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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都 ...

  •   车水马龙,鳞次栉比 。

      京城繁华自是不说,值得一提的是,前年的烽火全没浸染王都的繁盛,此时正午才过,加之入夏的时节,街道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高呼声不绝于耳,往来雅士络绎不绝。燕瑾瑜纵然再怅惘,也一时叹为观止。

      燕瑾瑜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入京之后,原本随行的庞大队伍,化整为零,散落四方。燕瑾瑜没那么多人盯着,私底下便恢复了三两分生气。眼下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令她感到十分惊奇。她放下帘子,贼兮兮地靠在闭目养神的燕浔身上,表达对王都的赞叹:“京城真好看,那么多人,穿的也跟我们不大一样呢!”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棉布长裙,心中浮起从未有过的滋味。

      燕浔眼也不睁,不太搭理她。这些天下来,她隔三差五就要感喟一声,起初他也是回的,而今嘛,只当落个耳根清净。

      “爹,京城这样好,你当年为何要离开呢?”一路下来,燕瑾瑜也算是知道她爹当年身份不俗,一度差点成为太医院提点,大小也是五品京官。只是在当今圣上继位之后,不知何故急流勇退,辞官归乡,做了村大夫。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爹以往的身份,偏生她怎么问爹当初辞官的缘故,他也不说,奇怪的很。她自然不会气馁,逮到时机就会趁兴问一次。

      燕浔端坐不动,对女儿的连连追问好似置若罔闻,内心却泛起阵阵苦涩。

      诚如她所言,京城一切皆好,但唯有一样不好,那便是:人!

      尤其是宫墙里的人。

      当年先帝尚在,他未满而立已官拜五品,主掌太医院,何尝不是满腔凌云壮志,大有一展所长之势。

      谁曾想,先帝晚年龙体愈下,太子之位却悬空多年。众皇子之中,唯有贤妃娘娘膝下一对皇子才德出众,可见不凡,隐隐有问鼎至尊之势。至始至终,唯有一个阻碍尚待商榷,那便是当今天子并非正宫嫡出的问题。

      要说皇后无子,当时的贤妃长子赫连宸,也便是当今圣上,荣登大统也无可厚非。赫连宸本是长子,既然嫡子不存在,立长子也算顺应天理。只是当时不少顽固的文臣纳谏,以此为由,望先帝将皇长子赫连宸归于正宫膝下,若将来皇长子登基,尊皇后与贤妃为两宫太后也就罢了。

      正当各方党派浮动之际,贤妃竟突染疾病,没多久便逝世了。不管如何,五皇子顺应天命,受封太子也无可挑剔了。再没多久先帝随之病逝,五皇子自是成为少年天子。

      赫连宸年少登基,要说起来,跟他们太医院也没甚干系,可认真计较起来,跟他燕浔的干系就太大了。外人只道贤妃身染恶疾病逝,传言遍及也算是真相了。可唯有当年亲手替贤妃把过脉的自己才知道,贤妃是中毒身亡的!

      毒,是谁所下,他尚不知晓,但总归与皇权脱不了干系。他受困于太医院暗示,眼睁睁看着贤妃暴毙,虽保全了性命,但从此不得安心。自学医起,他满心仁心道术,以济世为己任,没曾想,碍于权势,也最终落到见死不救的份上。

      后来,新皇登基。他一方面畏于罪责,另一方面真切厌倦皇城纠纷,便辞官归乡,做了十多年乡野大夫。此番天子下诏,一开始,他还误以为是天子要追究当年贤妃旧责,没想到竟是当今贵妃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才想起他来。

      燕浔可谓万般无奈,他何德何能能受到如此重视,只怕又是一场纠纷。若是换做以前,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如今……他睁眼偏头看着神采奕奕的女儿,心下更没有着落。罢了,只盼女儿安好,他怎样都是可以的。

      还在怅然之际,高轩骤停,车帘被掀开,谭公公笑意不断的脸现了出来。燕家父女一并向他看去,他便道:“到了,下车吧。”

      燕浔先行下车,他也没有去踩匍匐在地上的小太监,下车后转身去接女儿,谁知女儿比他还当仁不让,头才冒出便跳下了车,燕浔头痛不已,或许女儿能进京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要学着改改性子了。

      燕瑾瑜一下车便忘乎所以了,这么多天的不适转眼就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新奇了。燕浔看在眼里,还在摇头叹息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燕浔猛然一颤,瞪着眼十分不敢相信:“你是……子由?!”

