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鬼山夔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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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落凑近，“一个小佛像而已，哪有六面千佛？”
“这只是其中之一。”沐迟风摇头，“这种小佛像是雕刻在石柱上的，六面石柱，千尊佛。”
“呃，不会是石佛寺的吧？”一个中年汉子小声嘀咕，见萧落和沐迟风齐刷刷地看过来，就抬手一指，“往东走，过了官家的驿馆就是。”
萧落拽住沐迟风的腕子，抬腿就往外走，边走边笑，笑得杀气腾腾的——爷就想和小迟安安静静地过一晚，偏偏就有不长眼的瞎折腾！半夜放爆竹吓人是吧，好，你们别跑，乖乖等着，小爷这就去点亮你们的人生！
沐迟风边走边盯着手腕看，萧落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掌心的温度熨在腕上，暖暖的，莫名的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眯起眼睛，慢慢扬起嘴角。
朔风吹过，渐渐的，笑意凝住，慢慢消散在风里。
夜色中，石佛寺只是一个偌大的黑影，矗立在石阶的尽头。
萧落紧走几步，打算越过高墙，沐迟风拦住他，指了指寺门。
萧落摸摸下巴，一撩衣袍，抬脚要踹，又被拦住，只得老老实实地拍门。拍一下，没人应，再拍，还是没人。
“呐，不是我不懂礼数啊，他们装睡，不厚道。”萧落运内力，一掌拍出，厚重的寺门顿时四分五裂。门上的铜环飞出百步，哐当，砸在大殿左边的铜鼎上。
一个小和尚吃力地拉开大殿的门，是个娃娃，睁大眼睛往外看——呃，大门少了半边，铜鼎凹了，院子里散落着碎木头。月下，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黑袍银发、白衣胜雪，很好看。
小和尚歪着脑袋，趴在门槛上，看得出神。
好俊的小和尚，白白嫩嫩、圆乎乎的，好像汤圆。沐迟风走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笑问，“几岁了？”
“三岁。”小和尚说完，撑住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门槛，想往外爬。人矮，腿短，僧袍又长，爬了几次，都没爬出来。
萧落乐了，一伸手，抓住他的后领，给拎了出来。
“多谢施主。”小和尚拍拍僧袍上的灰，双手合十，仰头，“两位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有何事？”
哪家的小娃娃，这么小就送进寺里，家人还真舍得哈！难不成，石佛寺的风水太好，厨房里的米团子成精了！萧落低头，盯着小和尚看。小和尚也在看他，仰脸，再仰脸，仰过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噗，萧落没忍住，很不厚道地笑了，把小和尚拎起来。
沐迟风凑到萧落耳边，压低声音，笑容诡谲，“大半夜的，砸坏寺门，赔银子是小事，惊扰到菩萨睡觉就不好了。你看，你还嘲笑小和尚，会遭天谴的，比方说，喝凉水会烫到舌头；逛街的时候，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睡到半夜，爬起来梳头……”
那不是遭天谴，是撞鬼了！萧落搓搓耳朵，望天。
沐迟风转脸，俯身对小和尚笑道，“小师傅，我们途径镇西府，听闻石佛寺供奉六面千佛，想来上一柱香，希望佛祖庇佑，家宅平安。”
“哦，这样哦。”小和尚想了想，有些为难，“六面千佛在后山，好远好远的。禅师说，夜里露水重，山路很滑，很难走很难走的，一不小心就会摔成烙饼。两位施主要不要在厢房里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去。”
“还是小师傅想的周到，那我们就在寺里住一宿，叨扰了。”沐迟风看着小和尚憨态可掬的样子，觉得挺好玩，笑眯眯地跟着他往里走。
走到门口，萧落又一伸手，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小和尚拎进大殿。
大殿里，高大的佛像，宝相庄严。沐迟风合掌拜了拜，跟着小和尚绕到左边，往后面的厢房走。萧落走得很慢，悠哉游哉，磨磨蹭蹭的。
