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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蛊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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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手拄拐杖,默默的看着卫庄,心中五味杂陈。比起上一代的鬼谷弟子,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更加有勇气,看似在两难之间做出的选择,实则更是一种不服输的骄傲。身受损,而心未败,就算是把这颗心掏出来,它依然会跳动的砰然有力。
鬼谷子的眼中写满了隐忧,人老了,或许心也软了。他自认为可以站在众生之上,俯瞰万民生死,可是面对自己的徒儿,他却无法做出抉择。取舍之间,这个选择明明是在考验着两个徒弟,为何自己的心却隐隐作痛。
“小庄,不要乱来,轻率鲁莽会断送自己的性命。”
卫庄嘴角勾起,邪邪的笑意透着丝丝的阴冷。“师傅,恕徒儿斗胆一问,如果我跟师哥只能活一个,您选择谁?”
鬼谷子紧紧的攥着拳头,这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是私心,是不容任何人窥视的私心。他自认为在两个徒弟之间没有不公,但感情的天平还是出现了倾斜。“这个选择——永远没有——”
“是师哥吧!”卫庄突然出口截断了鬼谷子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从他到鬼谷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知晓。这种感觉,外人体会不到,而正是因为知晓,所以才会拼命的想要打败盖聂来证明自己。如果盖聂死了,失去了对手的同时,也就失去证明自己的机会,更留下了一份永远无法偿清的债。“师傅宽心,区区一枚心蛊,要不了我的命。”
老妇人抬手握住了卫庄攥紧匕首的拳头。“年轻人,这就是你的选择?”
“你错了。”卫庄上前一步,将自己与老妇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这是你们的心——做出的选择!”说话间,卫庄的另一只手竟也按住了老妇人的手。现在竟是三只手紧紧的攥住了匕首。
老妇人惊慌失措,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竟挣不脱。
卫庄邪笑着,攥着匕首和老妇人的手缓缓的向自己的心窝靠近。“你跟我,一起把这利刃捅进我这心窝,是不是会更好。”
刀尖轻晃一点点刺入皮肤,缓缓的没入胸膛,鲜红的血液在黑色的外衫上渐渐晕开,不甚清晰的轮廓却在一点点逼走生存的机会。刀身越来越短,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小庄,住手!”鬼谷子怒斥一声。
卫庄充耳不闻,修长的手指似乎已经感知到刀尖处传来的心脏的跳动。只要再向前推进一丝一毫,有些东西就可以结束了。
鬼谷子不再迟疑,抽出佩剑,剑鞘横空祭出,正击卫庄的双手。双手受力吃痛,把持不住,匕首从体内拔起,带着点点血花,凌空飞出,嘡啷一声落在地上。
卫庄身形一晃,一手捂住心口,支撑不住的身体单膝跪地,口鼻呛血,大汗淋漓。修长的两指探入血肉模糊伤口,似乎真的要把这颗心抠出来才罢休,出来时,指尖处夹着一只染血的白色蠕虫,扭动着身躯。“见了光的蛊虫,活不了多久……”卫庄声音虚弱而嘶哑,话音未落,便已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老妇人呆立一旁,脸色惨白,双手颤抖,身为一名医者,从没有想过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鬼谷子上前,拼命的捂住卫庄流血不止的伤口,并高声喝道“端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老妇人这才晃过神来,这时,那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听到了动静也闯了进来,眼前的场景让她始料未及,不知如何是好。
老妇人急急唤道“蓉儿,快将这枚蛊虫拿去,放在盖聂的伤口处,蛊虫自会将他体内的毒血吸净。”
小姑娘答应一声,取过蛊虫,直奔盖聂所在的木屋。她的心忐忑不安,又雀跃不已,师傅终于肯答应救他了,不知道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蛊虫钻进了盖聂的伤口,昏迷中的人似乎有了异样的知觉,竟蹙起了眉心,小姑娘双目凝神,注视着盖聂,紧握的拳头,手心都已湿润,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额头和胸膛上的汗珠。直到伤口周围的血肉开始变得鲜红,蛊虫缓慢的爬出,雪白的蠕虫成了紫黑色,最后蜷曲僵硬而死。
小姑娘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唇边露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只要解了毒,他的命就算捡回来了。细细的包扎好伤口,并替他盖好了薄被。
月华东升西落,竟已是过了一天一夜,盖聂的身体虽然突发高热,但是在蓉姑娘的细心照料下,倒也安然度过。再次睁开干涩的双眼,眼前的一切竟是那么陌生,伤口处虽然疼痛,但是身体更是虚弱的厉害,想要抬起手都已是格外费力。扭过头,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趴在床边,竟是睡着了。盖聂不敢打扰,再次闭目养神。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豁然再度睁开双眼。小庄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还是惊动了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眨了眨迷蒙的睡眼,才看清了眼前情形。见盖聂已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病人不该乱动。”
盖聂歉疚的半低下头。“抱歉,惊扰姑娘了。盖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小姑娘站起身,将盖聂扶起。“你不必谢我,是师傅的决定。”
盖聂有些青涩,身体也有些僵硬。“有劳姑娘了。敢问姑娘,可曾见到过一个发髻斑白,身形年龄与在下相仿之人,那是在下的师弟。”
小姑娘解下盖聂身上的绷带,就要与他换药。“就在医庄,等你伤好了,就能见到他。”
盖聂略略安心。“那他的伤势如何了?”
