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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生死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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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子里,就是一个修罗场!目之所及,焦黑、断裂的大树倒伏在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少说也有一百来具,被烧焦了,扭曲着,躺在干涸的河床里,断桥和树枝上也挂着不少!地上散落着残损的兵器,有诡刀门的蛇形刀,乌风庄、西山派的长刀和剑。十丈开外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坑洞,黑黢黢的,正往外冒浓烟。
“怎么着,几大门派互相看不顺眼,夜深人静的,找个人少的地方,互砍么?刚才是北棠门放的响箭吧,人呢?”萧落想往前走,看清楚些,抬脚落脚,正踩在一把弯刀上,刀刃硌着碎石头,嘎吱嘎吱响。
啊!一声怪叫骤然响起!月黑风高,寂静的死人堆里,挺吓人的。
萧落望天,心想,江湖门派的生死存亡,和我有半个铜板的关系?!瞎操什么心!这不,把黑影怪的事儿给忘了吧!唉,好人变坏,遭天谴,坏人从良,死得早,有道理啊!
他仰头,微微扬起一侧的嘴角,冲黑影怪笑了笑,“来,别叫了,小爷送你们去轮回!”说完,身影一闪,卷起地上的兵器,衣袖一扬,无数弯刀、长剑呼地飞向黑影怪。
砰砰砰,几声闷响和哀嚎之后,怪叫声戛然而止!
再看黑影怪,脑袋、胸口、腿和双翼,被刀剑死死钉住,挂在树干上,抽抽了几下,不动了。
萧落掸掸袖子,走到树下,盯着黑影怪,摸下巴。
三个怪物全身都是灰黑色的绒毛,眉毛长长的,耷拉着,两臂和双腿枯瘦如柴。小脑袋,肥肚子,巨大的翅膀。
“尼玛,这是人易容成蛾子,还是蛾子易容成人?”萧落嘴角抽了抽,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哪儿有水,洗眼睛。”
千佛柱后面有一座石桥,断成几截,倒在干涸的河床里。再往前,有一片小树林,隐约传出点儿光亮。
“今儿晚上,死人见的比活人多!哎,前面有喘气的么?说好的十几个高手呢?”萧落背着双手,往前走,刚刚走出林子,冷不防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住。
萧落眼皮子一阵狂跳,慢慢扭头——树下躺着个少年,檀色长袍上血迹斑斑,腰侧挂着个布囊,像是北棠门的。
“救……救陆……门主,门门……”少年伸手,颤巍巍地指着前方,眼睛越睁越大,身体挣扎了几下,话没说完就咽气了。
萧落蹲下来,伸手,慢慢合起少年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眼前是高山万刃,没路了。三个巨大的千佛柱嵌在山里,西、中、东边各一个,十几丈高,四丈宽,刻着一模一样的佛像。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铜环,石柱下端还有字。萧落挨个儿看了一遍,揉了揉太阳穴,“我×△□☆⊙×⊙……”
林子里,簌簌一阵儿响,是树叶的声音。
“师兄,你越来越暴躁了。”沐迟风胳膊底下挟着小和尚,轻轻落到他身边,笑道,“怎么,佛祖惹到你了?”
“上面写的是人话么?”萧落指着石柱上的字,扭头看沐迟风,脸都黑了,“我很想揍人,真的!”
沐迟风把小和尚放在地上,走近了细看。三个千佛柱上都有字,分别刻着‘山中有佛,候有缘之人’,‘说是有缘,亦是无缘,路尽缘尽’,‘无缘无佛,缘尽于此’。
“哈哈哈,一个生死门么,要不要做的这么绝?这不是拉仇恨么,江湖人最讨厌这些个弯弯绕的东西了。”沐迟风大笑,摸着千佛柱上横七竖八的刀痕,在三个千佛柱前面来来回回的走。一会儿仰头看看天,一会儿瞄一眼萧落,边走边喃喃自语,“三个石柱,只有一个是生门。‘山中有佛,候有缘之人’,那意思,西边的千佛柱是生门。‘说是有缘,亦是无缘,路尽缘尽’,有缘亦无缘,和第一句正好相反,是说,西边的石柱不是生门,而是死门。这两句话矛盾,其中必有一句是真的。”
萧落挑眉,使劲儿揉太阳穴——每一个字他都懂,可是,放一块儿,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唉,菩萨果然不能得罪,这不,遭天谴了,听不懂人话了。
“小师傅,静树禅师有没有和你提过千佛柱生死门?”沐迟风问烛水,转身一看,呃,人呢?
