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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阕 ...

  •   叶梳蝉捧了一个莲花雕纹雪靛盘,从月门中进来。
      安中虔笑道:“蝉儿真是又漂亮了。”
      “谢太子殿下夸奖。”
      叶梳蝉端庄一拜,如此淑雅,反叫安中虔只得一笑,再不得调笑。
      叶梳蝉将手中托盘放下,一双灵气的眼睛在他们几个身上看过,便笑道:“这是我二哥又说什么呆话惹太子殿下生气了,总是连累我大哥替他赔不是,我大哥无辜可怜,我二哥又呆又傻,可是昨夜刚跪完祠堂,今日实在不能受罚了,太子殿下若是怪罪,也只好是叶梳蝉顶罪了。”
      安中虔闻言笑道:“若是蝉儿,该如何罚呢?”
      “蝉儿也想效古人负荆请罪,可惜蝉儿是小小女子,不如蝉儿绣一幅负荆请罪图,绣成后亲自送到太子府上算是赔礼,不知太子可否高抬贵手?”
      安中虔笑道:“如此罢了,只是蝉儿不许赖账!”
      一人忽然道:“我从家来的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我的茶喝了?”
      众人看去,竟是安晚风从二楼楼梯处跳了下来。
      叶无伤笑道:“还没煮好,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朝雨呢?”
      “姐姐昨夜里好像发了风寒,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安晚风的姐姐安朝雨为荟王长女,皇上钦赐封号昭蕴郡主,因荟王和定国公之妻为一氏姐妹,所以两家孩子是表亲,而这荟王妃与国公夫人又都红颜命薄,都在孩子还小时便过世了,因此对母亲没什么印象的安晚风和叶梳蝉都很依恋这个姐姐,外人只知他们两个青梅竹马,说不上的两意缠绵,却不知他们两个小时为了安朝雨喂过来的一块糖都差点掐死对方。
      叶词等人调开丝弦,一曲春茶词,词若水云。
      叶梳蝉伸手揭开了托盘上的绸布,只是一个青竹盒,却听叶梳蝉道:“睡了这许久,再听了这新曲,这紫笋怕是也要笑醒了。”
      众人笑她说的可爱,叶无伤接过叶梳蝉手中的竹盒,原来今日茶宴上千里之外赶来的主角——天下闻名的晋陵紫笋便盛在这青竹盒中。
      “这茶你已经碾过了?”
      叶梳蝉笑道:“妹妹亲手碾的,没用那个鎏金茶碾,用的是竹纹银茶碾,而且什么都未放,也未染了任何杂质,大哥尽管放心。”
      庭中众人都好奇的看叶无伤开了竹盒,香叶嫩芽,却只是寻常样子,连那香也并不如何出色。
      叶无伤却是小心的用竹茶匙取出紫笋,放进已经洗过并烘干的般若瓯中,众人还是看不出什么新奇,又见叶无伤用茶匙取了茶置于箬叶茶焙上,银火筋取了炭火,又点了一个红泥小炭炉用小火烘了片刻。
      那香倒像真是刚刚睡醒一般,渐渐打了个呵气,然后便慢慢漫散开来,好似江南还有些青涩的初春时节,那满山茶树青涩的香气。
      所有人忽然明白叶无伤为何这般小心温柔,这初生的茶香,似乎一画,画中唐贡山下青茅茶舍中,茶人用瓶瓯汲上清泉,用带着青蕨香气的薪柴焙着初摘的嫩叶。
      鼎中泉水沸过第二次,茶也刚刚烘好,叶无伤便将紫笋轻轻投放水中,那般细腻,眸中淡淡琥珀色清华如水,含情一般,乐音若苦若甘,若涩若滑,那是青涩中的甘甜,需要小心呵护的青涩。
      叶心诚忽然笑道:“你们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大哥这般也是有出处的。”
      众人闻言却都笑,蓦然茶香入了心怀,不逊杜蘅,茶是煎好。
      叶无伤取出金缕鹧鸪斑盏盛了茶,亲自递于安中虔,叶梳蝉取了一只玉兰纹白瓷茶盏,白瓷诱人触碰,杯底茶船那一点尖翘,可爱至极,为安中然盛了一杯,叶心诚在叶无伤的眼神的威逼下不甘愿的挑了个翠融青瓷茶盏。
      叶无伤道:“你倒是会挑!”