烛火摇曳，供桌上放着一盏青瓷油灯，是一尾鱼，仰头翘尾，鳍纹嶙峋。小和尚停下来，吃力地搬起一个木头凳子，放稳了，爬上去，趴在供桌上，用衣袖轻轻擦油灯。
沐迟风好奇，“这盏油灯造型古朴，有年头了吧？”
小和尚摇摇头，“小僧只知道，这盏鱼灯是镇西府的胡老爷子赠给石佛寺的。静树禅师说，鱼灯长明，常伴佛祖座下，可保胡家世代平安，年年有余。”
萧落倚在大殿的石柱上，摸着手上的骷髅骨戒，嗤笑——什么鱼灯长明，年年有余！供桌上的鱼分明就是水摩羯，摩伽罗，水之精，命之本，寓意以爱缚众生，不圆寂，不放舍。什么静树禅师，是个假和尚吧！
小和尚拍拍袖子，“禅师还说，要是他不在，我一定要好好看着鱼灯，不能让它灭了，有空没空，人多人少，都得擦一擦。”
“哦？”沐迟风笑了，“小师傅入佛门多久了？”
“两年了。”小和尚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禅师说，好久好久以前，他路过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我坐在水边，抱着个小布包，一直哭一直哭。他就坐下来，陪我一起哭，一起等家里人。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没人来，禅师就把我带来石佛寺了。然后，我们两个就住在这间古寺里。”
“骨肉亲情不及佛之大爱。”沐迟风找了个蒲团，坐下来，“禅师宅心仁厚，小师傅你是因祸得福了。”
“阿弥陀佛。”小和尚合掌，拜了拜菩萨，对着青瓷鱼灯发呆，“禅师说过，摩伽罗，以爱念缚众生，不到圆寂，终不放舍。”
萧落目光一闪，心说，看来静树禅师是知道摩伽罗的！他挑眉看沐迟风，正巧沐迟风也望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静树禅师真是教导有方。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有缘得见？”沐迟风笑着问小和尚。
“禅师说，他到后山诵经、参禅，好久好久了。”小和尚低头，拽袖角，很不开心。
沐迟风点点头，很悠闲地把胳膊肘架在膝盖上，冲萧落招了招手，“师兄，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干脆别睡了，咱们帮小师傅打扫打扫寺庙，如何？”
听到“师兄”两个字，萧落一愣，定定地看着烛火边的沐迟风，目光渐渐柔和，“好，从哪儿开始？”
沐迟风一只手托着脸颊，扭头问小和尚，“小师傅，你说呢？”
小和尚看沐迟风，又看看萧落，有些疑惑，“禅师腿脚不好，我个子矮，够不到，大殿里有好多蛛网。”
沐迟风笑眯眯地站起来，端起供桌上的浅碟，扬手往上一抛，水飞溅而出。
白影掠过，宛若铜镜中一闪而逝的光影。
沐迟风左手指尖轻轻划过，顷刻，水滴成冰，右手对空推出一掌。冰珠带着内劲，飞向大殿的横梁。
小和尚仰脸，只见幽暗的大殿顶上，寒光熠熠。随即闷哼声响起，砰、砰，两个黑影摔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不动了。
小和尚一惊，本能地往后退，眨眼间，沐迟风来到身边，俯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别怕。”
小和尚仰头看沐迟风，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一把抱住沐迟风的腿，“呜呜呜，他们是坏的，禅师被坏人抓走了，关在后山，呜呜呜。他们不让我说，说了，就杀掉禅师，呜呜呜……”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有小黑们盯着，还敢借摩伽罗示警。”沐迟风蹲下来，搂住小和尚，轻轻拍他的后背，“静树禅师是不是叮嘱过你什么？”
小和尚点头，“嗯，禅师一直说，万一他不在了，就让我带着小摩鱼一起走，呜呜呜……若是走不掉，就说小摩鱼的故事给有缘人听。他说，识得摩伽罗者，心中有佛，向佛者心善，听出蹊跷，自会相助。”
静树禅师早就料到自己会身陷险境，是未卜先知，还是另有隐情？沐迟风暗自思忖。
抓走禅师，逼迫一个小娃娃来打发香客，掩人耳目，太下作了！萧落蹲在黑衣人身边，扯下两人的蒙面，拍醒其中一个，“哎，小黑，别睡了，睡觉多无趣，来，我们聊聊。”
沐迟风见小和尚哭得很伤心，心里也难过，唉，还是个小娃娃，担惊受怕的，好可怜。于是，就想找些东西哄哄他，摸摸腰囊，空的，再摸袖囊，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一把银针，寒光闪闪！
