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记之敕勒川》暮野似何

41、第四十回

　　尔乃心中一跳，他怎么如此确定？
　　如果照他所说，他与姚致合作多年••••那么•••他们究竟企图暗杀沈离多少次？而这么多次，他们都失败了？
　　她被这个推断攥住心脏，胸脯上突突地直跳，砰砰•••砰砰砰••••

　　那么•••她也会失败吗？

　　焦相卿从袖袍间摸出个小瓶来，尔乃眼尖，隔着些距离仍能看见那瓶中黑色树脂一样的东西，他拂袖沿道而洒，手势潇洒从容。
　　“你干什么？！这可是难得的沉香，你作什么这么浪费！”尔乃嗅着道上弥漫的香气，醒过神来。
　　焦相卿淡淡一笑，手上动作不停“这种焚琴煮鹤之事我做多了，也不差在这时候煞煞风景。”他想起了什么，复笑道“的确是浪费了，沈离那匹马劣根性强，也不晓得是不是还喜欢嗅这沉香。”
　　嗅沉香？沈离究竟养的是马还是祖宗？

　　尔乃瞪大眼睛，眼黑被眼白侵占了些去，只猛烈地收缩。
　　他留了小瓶，塞上瓶塞，规矩地站在尔乃身边，脸上明朗得像是草原上夏天的天气。
　　尔乃怔了一怔•••••他真的是个刺客？刺客都是像他一般的人？

　　她这两个问题萦在心间尚未思出个所以然来，远方马蹄声却急促地踏着音窜进她的耳朵里。
　　她猛地抬头，身边的焦相卿也悠悠地抬转头，只看着前方。
　　不多时，一匹不怎么健壮的棕马便闪入他们的视线。那马驼着辆马车悠悠地停在沉香处，朝着地上猛嗅。尔乃看了看，的确从马到马车都是极为普通的存在。
　　正是楠木车辕！细长车帘！宽大风口！
　　若不是姚致提前告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会是沈离的马车！

　　她转过头去望着焦相卿，焦相卿的脸上只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很少这么笑，笑得不妖也不如往日一样带着迷惑性。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大概是发自心底的得意吧。

　　平时假笑时，笑容幅度大，真笑的时候偏偏又内敛了！

　　他眼中的光芒尔乃看得清楚。人都说想杀一个人，久了却又杀不成，即使是无仇无怨的，身为一个刺客也会生出杀他的狂热来吧。
　　他朝尔乃打个手势，用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传入尔乃耳朵里“得，已是挑明了，沈离大致也知道我们要杀他了，只跟着他走，他会找个好地方躲躲。但依他的性子，不会真躲，他料不着我们队伍里有个三小姐，心中有把握些。在他松懈之时，你直截了当冲上去给他一刀便成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尔乃却不敢把这事看得那么简单“那---你呢？你做什么？”
　　他笑一下，“我牵制住他的护卫，这次我本来就是助你一臂之力，动了真格还是得你去，我若是杀得了他，前几次早就杀了。他也不会活着坐在马车上待你来杀了。”
　　尔乃应了声是，目光复杂地盯向前方的马车。

　　她从小打打杀杀惯了，但杀的猛兽多，却没杀过几个人。
　　她不晓得会不会紧张，心许下手时会抖？她摇了摇头，她不能抖，刺杀不过就一瞬的事，错过了最佳时机，死的就不是沈离而是她了。

