同的是,原本挺拔在院落的大树显得十分疮痍,今日后她不再去划痕,以后,免去她折磨的大树,应该也能恢复成之前郁郁葱葱的模样罢。
马蹄声纷纷响起,车辘溅起花瓣驶向远处,辘辘的马车声和着车外的花叶纷飞,燕瑾瑜恍恍惚惚的心却不知要去往何处。
一年了,煦哥哥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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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清晨。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袭来,纷乱的两道蹄声一前一后停在空无一人的院落。来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景象,手足无措。
身侧凑近一位锦衣华服的同龄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半晌,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落花村,美则美矣。但你口口声声,不惜旧患复发,也要拼着命来看的小丫头又去了哪里?”
景色依旧也,人事已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