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风》七叶星云

8、影如魅

　　萧落看了一眼，透过断骨，胸腔里是破碎的内脏。他皱眉，点点头，“只有练到‘焚风诀’第九重，才能驾驭太公鬼斧，被它重创的人，筋脉尽断，五内俱焚。”
　　“凶手用内力震碎杜素清的内脏，劈开胸骨，灼烧伤口，故意做成被太公鬼斧所伤的样子。矛头直指天峰阁，这招儿够毒的！”一阵阵腐臭味袭来，沐迟风用衣袖遮住口鼻，俯身细看——除了那道狰狞的伤口，杜素清的胸口、肋下和小腹上还有几个极不起眼的小红点，黍米粒那么大。两人把杜素清扶坐起来，掀起殓衣，后背也有。
　　“刚好都在穴位上，天枢、神阙、魂门……不致命，但会令人痛不欲生。”沐迟风拧眉。
　　“凶手是女人！伤口这么小，一定是绣花针扎出来的。”萧落托下巴，摇头，“哪有爷们儿用这么娘的暗器！”
　　“照你这么说，凶手是个婉约又豪气的女人，怀揣绣花针，背个大斧子，潜进西山派，先虐后杀。之后，冷血又冷静地烤焦了伤口，嫁祸天峰阁？”沐迟风使劲揉太阳穴。
　　“啊哈哈哈哈……知我者，小迟也。”萧落霸气地一手撑着尸体的后背，仰头大笑。
　　风刮过，屋子里的火烛“呼”一声，灭了，黑漆漆的。
　　萧落凑近，下巴搁在沐迟风肩上，压低声音，“头七未过，魂魄有识，是不是杜素清回来了？”

　　又一阵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响。屋外突然有人干嚎了一嗓子。

　　月亮又大又圆，枯树下，之前那几个护卫提着灯笼，挤在一起哆嗦——
　　护院甲：“坐坐坐……他坐起来了！”
　　护院乙：“他还笑了，好大声，听见没？”
　　护院丙：“邪性！太邪性了！”
　　护院小胖：“一、二、三、四——”
　　护院乙：“都这时候了，数个屁啊！”
　　护院小胖：“呃……他刚才笑了四声。”
　　护院甲乙丙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抱住小胖，扯嗓子嚎，“诈尸啊啊啊啊——”
　　正叫着，两个黑影轻飘飘地上了屋顶。就见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一眼。月下，银发飞扬，右腕上缠着一圈人骨，寒光熠熠，冷飕飕的。
　　护院甲乙丙吞口水，润润喉咙，继续鬼叫——
　　“黑白无常两兄弟呐——”
　　“是白无常穿错了黑袍，还是黑无常不小心长了白头发？两个都穿黑的，鬼都傻傻分不清楚嘛！”小胖抓抓脑袋，嘟囔。
　　其他几个护院都跪了——是黑是白，这个不是重点吧！

　　听到叫喊声，住得最近的乌风庄弟子最先赶到，十几个身手敏捷的跃上屋顶，追了出去。其它各派的人正待赶上，就听“呼”一声，火从屋子里喷薄而出，烧着了白幔、窗棂，霎时间，整个灵堂热浪翻涌。

　　“没用的东西！养你们这么些年，还不如多种几茬地瓜呢！救火，救火！”杜家叔公杜章安捧着肥肚腩，一路小跑过来，要了老命了！骂完护院，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林子前，沐迟风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跃上树峰，扬手扔出去。唰唰唰，石头一路刮过树峰，飞向南边。乌风庄的人闻声追了过去。
　　树下，萧落拳头捏得咔咔响，气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之前，就在他们要合上棺盖的时候，火突然就着了，差点伤到沐迟风。
　　“凶手想毁尸灭迹。”沐迟风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左右嗅了嗅，一股子焦糊味。
　　萧落压下心里的怒意，走近，轻轻撩起沐迟风的头发。火舌蹿出木棺的刹那间，沐迟风本可以用衣袖去挡，可他没有！微微抬起衣袖，很快放下，后退闪避，迟疑间，火焰烧焦了几绺发梢。
　　“你存心让我着急是不是？”萧落拧眉，“一件袍子而已，有那么重要么？”
　　沐迟风笑着脱下黑袍，扔给他，“早晨还为了它追我追过几个沙丘，晚上就看不上了，这算是始乱终弃么？”
　　“可怜的小黑。”萧落拎起黑袍，拍了拍，“别人要你的时候是用强的，要完了就扔回来。放心，爹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沐迟风眼皮子跳了跳，一脚踹过去。萧落大笑，侧身躲开，抬手扣住沐迟风的左肩，向后推，抵在树干上。月下，他笑意魅惑，压低声音，“我乱了好些年了，不过，从未想过放弃。”
　　沐迟风忽而想起那半块帝王绿翡翠——这么说，萧落喜欢她好些年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离开天峰阁之前，还是之后？对了！小简说过他心情不佳，因为相好的跑了。难道，她不喜欢萧落？
　　见沐迟风愣神，萧落的心里就堵得慌——怎么着？两人挨这么近，你就没啥想法么？这么近，那么远，唉……他望月，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沐迟风的脸颊。拍了两下，没反应，第三下就摸上了。
　　这时，锵锵铛铛，林子里传来打斗声。
　　沐迟风回过神，太阳穴猛跳——左肩被牢牢扣住，萧落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这是被强压在树干上非礼么？错觉，错觉！自古以来，男非女；红颜上位，女非男；这个，一男对一男……他越想越尴尬，咳了一声，拍开狼爪子，跑了。萧落笑着追了上去。

