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风》七叶星云

5、秀色不可餐

　　出了峡谷，就是入关的官道。打马疾行，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一行四人就入了镇西府。
　　一进城，他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镇西府地处要道，往来商贾众多，一直很热闹。可如今，天还没黑透，街上就已经没几个人在走动了。
　　清冷的街道上，喀哒喀哒的马蹄声有些突兀。

　　“你们看。”沐迟风挑眉，目光扫过临街的几个铺子，卖米的，卖字画的、卖酒的，无一例外都挂着白色灯笼和招魂幡。一家棺材铺门口还点着长明灯。

　　冷风呼啸而过，地上的冥钱哗啦啦地四处乱飞。

　　简攸一缩脖子，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神神叨叨地在头顶、双肩上绕了绕。
　　“哎！”元狩凑近，拍拍他的肩膀，“你干嘛？”
　　“哇！不要乱拍。这儿阴气这么重，活人肩膀上的火光灭了，会冤冤冤鬼缠身的。”简攸一着急，结巴了。
　　“你怎么知道是冤鬼？难道……”元狩阴测测地笑了，忽然往简攸身后一指，“他们告诉你的？”
　　“哎哎哎呀——”简攸吓得往后一仰，忘了抓缰绳，直接从马上滑下来。脚落地，正踩在一张冥钱上，惊得他哆哆嗦嗦，四处拜。拜完之后，立刻蹿到元狩的马上，从背后紧紧抱住。

　　萧落摸下巴，暗自琢磨，“要不，我也吓吓小迟，让他抱抱我？对了，他怕什么来着？”正想着，一扭头，看见沐迟风在瞄他，立刻正色道，“我们上次路过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短短几天，死这么多人，难道是瘟疫？”
　　沐迟风摇头，指指前面的济世堂，“若是疫病，药材铺一定挤得水泄不通，掌柜的不会这么清闲。”
　　元狩打马走近，“阁主放心，镇西府有我们天峰阁的铺子，会有人送消息来。我们先找客栈投宿吧。”
　　沐迟风点头，看了萧落一眼，暗自佩服。两年时间，连这边陲之地都布上眼线了，够可以的呀！

　　“阁主，咱们今晚在哪儿落脚？”元狩问。
　　“城中哪家客栈最贵？”萧落道。
　　“大风客栈。”元狩眼巴巴地望萧落，捂住袖囊，“它有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不过，一百两一宿，三餐另结。而且，菜贵得吓人，还要加收一成的伙计跑堂费。我看，这就是家黑心店。阁主，我们在镇西府有宅子，为什么不住那儿？”
　　“宅子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玩的。上次是有要事在身，不能暴露行踪。现在，人都救出来了，还住老地方干嘛！当然要好好感受一下各地的风土民情。”萧落瞥了一眼元狩，憋不住，大笑，“心疼什么！你袖囊里的大明宝钞足够买下整个镇西府！”
　　“呃……这么隐秘的事，不好这么豪气地说出来啊，阁主。”元狩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拧眉沉吟，“我们只有四个人，万一贼人抱团打劫，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简攸捂肚子，大笑，“别装了！你肯定在纠结，是你自己收拾他们，还是找人灭了他们？是踹个半死好，还是直接送他们去轮回好，对吧？”
　　“没有没有！我武功低微，行走江湖不被人踩已经是老天眷顾了，又怎么会去算计别人？”元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满眼真挚，可惜没人能看到）。
　　“你还武功低微呐！三年前，岐山派的事，你忘了？别以为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临时抱佛脚也没用，早晚被佛踩死。”萧落打马慢行，继续调侃。
　　“当年吧，”元狩仰头，望天，“我没拿刀，拿的是拜贴，做足了礼数。”
　　沐迟风眼皮跳了跳，扭头看元狩——是啊，你笑眯眯地，直接把拜贴拍在岐山派掌门的脸上了嘛。人家堂堂七尺男儿，愣是没扛住，身形妖娆地飞出去，砸坏了半个山门。你多热情、多豪气啊！江湖礼数嘛，我懂的。
　　四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慢慢晃悠到大风客栈前。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伙计眼明手快，接过缰绳。定睛一看，紫衫黑袍，月白素锦，青衫骏马，来人不凡呐。
　　“要一个雅间，还有，把最好的小院儿收拾干净，我们吃过饭就过去。”萧落撩衣袍，往店里走。
　　“客官客官，小店有规矩，在雅间用膳，要点足两百两银子的菜才行。”伙计一路小跑，跟着，“米酒、烧刀子、姜酒什么的贱价货，小店没有，只有自酿的红景、辛豆蔻和雪莲天。茶和酒的钱，不算在雅间的最低花销里。而且，客人不能自带酒水。”
　　萧落停下脚步，挑眉，瞅伙计，“饿了！雅间在哪儿，带个路，赶紧的。”
　　“好嘞！”伙计也是个有眼力的，殷勤陪笑，“大风客栈是大明最好的客栈，没有之一。我们的独门小院儿设有私人管家，一天十二个时辰，随叫随到。”
　　“伙计，你们店里有什么招牌菜啊？”一进店，闻到饭菜的香气，沐迟风就觉得饿得两眼蹦星星。
　　呵，这位爷的说话声儿真好听！伙计暗想，推开二楼雅间的门，端茶递水，“小店的松茸叉烧包可是一绝哦。外皮酥脆，内馅是新鲜梅肉，还有滇西的松茸。加上密制酱料，咬一口，绝对是人间美味啊。”
　　“来四笼！”沐迟风手里攥着筷子，两眼放光，“还有什么？”
　　“醋溜鱼片，听名字挺普通，吃起来绝对美味。酱汁里有桂花、红枣和杏脯，果香浓郁。薄薄的鱼片，酸甜可口，滑嫩着呢，比小媳妇的脸蛋还嫩。”
　　唔，小媳妇的脸蛋啊。萧落扭头，看沐迟风，不由得眯起眼睛——烛火光影中，更为俊逸出尘。
　　沐迟风咬筷子，瞄萧落——爷不是秀色，不可餐。
　　元狩和简攸对视——有多嫩啊？
　　“来一份。”四人同时开口。
　　“一人一份是吧，好咧！几位客官不要担心吃不完，小店的菜碟很精致的。”小伙计抓着抹布，乐呵呵的——这桌的跑堂费可赚了，一成呐，一成哦。
　　“有多精致？”简攸好奇。
　　“呃……”伙计伸手，比了比，“巴掌大小吧。”
　　那可真够精致的！黑心店啊，明抢！大明律呢，锦衣卫呢，没人管管么？元狩太阳穴突突直跳，手在桌下紧紧按着袖囊——一盘醋溜鱼片能有多嫩！自己居然也跟着凑热闹。都怪小伙计，什么嫩不嫩的，乱讲。呜呜呜，银子呀。
　　“小店的富贵蟹也很有名，鲜味中还带着淡淡的杏花香。客官要不要尝尝？在边城，螃蟹稀罕着呢。还有，花雕糯米骨，酒闷的酱排骨，糯米有嚼劲，可好吃了。还有……”