      眼前的人,同为中年,模样熟悉无比,只是蓄了些以往不曾有的青须,略显老态,好在神采奕奕,满是笑意的脸让燕浔仿佛透过漫长的岁月长河,看到了以往那个敦厚的男子。

      “大人……”青衣男子哆嗦着,双眼饱含着泪,悲喜交加地看着燕浔,在泪水将要溢出之时又连忙垂头掩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十年未见,他可不能让大人笑话。

      “好小子,真的是你!”燕浔惊喜非常地上去与其相拥,特意不去看他拂袖拭泪的动作。两人皆沉浸在故友相见的愉悦中,真切无比。

      好半晌,两人才松开。青衣男子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嘴张张合合,内心涌动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大人,我……”

      “什么大人不大人。”燕浔摆手打断他,笑道:“我辞官多年,而今不过一介平民,哪担得起你这一声大人 。”

      李子由正色道:“无论如何,大人便是大人。”

      燕浔笑笑,正待继续劝说,好友身后忽然冒出一名小小少年拦住了他:“燕伯父!既然爹都这样说了,你应了便是。”男童模样不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燕浔这才留意到他,愕然道:“这莫不是……”

      李子由点点头,偏头对儿子招手,“少霖,还不快拜见你燕伯父。”

      男童随即跪倒在地,扣头高呼:“李少霖,叩见燕伯父,谢燕伯父当年救命之恩。”

      当年李少霖生母秀怡胎位不正,还是燕浔屡屡犯忌,多次冒着危险私底下替其引正。这一声叩谢,燕浔当之无愧。更何况,他与子由夫妇交好,也不必做那等矫情姿态。他只是分外开怀,一晃十多年,自己亲手救下的好友之子都如此大了,“好好好!”燕浔将他扶起,赞道:“眉眼正直,像你父亲!”

      燕瑾瑜早将流连四顾的目光放在眼前这对父子身上,她连连凝睇身前的小少年,不经意间与其对视一眼,李少霖向她露出一丝友好的笑意。燕瑾瑜连忙收回视线,偏头不去看他,待片刻又偷偷窥探他一眼,发现他笑意不断地盯着自己,不由打了个激灵,连忙扯着燕浔的衣袖,企图转移视线。

      “爹!这是?”

      燕浔笑了笑,搂过女儿,向她解释:“这是李大人,是爹爹的故交。子由,一晃十多年,你我儿女都这般大了,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李子由一愣,恍然一笑:“当年……大人你辞官不久,我也一并随着……开了间药铺,这些年下来,也算安稳。”

      “你这……又是何苦。”太医也,虽命途莫测,大小也是个官总好过从商叫他人看轻,想到可能是自己没有带好头而连累子由的缘故,燕浔心里满不是滋味。

      此时,静候在一旁的谭公公满脸不耐地上前,打断二人叙旧,沉声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别叫了皇上好等,燕浔!你初入京,陛下特恩准你暂住李府。想来既是旧友的府邸,你也少了些拘束。眼下天色渐晚,贵妃凤体违和,你若想话旧,等出宫再论!”

      在场人立即敛了神色,燕浔只得松开女儿,半蹲下身子与女儿对视,细细交代她:“瑜儿,爹爹要事在身,你乖乖在李伯父家住下,爹爹办完事就回来。”燕瑾瑜老老实实点头应下。燕浔这才放心重新坐回马车,谭公公缓也不缓,便命人驾车而去。

      燕瑾瑜搂着小包袱流连在原地,茫然间听到有人唤她才回过神来。李子由摸摸她的头,柔声问她:“你唤瑜儿是么?”燕瑾瑜点点头:“只有爹爹才唤我瑜儿。”

      “那伯父也这样唤你,你许可否?”

      燕瑾瑜又是点头,不予置否。李子由牵过她和儿子,“瑜儿、少霖,你们年岁相仿,日后相处,定要夷愉些……”

      她乖乖应和着,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屋檐,一脚踏进古朴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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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宫,承乾。

      未经通传是不得入内的,燕浔静静守候在殿外等待传唤,本来分外不安的心此刻忽然安定下来。他顺着长长的石阶,看向不染尘垢的走道,还有身侧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深深叹了口气。

      须臾,垂头迈出宫殿的使唤太监向他示意,他点点头,踏进了陌生又熟悉的殿门。他一路垂着头看着殿内的青石板,用余光瞟到明黄的身影,便止步跪倒在地,行大礼:“草民燕浔,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充满威严又年轻的声音响起:“燕浔,朕与贵妃日思夜想,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燕浔头垂的更低:“草民不敢!草民姗姗来迟,望陛下恕罪。”他说完又静待片刻,寝殿一时间竟没了声响,燕浔心里清楚,这是年轻的帝王开始显露自身的威严了。

      不怒自威的年轻帝王眯着狭长的眼审视着地上的男子,半晌不语,寝殿陡然安静下来。

      被丝罗帐幕隔着的床榻忽然传出一声虚弱的低吟,年轻的帝王立即收敛了气势,起身疾步靠近罗帘,轻声道:“娴儿,你醒了。”

      燕浔自学医来,看遍世事人心,是虚情还是假意一见便知,此番贵妃染疾,皇上却陪在身侧照料,爱护之心可见一斑。凭借这么一句浅易的关怀,燕浔就听出了不少珍爱之意。这贵妃,恐怕也不简单。

      罗帘里的人低声应和着,赫连宸宽了心,这才敕令燕浔起身:“你平身吧,过来替贵妃诊脉。”声音竟是平和了许多。

      燕浔凑上前,隔着罗帘按上伸出的葇夷。贵妃娘娘玉指纤纤,青葱素臂,可惜透着不寻常的苍白,手下脉象极细极软,按之欲绝……燕浔内心翻涌,心底隐隐有了几分了然,“皇上,娘娘脉象无力空虚,气血大亏……是否有过……小产?”