草丛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摇了摇。小和尚捧着被衣袍裹着的、大了好几圈的脑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没站稳,扑通,又栽了。扑腾了一会儿,坐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看萧落,又看看沐迟风。
萧落忍笑,望天,心想,佛祖不能得罪,伺候佛祖的小和尚也不能得罪,不能笑话人家。
“嗯……”烛水呆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禅师说过,千佛柱下,聆听箴言一句,不枉此生。”
“千佛柱下,箴言一句!禅师的意思是,这三句话之中,只有一句是真的。如果‘山中有佛,候有缘之人’为真,那‘无缘无佛,缘尽于此’为死门,亦为真。”沐迟风微微皱眉,指尖轻轻地敲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扭头冲萧落笑着招了招手。
没等他开口,东面的树林里簌簌一阵儿响,十几个黑衣人冲了出来,个个都戴着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嗤,大半夜的,吓鬼啊!”萧落瞥了一眼,决定无视之,拧眉,继续琢磨沐迟风的话。
黑衣鬼面人的动作还挺利落,嗖嗖嗖,几个腾挪,就闪到近前,十几个人将沐迟风团团围住。寒光闪,领头的鬼面人从背后拔出长刀,砍向沐迟风。
沐迟风正背着双手,站在东边的千佛柱前,仰脸望着上面的字。
鬼面人卯足了劲,一刀砍过去,白影一闪,人不见了!再看,白衣人已突出重围,站在十几丈外的另一个千佛柱前面,还是刚才的姿势,仰脸,想事儿,好认真的样子。
“娘的,见鬼了?”鬼面人老大低咒一声,飞身向前,举刀又砍。白影晃了晃,又没了!身后,锵铛铛铛的,挺热闹。回头一看,他傻眼了!十几个手下围攻不成,刀刃磕在一起,一个个摔得七荤八素的,斗笠掉了一地,面具也歪了。白衣人呢,挪了个地儿,还是仰脸看千佛,悠闲得很。
“一群软脚虾,混了个蛋!”鬼面人老大看着手下,恨铁不成钢的,啐了一口,趁乱偷偷溜到沐迟风身后,提刀要砍——
沐迟风扭头,笑眯眯地拍了拍他左肩,“哎,这位大哥,不要老砍我一个么!你看,树底下不是还站着一个么?要不,你先去招呼那位?”
两人打了个照面儿,鬼面人就愣了,心说,毛脸猴子都长一个样儿,为什么人的长相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呢?瞧瞧这位,忒好看了!戏文里边儿怎么说来着,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啧啧啧!不过么,个儿忒高了,唉,可惜了。正呆着呢,右肩一阵儿凉,而且吧,越来越凉,就像天寒地冻的三九天,泡在冰窟窿里一样!伸手一摸,呃,右边胳膊僵了,动不了!
鬼面人惊出一身冷汗,心想,糟了,遇到高手了!唉,命比银子重要,撤!他扭头就跑,一转身,背后站着个人,差点儿撞上。黑袍银发,神色冷峻,就是之前站在树下的那小子。
鬼面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刚才那位说了,让我们先招呼树底下那个,这么说,两人一定交情不深,说不定还是笑着捅刀子的仇人!啊哈哈哈,天助我也,先擒住他,做挡箭牌!”心里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把刀往萧落的脖子边儿一搁,横眉怒目,憋了半天,蹦出来一句,“放……放了老子,老子就给你留条活路,不然,一起去阎王殿!”
“既然是仇人,你还拿他要挟我做什么?”沐迟风乐了,“哎,我说,你脑壳里边儿装的是什么,小葱拌豆腐么?”
