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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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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的断七刚过,倩柔就病了。症状开始也有些时日,只是家里头奠祭活动太多,她不好开口,免得又招人话柄。直到一天夜里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衫被褥,整个人虚脱般梦呓起来,绣儿才慌了神,说要去请大少爷过来,倩柔迷迷糊糊听到这三个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绣儿:“不要…千万不要,天亮,去请邱大夫…”
待绣儿向大太太禀明情况,萧允芝同样不假思索:“去叫大少爷跑一趟吧。”绣儿为难地说:“回太太,二太太想请邱大夫去。”萧允芝闻言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摔,“这就奇了,方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头痛脑热的哪个不是孟轩给治好的,偏她就这么矫情,也罢,她不愿我也不屑,你自个拿捏吧。”
绣儿战战兢兢请来邱大夫,又忐忑不安听大夫把话讲完,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刚出梅香居,迎面碰上了大少爷,因为常在附近见到散步的大少爷,也习以为常了,加之大少爷为人客气,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绣儿并不拘谨,上前一揖,大少爷。
孟轩点点头走过。绣儿心里记挂着抓药,脚下自然不敢怠慢,刚迈两步,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绣儿—”
绣儿回头过去,“大少爷叫我?”
孟轩似乎有些迟疑,慢吞吞地说,“二太太,近来可好?”
“回大少爷,不是很好呢。”绣儿双手垂立。
孟轩心里一沉,又瞥见绣儿手中的纸张,“你拿的是药方?”
“是。”绣儿双手奉上药方,颇难为情地说,“已经让邱大夫看过了。”
孟轩瞄一眼就知道个大概,“可是头晕乏力,夜间易醒盗汗之症?”
绣儿连连点头,“昨儿夜里突然加剧,本想请大少爷诊治诊治,可是二太太怕劳烦您,所以…”
孟轩摆摆手,“邱大夫医术精湛,必定是药到病除,快些抓了药来让二太太服下。”
绣儿走后,孟轩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梅香居,令他百感交集,每一次踏入,总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这个魂牵梦萦又爱又恨的地方,时至今日,他还是放不下,只因有她。
早过了寒梅争春的季节,屋外的梅树挺拔依旧,落寞不萧条,不屈而不挠,莫道不常开,犹有暗香绕。
孟轩踟蹰再三,推门走了进来。榻上人昏昏睡去,浑然不觉身外的动静。精巧的鼻翼一张一翕配合均匀的呼吸,最美好的生命气息莫过于此,丰润的双唇紧紧抿着,恰有千言却无语。孟轩呆呆凝视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一时竟想不到是来做什么。唯有望,却怎么也望不够。满头青丝尽散枕边,丝丝缕缕缕抚上额头香腮,他心里一醉,便情不自禁去拨弄,又轻又柔,怕是吵醒了她,岂料榻上人还是“嗯”的一声动了起来,孟轩一惊,尴尬地缩回了手指。
倩柔翻了个身,密密的睫毛跳了跳又沉沉睡去,嘴角边竟晕开了满满的笑意。孟轩心里又是一阵激荡,他知道他不该动情,可是,管得了人管不了心,幸福近似唾手可得,却远隔万水千山,流年似水终不换,往事如梦皆成空。有的人,遇见了,一眼万年,有的事,错过了,一恨千古。
不甘心,又如何?孟轩缓缓站了起来,心有不舍地望着倩柔,终究,别过身走了出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梦回扬州瘦西湖,烟花三月鹞满天,含烟雾蒙蒙的眸子充满了爱怜,“柔儿,慢点,太快就收不住了。”娘叫含烟真是一点没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知迷倒了多少的王孙公子。
风筝飞啊飞,果然断了音讯,她急得节节倒退来寻找失踪的“小蝶”,冷不防撞上了后边的人,赶紧回头致歉,见是一个青年俊朗的男子,倩柔红了脸,“踩到你了。”“不碍事”。……两人忽然相对无言,半晌,倩柔见他的手还保持着扶她的姿势,“呀”的一声,男子慌忙松了手。
“这位小姐,是风筝飞走了吗?想必是飞去了对岸,不如我们去找一找吧。”
望着他的笑眼,倩柔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顺从地跟在了后面。
对岸景致如画,桃红柳绿,又是一派大好风光。那个和煦的午后,她见到了一生中最暖的春色。
“小蝶”果然挂到了杨柳枝头,倩柔说,算了吧,那么高。
“放心,我一定让它物归原主。”他脱了长衫让她拿着,很快的攀树而上。
当“小蝶”回归时,她雀跃了,像个孩子拍着手,羞涩的笑靥里绽放着崇拜的光华。
她为他穿衣,有一刹那的恍惚,碧玉待嫁,少女的心思谁人懂。
她喜欢看他含笑的眼睛,如沐春风,还有嘴角那道弧,叫人沉醉其中。
蓦地,她发现了他手背的血痕,心疼不已。
“没关系,一点不疼。”他言笑晏晏。
“还说不疼,都流血了。”她抽出丝帕细心地为他包扎,时不时抬头看他,不知是否弄疼他。
如果时光从此停滞,画面就此定格,那该多好!
可是,她怎么会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子软软的无法动弹,她在找他,他真的来了,轻轻抚开她散乱的发丝,手指间传递的温度足以让她平静。有我在,永远都不用怕。他又走了。
倩柔千万次在心里呼唤,不要走,不要走。突然就醒了。
是个梦。是啊,不过是个梦罢了。
脸上却还有余温,仿佛是梦境的见证。
“绣儿。”
并无人答应。她想她的确是病了,还病得不轻。听老人讲,只有濒死的人才会将现实于梦中再现,她倒不怕死,只是苦了腾儿。
梦里的一切是如此真实,想不到,十年了,她还有梦,只不过,梦里的她,含苞待放自相守,而今却是,花败凋零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