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风》七叶星云

3、月光绡

　　他回头，撩衣袍，挨着沐迟风坐下来，笑得邪魅，“大可不必那么麻烦，只要练功的时候你帮着护持就行了。不过，内力运行，周身发热，要衣衫尽退，丹田相抵。”
　　“上丹田，印堂；中丹田，膻中；下丹田……”萧落越凑越近，手指在沐迟风的眉间摩挲，慢慢从胸口到小腹，轻轻按住，低声道，“下丹田，关元、气海、神阙、命门。六个大穴要紧紧相抵，不能分开。”

　　敢耍流氓！也不问问我，太过分了！沐迟风脸一红，抬脚就往萧落腿上踹，半点不含糊。

　　萧落屈膝挡住，顺势一压——木头凳子经不住，二话没说，咔嚓散了，直接把两个人撂在地上。

　　“哇，终于抱一起了！”简攸刚好端着茶水和一碟银丝卷进来，乐颠颠地跑过去，一看，囧了——原来在掐架。
　　“两位阁主，吃点东西再过招，行么？”简攸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捧着碟子。

　　“饿一天了。”沐迟风旋身而起，抢了个银丝卷，咬一口，笑眯眯道，“还是天峰阁的银丝卷味道最好。”说话间，衣袖滑到手肘，露出几道未愈的伤痕，很刺眼。

　　萧落拧起眉头，眯眼望窗外——乌风庄的孙子，居然敢伤小迟！就这么放过他们，太没‘人性’了吧！

　　元狩倚在门边，瞄了一眼沐迟风的伤，掏出水玉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低头，闷笑。

　　简攸默默数了数伤痕，压住想揍人的冲动，摸头发。打算拔几根收进锦囊，好记住这茬，日后找乌风庄算账。一抬头，沐迟风蹲在面前，轻轻拍开他的手，笑道，“你小子，别没事就拔头发。若是拔光了，日后洞房花烛夜，你拿什么行结发之礼啊？难道剪一截胡子，和她的发丝绑在一起？”
　　“呃……要不用别人的？”简攸想了想，瞄上了元狩的及腰长发，嘿嘿一笑。
　　元狩被盯的心里发毛，慢慢往门外挪。
　　“别小气嘛！你头发长，扯成一截截的，一根能用好多次呢。”简攸放下碟子，笑嘻嘻的扑过去，“要不，我付你银子啊？”
　　元狩一惊，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沐阁主，一会儿有宵夜哈，别急着睡。”

　　沐迟风咬一口银丝卷，喝茶，低头，无所谓地笑了笑，“交手么，难免受伤，算了。”
　　萧落抱着手臂，倚在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乌风庄的人抓你，知道为什么吗？”
　　沐迟风眼神一黯，沉默片刻，摇摇头。
　　“近两个月，不断有江湖人被杀，北棠门的谢雨晴，风谷山庄的韦离，还有西山派的杜素清。”萧落转头看沐迟风——烛火摇曳，他倚在木桌边，一身月白色长袍，黑发高束，清俊如画。
　　“死的都是名门正派的高手。”沐迟风微微皱眉，“与我何干？”
　　“死者经脉尽断，身上只有一道伤痕，致命伤。”萧落走近，以手为刀，轻轻划过沐迟风的左胸，从锁骨到心脏，“伤口周围的皮肤焦黑、迸裂，像被火烧过。”
　　“太公鬼斧造成的伤口！”沐迟风愣住了，微微张着嘴，盯着萧落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么说，矛头直指我们‘天峰阁’了？”
　　萧落点点头，听到‘我们天峰阁’这几个字，莫名地心情大好，撩起沐迟风颈边的一绺长发，在指间轻轻把玩。要不是收到消息，说沐迟风遇险，他才不管死了几个人，怎么个死法。谁栽赃嫁祸，他根本不在意。大不了把上门挑事的都给灭了，反正从他太爷爷那辈起，天峰阁就是做杀人买卖的，是魔门，是江湖人又怕又恨的存在。
　　“老阁主怎么说？”沐迟风很难得的，没开玩笑。
　　“爹……”萧落盯着沐迟风，目光疑惑，“这两年，他一直在‘净居殿’闭关，不问世事，连我都没见过他几次。最头痛的是，两个月前，他不告而别。”
　　“两个月前，老阁主不知去向，接着武林高手相继遇害。”沐迟风闭起眼睛，拇指指节抵住太阳穴，一圈圈揉压，“萧氏先祖留下的太公鬼斧呢，还在不在天峰阁？”
　　“不见了。”萧落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他们抓我，是想有一个筹码，要挟天峰阁。”沐迟风低咒一声，气闷，“抓我干什么，我早离开天峰阁了！”
　　“你落单了嘛，不抓你抓谁？”萧落挑眉，抓住他的手腕，拖到床边，“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不，我要等宵夜。”沐迟风拽住桌子，不撒手，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掌风劈过，桌子裂成两半。萧落扛起沐迟风，走到床边。
　　其实，沐迟风快扛不住了。半个月来，受人胁持，风餐露宿，累的够呛。他撇撇嘴，弯腰脱鞋。没想到，萧落快一步，帮他脱下长靴。
　　大半夜的，这么窝心干什么啊！沐迟风心里嘀咕，望着萧落的侧颜，呆住了。就在愣神的时候，腰带也被解开了。他一惊，指着萧落，甩出一句，“脱你自己的。”
　　“哦？”萧落抬头，挑眉，笑而不语。
　　“我自己脱比较快，不是！更深露重的，穿着睡，暖和。”说完，沐迟风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脑袋一团浆糊，说话还不利索。难道宁杰那小子玩阴的，暗地里给他下毒？不能啊，这世上有他试不出来的毒么？