　　刀剑声越来越近，蜿蜒的林中小道上，十几个黑衣人围住九辆马车。他们身手刁钻，刀法诡谲，压镖的人渐渐不敌，且战且退。

　　“哇，太狠了，刀刀见血！走，去帮忙。”沐迟风说着就往蹿，被萧落拦腰抱住，拽回来。
　　“帮哪边？押镖的，还是劫镖的？坏人用不着帮，好人我又不想帮，怎么办？”萧落火大，心想，月黑风高、良辰美景，全被你们搅和了！武功这么烂，做什么镖师？下手不狠，劫什么镖？想着，他飞身向前，横扫衣袖。

　　月下，黑影如魅。没人看清来人的招式，只觉得风刮过，脖子上一热，中招了！一众押镖的就觉得喘不上气儿，头昏眼花，腿脚发软。于是，平日里豪气干云的爷们儿都成了小娘子，仪态万方的娇弱了一把，欲语还休抱马腿、星眸半闭斜倚车……好不容易站稳了，一看，劫镖的黑衣人倒了一地，不停地抽搐。

　　打斗声停了，居中的马车帘子一动，爬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二十不到，面如美玉，一身碧色锦衣。他瞧了瞧软脚虾一样的镖师，还有出气多进气少的贼人，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来了个更狠的，真是月黑风高，黑吃黑啊。他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被总镖头伸手拦住。
　　“秦公子，来人武功路数邪乎得很，敌友不明，不能大意。”总镖头一手搂马脖子，一手死死拽着他不放，“秦家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我应承过老爷子，这趟镖要是没了，胡某以死谢罪。秦家一脉单传，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胡某万死难辞其咎。”

　　萧落脚步一顿，挑眉看向几步之遥的沐迟风，邪气地笑了，“反正都被当成贼人防着了，咱俩干脆顺水推舟，把小黑们没做完的活儿做完得了。”
　　月下，沐迟风长身而立，眯眼笑，“也行！你看看马车里有没有美人儿，若是有就更好了，抢回去拜天地，就不会有人信诡刀门弟子的疯话了。”
　　萧落拧眉看沐迟风，有点儿着急——别不信啊！诡刀门的那帮浑人都想明白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镖头腿一软，死命抱紧马脖子，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让你嘴贱，胡说八道，招祸了吧！
　　年轻公子忍不住呵呵笑了，推开镖头，紧走几步，对着萧落的背影就是一揖，“在下秦渊，奉家父之命，运送祖业‘观古轩’的货物回镇西府。承蒙侠士出手相救，秦某无以为报，愿以美玉相赠，请笑纳。”说完，他冲回马车，砰砰砰砰翻出一个檀香盒子，再转脸，两人已经不见了，只听见林子里传出一个声音，很清朗，说不出的悦耳——
　　“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的功力就会恢复，尽早绑了，送官吧。”
　　秦渊捧着盒子，呆了一阵，慢慢弯起唇角，笑了。

　　明月照，夜风清冽。
　　林子里，萧落跟着沐迟风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亮、整齐的牙齿，“明天我伺候你，煮茶、焚香、舞剑、沐浴更衣，呃，后天么，你伺候我。”
　　沐迟风眼皮跳了跳，立刻想明白了。他们在西岩山庄打过赌，既然杜素清不是老阁主杀的，两人就是平手。换句话说，两人都是赢家，也都是输家。
　　行啊，一早就给我下好套了。姓萧的，两年不见，心思见长嘛！沐迟风眯眼，刚要开口，一阵冷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乌风庄的弟子就是往南边追的，难道出事了？沐迟风皱眉，不由得放慢脚步。
　　今儿是不是诸事不宜啊？走哪，哪儿出事！吃晚饭那会儿，小迟看松茸叉烧包和花雕糯米骨，不看我！大晚上的，他跑去西岩山庄看死人，又没看我！月老，你不仗义！我★◎◇※△◆……萧落暗骂，满脑门儿蹦火星，黑着脸，紧走几步，伸手一拦，“不许去！”
　　“嗯，时辰不早了，回客栈吃宵夜。”沐迟风点点头，笑眯眯的，背着双手住前走，边走边自言自语，“这么晚了，不知道厨子会不会给咱们做吃的？”
　　“伙计说了，私人管家十二个时辰随传随到，宵夜准跑不了。”萧落摸下巴，他好像会煮粥，两把米，几勺水来着？完了，好像又不太会了。他拧眉，低头寻思，跟着沐迟风绕过一棵大树。
　　“吃粥吧，简单点。菜粥清淡，鱼粥鲜美，哪个好？”沐迟风衣袖带风，又绕过一棵树。
　　什么！想吃菜粥，鱼粥？清粥就已经很难做了！菜、米、鱼、水，哪个先下锅？还有，那个鱼鳞要怎么刮？干脆直接丢进锅子里煮，吃的时候，再把鱼鳞吐出来得了？萧落急匆匆地跟着沐迟风，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他摸摸鼻子，“怎么着？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杀鱼？正好，买一条回去，煮粥喝。”

作者有话说

　　武功这么烂，做什么镖师？下手不狠，劫什么镖？坏人用不着帮，好人我又不想帮——《萧落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