      “……贵妃是小产过,但这都是快半年前的事了。”

      “娘娘气血不调,应该是调理不善的缘故。”

      “你说的这些,朕也知晓一二,说些别的太医没禀告的。”

      “恳请陛下容草民一观娘娘气色再下定论。”燕浔初初草草诊脉,不敢妄下定论,他现今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需看过贵妃的面色方能断定。

      自贵妃抱恙来,面色愈下,久而久之鲜有露面了,眼下燕浔提出望脉,赫连宸皱皱眉头也就应了,若非太医院人心叵测,尚不算明了。他也不至于全将希望寄托在昔日欲除之后快的人身上。赫连宸示意宫人掀开罗帘,燕浔匆匆一扫,也不细看,心底便弄了个明白。末了还暗暗感叹,贵妃天人之姿,难怪能入了皇上的眼,就算是虚弱地依在床上,也叫人移不开目光。

      “如何?”

      “娘娘心气郁结,久病成疾,只待好生安养,不日便会好转。”

      赫连宸沉色审视着燕浔,转身替床榻上昏昏沉沉的人儿掩住被衾,低声嘱咐了几句,拢住罗帘后,率先向偏殿走去。燕浔自是匆匆跟上,不敢大意。

      一进偏殿,赫连宸便摆手示意周身的人退下,待宫人都散了干净,燕浔登时跪倒在地,“草民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凤体不适,并不全是小产所亏。”

      赫连宸冷哼一声:“你倒是乖觉。”顿了顿,又问道:“可是中毒?”娴儿久病不治,太医束手无策,他一心觉得是中毒所致。

      燕浔摇头,“……娘娘脉象亏虚,待臣一观娘娘面相后又发现其面色青白相间,似乎是还在服用一种有违补气养血的药物,恐怕……是有人将别的东西参在了汤药之中……”这后宫,真是片刻不得安宁,虽不是下毒,也与下毒一般无二了,燕浔回禀完自己的诊断,偏殿一时又陷入无声之中。

      赫连宸静默片刻,“贵妃的病,你有几成把握?”

      “草民自当尽力。”想象的天子之怒未传来,燕浔虽疑惑,也不敢大意,老实地回禀。

      “燕浔,何止尽力……”赫连宸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若贵妃安好,也就罢了,她要是有何违和,新仇旧恨朕与你一并算清!”见燕浔沉默不语,赫连宸淡漠的声音复而响起:“朕听闻,你已有一女?”

      “皇上!”燕浔猛然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纵然内心刺痛不已。惊惶过后也只是万般无可奈何,他算什么,对帝王来说不过蝼蚁。燕浔苍白着脸,闭上眼沉重地扣头,行大跪拜之礼:“愿为陛下万死不辞,为娘娘竭尽所能!”

      “你明白就好。”赫连宸已然满意,若不是燕浔此人为人太过刚硬,一身医术足以令他寄以厚望,娴儿病重,也唯有他能看出一二,不枉他差人特意召他回京。而今他有了弱点,自己用起来也放心多了。“朕会拟旨恢复你太医的身份,你若不愿值守太医院,朕特恩准你只需每日进宫为贵妃诊平安脉即可。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贵妃此番无恙之上,你可明白?”

      待燕浔应诺,赫连宸便命他起身去为贵妃开方子熬药,燕浔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待站稳后,躬身告退。还未走出殿外,帝王看似漫不经心的声音又传来:“燕浔,你是聪明人,既已知晓贵妃病况,也当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罢。”

      他忍住晕眩,勉力点点头,撑着胆寒的身子移出殿外,浑身冷汗不停。

      皇上啊皇上,你可真懂得拿捏人心!

      燕浔走后,赫连宸复而返回正殿,原本昏沉躺在床榻上的病美人,不知何时靠坐起来,一双秋眸柔和地凝视着他。赫连宸浅笑着迎上去:“娴儿,怎么起身了?”

      贵妃梓娴柔柔地望着他,似乎有道不完的柔情,“臣妾恍惚间好像听见有太医过来了,想着不好,便起身了。”

      “不是太医,是朕从民间寻来的高人,不过他若是治好你,朕便封他一封也未尝不可。”娴儿怕是对太医院失望至极,哄她是民间寻来的高人,她或多或少也放心些,再则,以往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贵妃倒也没显得多怡悦,反而添了几分伤愁:“都是臣妾身子不争气,不仅没有保住孩儿,还枉费皇上为臣妾担虑。”

      赫连宸将她搂在怀里:“不许胡说,你好好养着身子才是,孩子……待你好转,还会有的。”傅梓娴依偎在他怀里,悲喜交加地连连点头。赫连宸见她神态好转,愈发搂紧了她。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垂眸掩住了满目的异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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