萧落火大,一掌震开长刀,“什么意思?他能破解生死门,我破解不了,你们就只杀他,不杀我,瞧不起我,是吧?”
沐迟风望天,忍笑,心想,萧落不说话的时候,黑袍银发、眉目冷峻,往那儿一站,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其实吧,他性格挺二的,这不,一说话就露馅儿了!
长刀脱手,鬼面人就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儿小风从身边吹过,暖洋洋的,就像大冬天的,抱着暖炉睡觉,挺暖和。而且吧,越来越暖和,越来越……嘶,右胳膊火烧火燎的,烫!一撩袖子,哇,红得和煮熟的虾子一样!完了完了,两条胳膊一热一冷,都动不了了!唉,江湖水太深,不是高手不能混!他瞪着萧落,咬咬牙,心一横,扑通,往地上一跪,“大侠,我上有杀人不眨眼的老大,天天逼着我们做坏事儿,下有十几个窝囊兄弟,天天拖我后腿,呜呜呜……混口饭吃,真心不容易啊。大侠、大侠,你就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萧落没心思搭理鬼面人,冲他摆了摆手,“滚吧!”
“哎,好咧,谢大侠,谢姑娘不杀之恩!”鬼面人猫腰就闪,俩胳膊动不了,跑起来,上下左右来回甩,很逗。见老大都溜了,躺在地上装死的小喽喽也都爬起来,嗖一下,跑没影了。
沐迟风愣了一会儿,掏掏耳朵——没听错吧,叫谁姑娘呢?
“这坏人怎么当的,太没节操了!”萧落岔开话,使劲儿搓脸,憋着,没敢笑,走到树下,扛起小和尚,回头问,“往哪儿走?”
沐迟风一指最东边的千佛柱,“‘说是有缘,亦是无缘,路尽缘尽’为真,‘山中有佛,候有缘之人’和‘无缘无佛,缘尽于此’就都为假,刚好,如静树禅师所说,只有箴言一句。”
萧落深深吸气,点头,扛着小和尚就走——那什么,不着急,先做正事儿,回头慢慢琢磨什么箴言不箴言的。他走到石柱前,拉了拉铜环,还挺沉,运内力,轰隆隆隆,千佛柱凸出一半,另一半陷了进去,露出一个狭窄的入口。
萧落拎起小和尚的后襟,递给沐迟风,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着了,往山洞里走。狭长的甬道,两边的石壁上凿了洞,插着几根浸过桐油的树枝,点着的,火光摇曳,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黑。
“你说,为什么做坏事的都挑晚上?既然早、晚都会被抓住,为什么不挑中午?唉,大风客栈的独门小院,老子连个床边儿都没摸到,便宜元狩、简攸那俩小子了。”萧落直磨牙,一脚踢开挡路的黑“石头”。“石头”嗖的飞出去,砸中不远处的石门,弹回来,骨碌碌滚了一会儿,不动了。
“呃,这石头挺活泼的啊。”萧落走过去,蹲下来,看了一会儿,笑着拿起来,冲沐迟风摇了摇,“是个骷髅头骨,不过么,沾了土,黑了一点儿。”
沐迟风急了,把小和尚的脸摁在自己的肩窝里,跑过去,“你缺心眼啊,变了色的头骨都敢摸,万一有毒呢?”
萧落愣了一会儿,微微俯身,凑近沐迟风,脸颊挨得很近,若即若离的,笑道,“有你呢,你救我,好不好?”有意无意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沐迟风的耳垂,眼瞅着他一巴掌拍过来,萧落赶紧闪开,抓着头骨,一本正经地盯着那俩黑窟窿眼,指着石门,问,“喂,小黑,你老实说,门后面有没有埋伏?”
