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记之敕勒川》暮野似何

42、第四十一回

　　她招式已老，这个距离沈离仍没有动作，是不可能避得开的了。正当她以为将要大功告成之时，一支箭却猛烈地朝着她的方向破空而来。箭头所至之处划起尖锐的铮铮声。生生止住了她将要刺向沈离胸前的匕首。
　　她神色一滞，箭尾正是他们月氏的标志。

　　她听声辨位，迅速向箭来的方向望去。那人躲避不及时，还在高处保持着搭弓的姿势。

　　是芸娘，一身白布上衫，黑色撒花裤。眼神锐利，像一只潜伏着的猎豹。

　　她弃了念头，不去理会沈离。那箭来阻她时就注定丧失最佳时机了。她也许拼一拼还有一线生机，可是那是在那箭来处是沈离的人手而不是自己人手的前提下。

　　连焦相卿也是他们的人，只是和她呆在一处，所以还没有得知最新的消息。而现在肯定也是知道了的，所以不会再抵抗。

　　也就是说，沈落反悔了。而她被放弃了，成为了一个弃子。
　　结局显而易见。
　　沈离好看的脸隔着夜色看她，神情不变，就像之前她将要刺上来时那样淡然。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遇难时不慌，脱险时也不喜。

　　她的匕首已经被周围的侍从挑落了，她一动不动，并没有反抗。
　　反抗又能怎样呢？就算反抗了逃走了也不能逃出这么大的包围圈，就算逃出去了月氏的人说不定也会逮她回来献给沈离。
　　结局都是一样的。索性懒得费力了。她是孤立无援的。

　　她就停在那个地方，望着沈离。沈离也望着她，神情有些讶然。
　　千算万算，又忘记了一点。

　　你的盟友又如何？就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都会背叛你，你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背留给一个不值得你信任的人！！

　　沈离从被劈碎的坐榻处起身，然后抬头瞟她一眼，淡淡地说：“先把她捆起来，我有话问她。”
　　几个彪形大汉立马拿住比手臂还粗的麻绳要过来捆住她。她始终没有动，安静的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沈离过来捏住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下她的脸，瞧见她虽不甘但毫无惧色的脸，凝气出声：“你这性格挺特别的。”
　　尔乃偏过脸来，发丝已有些散落了，遮住她的侧脸“那好像与你无关。”
　　沈离笑起来：“倒不错，长得挺漂亮的，武功也不错。差点就能杀了我了。只可惜勇有余，谋却不足。”他叹了口气，似乎很为此惋惜似的。“我只不过去见了一面小落而已。她拿我没办法的。”

　　看来事情竟然真的栽在沈落和沈离两人异常复杂的关系上了。前几次失败，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尔乃冷笑，不过是另外两个人的悲欢，她一个外人，又干她什么事呢？

　　“沈离，你要杀就杀！别在这儿废话。”尔乃已经不大愿意听他这些言辞了。
　　“哪儿能呢。不愧是那家伙喜欢的人，我总在想是像他那么漂亮的人会喜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如今才知道了。”
　　“他是谁？”尔乃听出些似乎认识的感觉来。

　　沈离将她的头发拢了拢，“你见了不就知道了。”似乎确定她仪容端正后，又慢悠悠地说：“这次就当长个记性吧。你算幸运的了。他是不会允许我杀你的。”
　　尔乃正要再高声质问之时，沈离的一个手刀已经击到她脖子上了。十分精准但又不致伤害她的经脉。
　　“先带去诸葛帐里吧。等她醒了之后让他们慢慢聊。至于怎么处置她——”他眯着眼“就听诸葛处置吧。”
　　“是。”左右几个彪形大汉忙将晕到在地上的尔乃扛起来，向着前方的大帐行进了。
　　他们走得十分平稳，以至于尔乃在晕迷中没有一点感觉。

　　混沌地睁开眼时，尔乃有些惊讶。
　　是故人。

　　“小绿？”
　　“嗯。”
　　她被捆在地上蜷曲着，想要起来反而无力地跌了下去。
　　“尔乃不要动。这绳子很紧，是用来捆猛兽的，如今你被五花大绑了，不大可能挣得开的。”
　　尔乃定定看住他“你说之前有大事要办，原来你是沈离那边的人吗？”
　　“嗯。我是。”小绿并没有否认，反而很干脆的承认了。

　　“你是有目的地接近我的？”她想了想又换了个措词“你是沈离派来的？他早就知道我是来杀他的？”
　　小绿沉思了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她。
　　“不，我不是沈离派来的。他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太了解沈落了。事情在他控制范围内，无须他操心这暗杀也是成不了的。”
　　“我们那么辛苦筹划，到头来却成了个笑话。”尔乃低低地说着，如同乌木般黑漆的头发垂下几根，凌乱地贴在她脸上。

　　“那么你遇见我竟然真的只是个偶然？”尔乃抬起头来看着小绿“老天真是捉弄人的老手。难道我这辈子怕是怎么逃也逃不出混蛋老天的戏弄？”
　　小绿蹲下来，让她的视线与他的视线相对“不，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嗯？还有什么目的••••••”尔乃说这话时顿了顿，如今她正清醒着，小绿没有戴幕篱，只是用三角巾罩住了口鼻。触及他视线的时候，尔乃呆住了，这样漂亮的眼睛。实在是太像了•••太像那个人了。