好危险的样子，算了，别给了！不过，银针疗伤医病，‘结善缘’的东西，小和尚会喜欢的吧。沐迟风迟疑了一会儿，蹲下来，很小心地把银针递了过去，“呃，小师傅，之前轰隆隆的响声是不是从后山传出来的？”
“嗯，是的，有人闯进后山了。”小和尚点点头，抽抽噎噎地看了看沐迟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僧袍上擦了擦，接过银针，“禅师说，后山叫做‘鬼山’，不可以乱走的。一不小心走错了，会被硬硬的馒头和包子砸到，会被糖粉呛死，还会被鬼厨炸成烤串儿。”
烙饼、馒头、包子、糖粉、鬼厨，呵呵，这个静树禅师，说话好像挺不着调的！萧落扶额，冲小和尚招了招手，“米团子，过来。”
小和尚歪着小脑袋，呆了一会儿，确定萧落是在叫他，就颠颠地跑了过去。
在萧落看来，就是一个白白的米团子朝他滚过来，中途还在地上弹了两下。他甩甩头，把米团子甩出去，蹲着，问小和尚，“六面千佛在哪儿，你知道么？”
小和尚吮手指，点头，“嗯，在后山，沿着小路走，转右、转右，再转右，绕过小树，大树旁边就是了。”
萧落脚脖子一歪，差点没坐在地上，心说，算了，还是问小黑吧，他们还稍微靠谱一点儿。他敛起笑容，冷冷地瞧着黑衣人，随意地拨弄指间寒光闪闪的骨戒，淡淡问道，“怕死么？想死么？”
黑衣人咬牙，死死瞪着萧落，没说话。
沐迟风乐了，凑过去，蹲在萧落身边，心说，这俩问题放在一起问，你让人怎么回答？怕死么，摇头，想死么，摇头，那他说不怕死是假的，归根到底还是个怕死的小黑。摇头，再点头！小黑作死，想死就让他死了吧。怕死么，点头，想死么，点头！脑洞太大，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得让他去看郎中！若是点头，再摇头嘛，嗯，孺子可教！不过，点头又摇头，跟抽风似的！师兄，你太不厚道了，坏人也是人，不要这么玩嘛！
“哎，小黑，你们为什么把禅师绑到后山？”沐迟风挺和气的，慢慢和他讲理，“你看啊，你们守在这儿，没和主子一起去后山，十有八.九是弃子，他没把你俩当成心腹。这样的主子，值得你卖命么？”
黑衣人咬咬牙，眼神闪烁。
“咬牙没用，想死的，咬舌头！”萧落可没那么好的性子，冷脸，指指旁边昏睡的黑衣人，“我一会儿拍醒他，要是你俩说的不一样，呵呵，你就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万一是他瞎说呢？为什么遭罪的是我，这不是草菅人命么！小黑惊出一脑门子汗，赶紧琢磨要怎么坦白。
小和尚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小黑的肩膀，捏了一根银针，慢慢递过去，停在他眼前，“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萧落噗嗤笑了，摸摸小和尚的脑袋——米团子，霸气！
“我放下屠刀，你能放下银针么？”小黑快哭了，这小和尚也忒狠了吧，不说就刺瞎我的眼睛！没了眼睛，我如何飞檐走壁，如何飞沙走石，如何窃玉偷香？我……我勒了个去，还是悬崖勒马，招了吧！小黑结结巴巴的开口，“主……主上说，后山有宝，藏……藏在石棺里。夔山路险，于是，就抓了禅师带路。”
他说了哦，那……银针就要送给他玩咯？小和尚愣了一会儿，攥着银针，想递到小黑的手里。
不是吧，想刺我丹田！小黑又惊出一身汗，“后后后后山小径，埋伏了几十个高手，都是主上请来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呜呜呜，就算把我扎成刺猬，我也没的说了！”
萧落拍醒另一个黑衣人，几句话的功夫，那人也招了，说的大同小异。萧落点点头，点了两人的穴道，扔在供桌底下。
“走，我们去大杀四方！”萧落扛起小和尚，拉着沐迟风的胳膊，几个轻跃，上了屋顶。两人身形敏捷，不一会儿就下到半山腰。
林子里很静，偶尔有几声啾啾的鸟鸣。
“怕了？”萧落低头，瞧见小和尚抱着脑袋，笑道。
小和尚摇摇头，呵了一口气在掌心，搓搓脑袋，呆呆的，“冷。”
沐迟风被逗笑了，脱下外袍，裹在小和尚的脑袋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轻轻拍了拍，“你叫什么名字？”
“嗯……烛水。”小和尚捧脑袋，呆了一会儿，“烛火的火，流水的流。”
啊哈哈哈，萧落仰头，大笑，“是烛火的火，流水的水吧？”