　　半盏茶之后，菜点好了。一算，三百两银子。

　　“我点了双份，一会儿让来人带一份回去，犒劳镇西府的弟兄们。”伙计一走，沐迟风就趴桌上了，饿的。
　　“多谢阁主。”元狩和简攸真心感激。

　　这时候，楼梯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约摸十来个人。哐一声，有人重重推开对面雅间的门。

　　“呸，真晦气！满大街都是白灯笼，不就死了个人嘛，尽他娘的瞎折腾。”粗哑的声音响起，像只老鸦。
　　“门主，这话在自家兄弟面前说说可以，到了外头，可不能说。”
　　“怕什么！杜家就只能在镇西府的地界上耍横，我们‘诡刀门’才不鸟他。”

　　沐迟风凑近萧落，压低声音，“诡刀门的洛沙，熟么？”
　　萧落皱眉，点点头，“名字挺熟，好像听过。”
　　“你……”沐迟风抚额。

　　对门，洛沙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茶，“西山派的软蛋！掌门被杀，居然不敢和天峰阁呛声。送杜素清棺材回乡，不就是想借他本家的地头儿，召集武林人士解决这事儿么。”
　　“我倒觉得西山派的人不简单呐。”
　　“怎么说？”
　　“听说，杜家好像有朝廷在背后撑腰。如此一来，西山派不动一刀一剑，就可以坐收渔利。”
　　“切！直接杀到天峰阁，让萧落那小子父债子还不就行了。”洛沙颇为不屑。
　　“诶，他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武功难测，不能大意。”
　　“天峰阁做杀人买卖的时候，他不露面倒说得过去。现在还遮遮掩掩的，你不觉得有古怪么？我看呐，要么是他武功低微，怕露馅儿，所以不敢在江湖上走动。这个么，有四成的可能。要么……”洛沙嘿嘿笑，一吸溜口水，“萧远那老家伙膝下无子，迫不得已让女儿继承阁主之位，又担心不能服众，于是让她女扮男装。那个叫萧落的，其实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哈哈哈哈，我猜有七成可能啊。”

　　对面雅间，元狩眼皮跳了跳，抬手按住——喂，四成加七成，十一成了，你能再呆一点么？
　　“哦？娇滴滴的小娘子么？”沐迟风摸下巴，笑眯眯地盯着萧落看。
　　萧落二话没说，伸手就要解衣袍，让他验身。
　　不作死就不会死，还不长记性！沐迟风拍了自己一嘴巴，伸手拽住萧落，“给我看没用啊！这样，赶紧找口碑好的门派提亲去，少林、恒山、武当、丐帮什么的。接着大派喜帖，邀请各门各派，婚宴那天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你故意的吧？”萧落眯眼望他，“少林和尚有闺女么？恒山女尼满山跑，丐帮、武当汉子多。”
　　“呃……哈哈哈，对哦。”沐迟风趴桌上，“别急，再想想。”

　　“七成？门主，你这么笃定，是不是见过萧家小娘子啊？”
　　“是啊是啊，一定见过对不对？”
　　对面，那群不怕死的七嘴八舌，瞎起哄。
　　“萧落么，我没见过，不过……”洛沙嘿嘿一乐，“我见过沐迟风。”
　　“‘冰魄剑’沐迟风？”屋里一片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