沐迟风揉太阳穴,叹气,唉,心塞啊。
“没有是吧?嗯!”萧落点点头,撩衣袍,一脚踹出去,石门轰然碎裂,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什么鬼地方!”萧落撇撇嘴,往里走。
“慢慢推开不就好了,是你打开方式不对么,怨谁?”沐迟风瞄了他一眼,补刀。
萧落一只脚才跨进去,耳边就是一阵儿冷风,剑锋冲着脖子就刺过来。
“说好的没有埋伏呢!小黑,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吧?”萧落避开剑锋,几个旋身,闪到黑衣人身边,啪,把骷髅头骨拍他脸上了。
沐迟风抱着小和尚进来,眼前是这么个场景——墙角有一个火把,火光摇曳,偌大的石室,地上散落着白骨。十来个黑衣人围着萧落,剑光交错,挺热闹的,不过呢,连他的一个衣角都没碰到。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背对着门,捧着脑袋,使劲儿甩,甩啊甩的,猛的回头——挺吓人的一张骷髅脸,咔哒咔哒,正在往下掉牙齿!瞧见有人进来,‘骷髅脸’也顾不得卡在脸上的头骨,拾剑,大吼一声,杀向沐迟风。
沐迟风扭脸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的小和尚——裹着小脑袋的长袍有点儿散了,耷拉下一块,正好遮住小家伙的眼睛,圆嘟嘟的小脸红红的,睡得挺熟。
“嘘!”沐迟风食指指尖轻轻压在嘴唇上,让‘骷髅脸’不要吵。
‘骷髅脸’愣了一下,没明白,举剑,刚要大吼一声,给自己壮壮声势,眼前白影一闪,人不见了!背后,有人拍拍他的肩,一扭头,那人递过来一个水囊,“来,喝一口,润润嗓子再叫。”
‘骷髅脸’定睛一看,不就是那个抱着小娃娃的白衣男子么,当即眉毛一横,吼道,“哼,讨好老子也没用,照样死路一条!啊哈哈哈……”
沐迟风望天,一扬手,啪,把水囊拍他脸上。
‘骷髅脸’正仰头大笑呢,水囊破了,水溅了他一脸,还咕嘟了一口到肚子里,当下就觉得一股寒气从嘴巴蹿到嗓子眼儿里。当啷,长剑落地,‘骷髅脸’捂着喉咙,张嘴,啪嗒,吐出指甲盖儿大的一块儿冰。喘了一口气,啪嗒、啪嗒,又吐出两块儿来。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蹲下来,捧着满是冰渣子的‘骷髅脸’,默默吐冰块,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不就吐个冰块嘛,吐完了,老子照样飞檐走壁、打架泡妞!
沐迟风抱着小和尚,闪到一旁,四下打量这间石室——地方挺大的,不过,空无一物,石壁粗糙,地上铺着松木板。
萧落和黑衣人过了几招,烦了,正琢磨着把他们一起收拾了,就听见一声呼哨响,黑衣人迅速收手,四散跑开,三三两两地往石壁上扑。一阵儿冷风,火光晃了晃,眨眼间,十几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装神弄鬼!”萧落走过去,看看石壁,回头,笑问沐迟风,“哎,‘鬼打墙’是不是就这意思?”
沐迟风抚额,“差远了好吧,你能正经点儿么?”
“哪里不正经了?”萧落摸摸下巴,心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装正经,装正经是假正经,假正经不是真正经,很累的好吧,唉!他敲敲石壁,低头,往回走,走了十几步,拧眉,盯着松木板上的一截白骨看,看了一会儿,抬脚一踩。白骨没断,连着松木板,往下陷进去一截,又是一阵儿冷风。萧落扬手,内劲卷起墙角的火把,砸向石壁,咔嚓,火把卡在石壁里,不动了。
沐迟风走近,蹲下摸了摸白骨,不是人骨,是用石头磨的。他眯起眼睛,笑了——别看萧落有时候不正经,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这不,和十几个人交手,还能留意到最外围的一个黑衣人在听到呼哨声之后,跺了跺脚,还用力踩了一下。
萧落走过去,拍拍石壁,用力一推,一扇石门慢慢打开。
沐迟风乐呵呵地跑过来,石门大开,眼前冷光一闪,就听萧落喊了声“小心暗器”,一把抱住他,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