“不清楚。”应该还活着吧,那个男人真的很可怕。
盖聂目光黯然,只希望小庄能够没事。
小姑娘的手指碰到了盖聂身边的那柄木剑,不禁好奇的细细摩挲起来,细细的纹路镌刻的是剑客永恒的记忆。“你叫盖聂?”
“是的”
“是用剑的?”
盖聂默默的点点头。
“很厉害……”
盖聂又摇了摇头。“尚未出师。”
“那么,以后呢?”
“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
小姑娘淡淡的说道“师傅说,鬼谷派是一个了不起的门派,他的每一代弟子都是了不起的英雄。我想,你以后,也会成为大英雄。”
盖聂含笑不语,眉目中透着柔情。英雄,距离自己还很遥远。尽管,每一个人都渴望英雄,每一个人都向往英雄。
就在这时,鬼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姑娘替盖聂换好药,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聂儿,感觉如何了?”
“师傅?”盖聂微感惊愕,几欲起身,昏迷中发生的事情,他全然不知。“您怎会在此?恕徒儿不能全礼。”
鬼谷子将他按回了床上。“我在山前发现了你跟小庄,都已重伤昏迷,就把你们安排到了这里。医庄的主人是为师的旧友,不会见死不救。”
“师傅,小庄的伤势如何?怎么一直不曾见他?”眼前的这个慈眉长者,是盖聂心中亲情的寄托,只有在他的面前,他才不只是一个剑客,更是一个晚辈。
鬼谷子拢了拢盖聂耳鬓的发髻,心中安然。“你安心养伤就好,小庄没事,不过失血过多,尚未清醒。”
盖聂轻声叹气。“此次劫难,因我之缘故,才使小庄身遭不测,若非我允他下山,也不会有此番变故。更加之我中毒在身,必累他良多,我……”
鬼谷子摇摇头,他的聂儿又开始自责了。“聂儿,你可听过一句话,在劫难逃。人的劫数是已经注定的,命该如此,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为师曾一度阻止小庄下山,只希望可以躲过此劫,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所以,你不必自责,过度的自责终将会成为所有人的负担。”
盖聂默然垂首,他知道师傅是在安慰他,可是这种安慰并不能抵消他心中的愧疚。
“好好休息吧,我们也不好在这里打扰她们师徒太久。”
盖聂会意,三个陌生男人久住医庄,终究不便。
三日之后,盖聂终于可以下地走动,可是遍寻医庄,竟都找不到卫庄的踪迹。询问他人,竟都推说不知。盖聂心中疑惑,便独自走出了医庄。若不能见到卫庄,他始终无法安心。
没有走出多远,就见溪水旁,大树边,一颗白色的脑袋格外惹眼。盖聂紧走几步,上前细看,不禁心头一痛。卫庄就这样倚坐在大树旁,安静的似乎已经睡着。隐藏在黑衫之下的身躯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外隐隐透着血色。精致的面容苍白如纸,薄薄的双唇清浅似灰。曾经略带斑白的发髻如今却好似布满了一层霜,花白惹眼。几日未见,竟已换了容颜。
盖聂默默的在卫庄的身旁坐下,只希望不要打扰到他。
卫庄并没有睁开眼睛,却用他惯用的清冷语调讥讽道“师哥,终于舍得醒了?”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盖聂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你身上有伤,为什么还一个人跑到这里?”
“只是不想看到一些人的表情。”
这个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莫名其妙,让盖聂不太理解。但是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小庄,现下此处并无外人,我想听到你的解释。”
卫庄终于睁开了眼睛,慵懒中带着警惕。“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不是不相信盖聂,只是不想再一次欠了对方。
盖聂仍不罢休,继续追问。“为什么秦国的将军要追杀一个自称是韩国人的秦国公子?”
卫庄略显调皮的勾了勾嘴角。“我从未说过自己是韩国人,那是师傅他老人家胡诌的。”
盖聂无声叹气,看来小庄是永远也学不会尊师重道这种儒家精要了。
“盖聂”
身后一声清冽的呼唤,让盖聂不禁转过头去。“蓉姑娘——”
卫庄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来人正是医庄庄主的徒弟,端木蓉。她的手中挎着一只小竹筐,来到了盖聂的近前,嗔怪道。“重伤初愈的人不该到处乱跑。”
盖聂垂首致歉“抱歉,让蓉姑娘费心了。”
端木蓉目光闪烁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竹筐放在地上。“这是我烙的饼,里面放了几味药,可以帮你尽快恢复。”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盖聂拿起筐中的小饼,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异香,不禁令人食欲大开。他浅浅一笑,将小饼递给了卫庄。“你的伤比我重,还是你吃吧。”
卫庄睁开眼,嫌恶的将盖聂的手一把推开,讥讽道“师哥,该说你什么好呢?这是人家小姑娘送给意中人的,你给我,算怎么回事。”
盖聂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小庄,不准乱说。”
卫庄继续调侃道“有些事,不容你否认,从她看你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你的这位蓉姑娘喜欢你。”
盖聂将小饼攥进了手心,沉声道“你我皆是刀头舔血之人,日后,必是居无定所,命在旦夕,如此,怎好耽误了人家姑娘大好年华。此事莫要再提,我也只当是个玩笑。”说完,竟立身而起,离开了。
卫庄傻傻的一笑,竟自言自语起来“喜欢是一种感觉,它很奇妙,不管你再怎么否认,自己的心骗不了人。”喃喃低语,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自己听,或许,这只是他现在所体会到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