笑声未落，扑啦啦，林子里突然一阵响动，几个暗影掠过头顶，凄厉的尖叫声随即响起，很像女子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林子里鬼叫，哪家的姑娘，这么活泼！”萧落摸摸下巴，凑近沐迟风，“哎，你说，我是不是和镇西府八字不合？”
沐迟风拍拍他，一脸真挚的安慰，“不会不会，你有生辰八字，镇西府没有。”
正说着，小和尚忽然怯怯地拼命往萧落的怀里钻，“鬼……鬼厨厨。”
萧落扭头，不远处的大树下，冒出三个黑影。一人多高，血红血红的眼睛，不知道是人是鬼。枯枝一样的双臂，无力地垂着，几个影子正歪歪倒倒的，慢慢围拢过来，距离一丈开外，呼啦，背后突然展开巨大的双翼。
“卧槽，鸟人！”萧落深深吸气，憋出一句，拎起烛水的后领，丢给沐迟风，飞身迎向黑影。
黑影尖声怪叫，拍动双翼，呼啦啦飞起来，扬起一阵灰，如烟似雾，月下，隐隐透出鬼魅的幽蓝色。
“小心有毒！”沐迟风眼明手快，点了小和尚的穴道，心里着急。
萧落旋身而退，避开怪物的利爪。毒尘随风而至，卷过他的腕子，眨眼间，袖口拳头大的一块布，像被无形的虫子咬了一个个小洞，风一吹，竟然化为齑粉。
萧落皱眉，瞄了一眼衣袖，抬头，望着半空中盘旋的怪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弯腰捡起几个碎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指尖轻轻压在嘴唇上，让沐迟风不要出声。
沐迟风捂住小和尚的鼻子和嘴巴，笑着摇头——唉，若是萧落板着脸出手，你们还能有条活路，现在么，他笑的这么和气、这么热情……唉，黑影怪，你们没机会做人了，不对，不管是人是鬼，你们都没机会做了！
萧落扬手一扔，嗖，几枚石子透着殷红的光芒，倏地飞向半空。噗噗噗，正打中黑影怪的眼睛！
黑影怪应声而落，摔在树下，枯瘦的双手捂着眼睛，连声哀嚎。灰白的双翼不停拍打，扬起的毒尘越来越多。
萧落展开双臂，掌心向外，运内力，轻轻一推。树叶簌簌而动，毒尘如雾，涌动着，飘向山坳。他冲沐迟风摆了摆手，脚尖轻点树梢，身形敏捷如鹞，往山下而去。
黑影怪眼睛看不见，听到响动，就撇下沐迟风和小和尚，跌跌撞撞地跟着萧落，追了过去。
人刚刚离开，山谷里又飞出一枚响箭，还是清风藤，不过，是血色的！
“血色响箭，北棠门遇到麻烦了。”沐迟风仰脸，望着那株清风藤，皱眉。
萧落把黑影怪往避风的地方带，以免毒物伤到沐迟风和小和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山坳子里。一片林木稀疏的荒地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石柱，十几丈高，七、八个人才能合抱。
萧落跃下树峰，来到近前。粗糙的石柱上，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个个小坐佛，和在千花坊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六面千佛柱？萧落暗自思忖。
一阵风吹过，浓浓的血腥味，还有线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很诡异。萧落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风动，树枝摇曳。石柱旁边的草丛里，寒光一闪。
萧落乐了，放慢脚步，往石柱后面走，心说，不容易啊，守了一个晚上，困得刀都拿不稳了，还想着暗算，这年头，坏人都挺拼的嘛！
萧落刚刚走到石柱边，一个黑影就贴着石柱，扑过来，不过呢，还没等他出手，黑影就晃晃悠悠的，自己栽倒了。
死了没啊？萧落想探探他的鼻息，仔细一看，挑眉——用不着了，半个脑袋都没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千佛柱上，黑影蹭过的地方，血迹斑斑。
萧落往石柱后面看，只看了一眼，就犯愁了——要是每晚都死这么多人，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不出两个月，就全都玩儿完了！当然了，天峰阁除外！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鬼山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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