　　萧落坐到床边，从袖囊里掏出一圈细绳，银光熠熠的。
　　“这什么？”沐迟风警觉地眯起眼睛。
　　“‘月光绡’，刀剑不断，火烧不毁，万金难求。”萧落麻利地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两年前，我从‘天阙殿’翻出来的，觉着挺适合你，就天天揣在身边。”
　　沐迟风点头——懂了，专门找来绑他的嘛！用心良苦，就别糟蹋了，绑着吧。
　　萧落轻轻挥衣袖，灭了烛火，闭眼倚坐在床边。
　　沐迟风侧躺着，枕着手臂，看他——眉峰硬朗，鼻梁挺直，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有些不悦。
　　“看够了没有？不想睡就起来，把落跑的事说清楚。”萧落闭着眼睛，拧眉说道。
　　性格还是这么恶劣啊。不过，还能活着见到你，真好。沐迟风往被褥里缩了缩，弯起唇角，笑了。

　　黑暗中，响起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萧落睁开眼睛，看着身旁睡熟的人。伸手，轻轻替他撩开缠在耳边的发丝。两年了，终于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沐迟风就在身边，不再杳无音信。他也不用再胡乱揣测他的安危，搞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如果这次高手被杀事件没牵扯到天峰阁，乌风庄的人没抓到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瞳仁猛得缩紧，萧落忽然有一种再度失去的恐惧。
　　“这一次，绝不会让你离开。”他在沐迟风身边躺下，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滑过嘴角。
　　“嗯……”沐迟风蹭了蹭，张嘴，一口咬住，低声梦呓，“宵……宵夜，银丝……卷。”
　　萧落嘴角抽了抽，翻身下床，握住受伤的拇指，疼的跳脚。

　　清晨，微凉的阳光透过窗棂。
　　沐迟风舒服地蹭了蹭了枕头，慢慢睁开眼睛。身上除了被子之外，还盖着萧落的黑色长袍，很暖和。他笑着摸了摸，掀起来，披在身上。天峰阁在一片香樟树林中，住久了，衣物上会有一种淡淡的，很好闻的味道。

　　客栈很静，他去屋后洗漱，一路上都没遇到人。
　　水凉凉的，拍在脸上，神清气爽。
　　沐迟风站在井边，眯眼望着朝阳，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突然，身后一阵疾风扫过来。他侧身一闪，躲过掌风。眼前划过几道银亮的光芒，萧落戴着银铁戒的修长手指堪堪擦过他的发梢。
　　几根断发带着柔和的光泽，飘啊飘啊，轻轻落在沙地上。
　　清冷的银发垂在肩背，萧落逆着光，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
　　沐迟风两根手指夹起发尾，瞄了一眼，抬头对萧落笑了笑。一把扯下黑袍，跑向沙丘后面的镜湖。
　　萧落摸下巴，愣了一会儿，突然眉峰一挑，拔腿就追——不作死就不会死，这话一点儿没错，我没事招惹他干嘛！

　　湖边，沐迟风负手而立。
　　萧落跃下沙丘，紫袍卷起风声，猎猎作响，越来越近。
　　沐迟风笑眯眯地望萧落，掂掂手里的黑色外袍，抡了两圈，扔向镜湖。
　　“疯了！这是你送我的。”萧落飞身跃向镜湖，伸手去接。可是，长袍在眼前划了个怪异的弧线，倏一下，又飞回岸边。
　　萧落回头，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哗’一声，落水了。
　　岸上，沐迟风拿着长袍，捂肚子，闷笑，“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跳进湖里洗冷水澡，欲求不满、内火焚身么？”
　　萧落钻出水面，抹了抹脸上的水，似笑非笑地盯着萧落，慢慢往岸边游——敢耍小爷是吧，等着。

　　萧落一步步朝沐迟风走去。长长的银发，挂着细碎的冰碴子。长袍湿透了，紧紧裹住身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充满力感。
　　沐迟风不知怎么就呆了，眯眼看着他。

　　萧落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忽地一伸胳膊，用力抱住沐迟风，湿湿的袍子直接贴了上去。
　　沐迟风一惊，想要推开，可是手臂被箍得牢牢的。胸口的衣服最先湿了，萧落的体温透过来，有力的心跳撞击着，撞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耳朵也越来越烫。

　　“放不放？”沐迟风磨牙。
　　“不放。”萧落抱得更紧了，低头，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也觉得挺好。”（故意曲解，耍流氓。）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野狐的叫声，听起来有点像狼嚎。

　　沐迟风催动冰魄内力，寒气如雾，缈缈地在萧落身上蔓延开。
　　萧落也不运力抵御，等湿透的长袍冻结成冰，才故作无奈，慢悠悠地松开双臂。咔嚓咔嚓！结了冰的袖袍碎了！

　　沐迟风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嘶啦！俩人的前襟冻在一起了，这么一扯，也破了！

作者有话说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野狐的叫声，听起来有点像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