　　“你••••••”尔乃惊呼出口。
　　“小三，你终于认出我了。”小绿一把将三角巾扯掉，灯火下露出琉璃般精致而漂亮的脸来。
　　只不过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后，尔乃整个身体立马变得都出奇地冰冷，只觉得心都坠落至冰窖里了。她手心上是拔凉拔凉的，却被他握住了。
　　“褒•••尔•••衮•••”
　　又长大了几分，面部的轮廓不减当年的柔美，反而得寸进尺的出尘了几分。
　　他如今长得更加超脱世俗中人了，像是画中的青衣仙人。
　　与几年前有些差距，几年前的他身量还小，不大看得出如今的惊艳来。而现在所有的华丽却都像是肆无忌惮地溅开了来，生生刺痛尔乃的眼睛。
　　但那狐狸般漂亮而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甚至有重瞳的隐隐幻影。看上去就像是一场梦。是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再怎么变，他都是，他都是，都是她人生中永远逃不开的一场噩梦！！

　　她冷哼一声“我说呢，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与我如此合拍的人。原来了解我所有喜好的你啊。怎么？这次为了阴我一次，扮演完美朋友扮演得很累吧。”
　　褒尔衮笑着摇摇头“你总是只认定你想要的那种说法，并不介意事实是不是那样。我很了解，所以我不反驳你。”
　　她又偏过脸去，不想搭理他。
　　“前几个月，我不过见你一面。你还来不及好好看看我。”褒尔衮摸了摸尔乃的头，看见她惊恐和仇恨的眼神后微叹一口气“怎么样？如今我可长得比二哥好看？我一向晓得你是喜欢美人的。”
　　“褒尔衮你就算长得再好看，可你的心是黑的！！你怎么能和我二哥相比？！你不配！！”
　　褒尔衮避开尔乃向他唾来的口水，淡淡地笑“你上次来见我，我其实很高兴。但是你却卸掉了我的手关节。”
　　“你这个王八蛋，我卸你手关节算好的。我没杀了你就算不错了。你当那么多生命是什么，就算你有再多理由，可那些无辜的丁零人的命却永远地没了。”
　　他沉了沉脸，看她的眼神有点悲伤“你说的对。”

　　“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总是骗我！总是和我过不去！！你伤害我们丁零伤害得还不够吗？！如今你还想要什么！！我们真是瞎了眼才会让你和我们一起长大，才会把你养大！！”
　　“你为什么只会看到我的过错。”褒尔衮静静地看着抓狂的她“我说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丁零的。我只是想要丁零的三公主而已。”

　　“只看到你的过错？！是谁带着兵队踏开我们的布防，是谁以见面为理由支我离开丁零？你让突厥的狼犊子肆意践踏我们的国土，若不是你这个叛徒让我们放松警惕，我们的族怎么会被屠得一干二净，连畜生都不如！”
　　“你不要激动。尔乃，我们可以慢慢谈。”
　　“叛徒•••叛徒•••族里人早就说你是叛徒，我一直不相信。还想要保护你，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们说得对，他们早就看出来你是叛徒了！！！你就是那些借了别人鸟巢长大的鸟儿，最终会把别人的巢穴毁掉，伤害本来应该长大的生命！！！”

　　“尔乃，我知道你其实不恨我的。”他摁住她拼命向上颤抖的肩膀，想她的情绪冷静下来“你是被责任压得太重了，为了不对不起丁零。所以才拼命骗自己，加深对我的仇恨的吧？”
　　“我骗我自己？”尔乃只觉得好笑“你别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连一粒灰尘都不如。”

　　“你的本能不会欺骗你，你这些天和我处在一起不是很快乐吗？”
　　尔乃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就禁不住猛烈地颤抖。
　　“骗子。”
　　“小绿•••还小绿•••这次你又想骗我，而我确实又被你骗了。怎么？抓到我了，你又想干什么，挟持我去丁零再狠狠伤害一把曾经侮辱你的人吗？”
　　“我没有骗你。小绿是你自己给我取的名字。”
　　尔乃不管他狡辩的说辞“你是恨他们，因为他们夺去了当年你的幸福。我早该发觉的，你怎么可能不恨他们，你恨他们！！所以你来复仇了，报复丁零曾经给你的不幸福的童年！！！”

　　“我是恨那些人。但我不恨丁零，更加不会恨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把我带过来，是想再瞧瞧我狼狈的样子吗？！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我说过，我会在你危险时救你一命。如今我不过是来践约的。”他将在地上翻腾的她扶起来“仅此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意图。”

　　尔乃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不得将他吞入肚中，嚼得连渣滓都不剩。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不想和我在一处？”尔乃于是别过头去“你想回丁零，想和他们在一起？”
　　尔乃眼里蓄满了泪水，狠狠地点了点头。
　　她没指望过他，可抗拒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

　　“我成全你。”尔乃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没有听清。褒尔衮看见她脸上的反应，嘲弄般地笑笑“小三，你不是想回去吗？我成全你。”
　　尔乃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泪水不受控制地向下淌“你说真的？你会放我走？”她一连用了两个疑问句，仿佛要加深他的肯定。

　　事实上她成功了。褒尔衮将她的脑袋扳到与他对视的角度“我不仅放你走，还会亲自带你回去。”
　　尔乃摇了摇头，虽然他放她回去大多是为了顺着她的心意。但她却不想再和他在一起待更长时间。因为她那样恨他。

　　“不把你送回去，我会不放心。”他微笑地看着她，表情像是若干年前那个单纯的少年。弄得尔乃一时有些恍神。

　　他把她夹在自己臂弯处，轻松地把她拎了起来，就要向大帐外走去。他步履平稳，丝毫不顾尔乃被他夹住的身体不停地挣扎，他微微颔首“别害怕。有我在，这里谁都伤不了你。”

　　尔乃只觉得脑子的理智几乎全部都要烧光了。
　　她那是怕那些有的没的人吗！！她明明是害怕和他再走一程！！！

　　他却笑起来“尔乃，你高兴吗？我们要一起回丁零了。广阔的穹庐大帐里，有没有我褒尔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