　　车里人似乎有了指示，帘子撩开半边来，车夫侧耳去听，帘子再度放下时，车夫似已有了决计，抬手一挥鞭子。那畜生瞅着愚钝，可是是真听话，鞭子不过刚落到它身上，它便撒开四蹄向前飞奔。
　　焦相卿低呼“跟上去！”尔乃也不含糊，朝地上连蹬了几下，借了力便斜飞出去，她跃进周围小树丛中，借着细瘦的树干在簌簌风声四处借力，轻薄地如同一只轻鸢。
　　焦相卿紧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过了小半晌。已入郊区范围，四处风景逐渐趋于豁达，能够遮挡身形的不过是些枯木，这接下来的路上追踪起来就难免有些吃力。
　　她朝焦相卿传音“沈离究竟想走多远？别是一走就走进草原了吧？不知那马脚力如何，可毕竟四条腿。咱们两条腿的，要追回月氏，还不被发现具体方位，脚力可确实不够。到时姚致也不知情况，派不出些人手来帮我们，到时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焦相卿没有立即应她，又行出好几里后才沉重地回“应该不会，沈离在洛阳有事，不会这么不稳妥地只身离开，我怕他早有埋伏，或某处有他的人手，他这样四处乱走，怕是想拖延时间与侍卫会合。”
　　尔乃脸上大变，“那还等什么？！不是你说谨慎我早上去剁了他了！不过现在也不迟，反正他侍卫不是还没来吗？”她翻转右掌，再露出来时上面已握着把黑漆漆的匕首了。
　　焦相卿眼色复杂“不急，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尔乃要腾上去的身形一滞“你这么瞻前顾后的，那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办？！”
　　焦相卿脑内快速运转，他与尔乃不在原处，姚致必然是料得到他们找到沈离踪迹了，不过却未必知道他们朝那个方向去了。不如先留下记号，等他来寻，心下总是安稳一些。他再等半响，看沈离究竟停不停车。停，开打。不停，照样开打。
　　说做就做，他快速摸出剩下的那小半瓶沉香，边追踪边散出些在路上。

　　尔乃见他有所行动，知道他心中必然是有了想法，于是敛了心神，继续全神贯注的追踪。
　　又过了些时刻，他们离洛阳城已越来越远了。洛阳城远远被他们甩在身后，马车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焦相卿感觉自己体态已不如开始轻盈，前方马车却仍旧向前方行进。周围景致已逐渐趋向于平坦开阔，正是要到贺兰山下了。他心知没有办法再推下去了。沈离兵行险招，怕是早有准备，若是自己因为前几次前车之鉴，竟硬生生钻进他布下的体力战里了，那可就是真傻了。
　　他不用传声，为省些内力，只是用唇语示意身侧尔乃“三小姐，动手！”
　　尔乃就等他这句话呢！他嘴唇刚闭合，她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朝沈离马车方向加速飞奔而去。沈离的马似乎感到危机，奔跑中已开始尖厉地嘶鸣起来。
　　尔乃到达车顶，只凌厉地拍出一掌，便在空中侧翻开来，与马车拉开一定距离。转瞬间，木板炸裂而来，层层木屑在空中翻腾起舞，马受了惊，在空旷的土地上叫得更加凄厉。

　　木屑散开后，尔乃定睛去看。
　　车中根本无人，只有一只大犬，身上多处插满碎木片，倒在榻上看上去像是死透了。暗黑色的血渍覆盖在它原本光鲜亮丽的皮毛上，尔乃怔怔看着，只等着沈离主动现身。

　　侍卫群已高速地出现在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马车围住。
　　领头的人步履沉稳，面上冷然似乎有风猎猎卷过。尔乃瞄他一眼就确信他绝不会是沈离。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心中不断暗暗地浮现出这种预感，无比清晰。

　　沈离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不是他那个样子的。

　　焦相卿补位补得及时，转眼间已与那群侍卫厮杀在一起。空气中长剑相交所迸发出的火星嗞嗞地撕裂着空间，带着烧焦的气味，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

　　她并不帮忙，她的体力是要留着刺杀沈离的，焦相卿也不会需要她的帮助。她看着焦相卿闪电一般迅速地动作，心中称道了一下，不愧是刺客这行顶尖的人物，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她一双眼睛在对方中四处扫射，寻了很久也找不到可以停下来的点。

　　她于是转移视线，回到马车上。她看向已死透的大犬的尸体，似乎想起了什么，拼命地猛嗅。
　　嗅到些什么后，她快速地欺身而上，一把掀开大犬身下的锦帛，然后劈碎了坐榻。

　　下面有人，她没有犹豫。匕首顺手脱出来向着那人方向而去。
　　她这只匕首来得突然，从车板上猛烈地划起，像流星一般带起旋转的火花朝着沈离的胸口猛刺过去。

　　将要成功时，她瞧清了这位一直只是听说，却未见过近距离见过真颜的沈离。他的神色那么平淡，就好像他不在意来的是一头猛虎还是一把利刃。

　　尔乃的心中不知为何就突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