      众人闻言都笑,叶无伤从茶籯中又取出另外一套水碧琉璃盏来,为安晚风和叶梳蝉各斟了一杯,自己用的却是寻常青瓷茶盏。
      杯中清茶如翡翠,似薄冰映着绿云。
      安中虔先称赞道:“这紫笋当真算是一绝了。”
      叶无伤笑道:“太子尊贵,若不是得了好茶,又怎敢请安中虔殿下。”又道:“无伤在此还要谢过太子殿下前日送来的雪参。”
      “那是契丹使者这次带来的,我留着也无用,倒是送了你和蝉儿入药正好。”
      叶无伤取了茶瓶添了水,煮第二杯茶,茶香渐渐深厚,不再青涩,余味却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苦,慢慢成浓郁。
      小庭春暖,茶烟衣香,渐渐深浓。
      安中然看向叶梳蝉和安晚风手中的琉璃盏,那是叶无伤重金求来南楚所产的一对琉璃盏,今日便送了他们两个饮茶,或许叶无伤也觉得他们两个才是一对,而昨日他又被逼到凤藻宫去请安,却见宫中各坊已将聘礼仪典的详单递呈上来,不知叶梳蝉知道后会哭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便觉扎心。
      “博王殿下在想什么?”
      叶梳蝉忽然一笑,道:“可想好了今日的茶钱用什么换呢?”
      众人大笑,安中然却是不解。
      安中虔便笑道:“二弟平日里最是言语剔透,怎么到了蝉儿这里便总是这般不中用呢?”
      又笑道:“青蓝寺外茶店中,碧玉换碧螺,是谁做下的?如今帝台怕是都传开了。”
      那日去青蓝山寺,在半山茶店中饮了一杯茶,安中然临行才发觉无钱结账,只得用腰间那一对碧玉小鱼抵了茶钱。
      叶梳蝉看着那瓶中杏花,道:“一碗清茶博王殿下便解了连城碧玉,那这满瓶杏花殿下可是倾囊而出了?”
      众人笑开,安中然也笑,竟真的解了金丝鱼袋,被叶心诚夺去后,袋口冲下的抖了抖,果真是空的,不禁开口取笑。
      安中然却笑道:“那又是何人金鞭留当一杯酒?”
      叶心诚一时语塞,众人也都心知叶心诚那一段荒唐事,又是一阵笑。
      叶无伤添了水,沏好今日第三盏茶,茶香浓郁烧人味蕾,连那乐音也随之浓郁起来,翠钿琵琶不歇,紫玉萧急追,一声声刚刚缠绵便又分别,求而不得,恰似相思苦,苦如杯中茶,如此苦涩,却让人忍不住一饮再饮,一再追思。
      “我是不是来的太晚了,无伤大哥可留了杯茶给我?”
      一个豪爽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看去,只见那人也同安晚风一样从二楼栏杆处一跃而下,容色俊美,言行笑语却极粗放,正是颜子楝。
      叶无伤正煮好今日第四杯茶,淡了苦涩,竟有甘甜之意,煎煮这许久,熬尽多少滋味,才终于品出的一丝甜意。
      叶无伤取了一只秘色瓷茶盏为颜子楝斟了一杯茶,笑道:“怎么来的这样晚?”
      “宫里面换班,孟筹淳不放我出来,好容易等到今日午后,我又拐去中瑾那里,中瑾说写曲到紧要时候,怎么也不肯出来,磨蹭了这好半天,也没将他拉来。”
      叶梳蝉笑道:“中瑾哥哥就是不来,有叶词姐姐在,这好茶哪里还能少了他的?”
      叶词和叶梳蝉离得极近,不觉绯红了脸,怀中琵琶险些弹错。
      颜子楝接过茶盏,一盏好茶被他一饮而尽,又将茶盏递给叶无伤,众人见了都笑,叶无伤也笑,又为他斟上一杯,颜子楝又是一口饮尽,然后才皱眉道:“这茶好苦,还是那年在山中小居时用龙舒茶鼎煮的茶最好了。”
      叶梳蝉闻言忽然抬首看向颜子楝,笑意微冷。
      春风在庭中花枝上窃窃私语一般,欢笑流连,满庭茶香,小青砖上落了几片杏花。
      叶无伤煮好了今日的第五杯茶,浓极之后的淡薄,茶味之薄甚至竟能品出泉水原味。
      春日新茶小宴,五杯茶便成一席华筵。
      客人离去,婢女退下,小庭院中,只有叶家兄妹三人,茶香未散,仍是熏人衣裳,三人都放下手中茶盏,缓缓抬首,眉眼各不相似,然而那一种雍容如画却又如此神似。
      许久,叶梳蝉淡淡一笑,叶无伤走至书案旁收了画,淡淡看了一眼叶梳蝉的绣楼。
      叶心诚霍地起身,便向绣楼走去,却被叶梳蝉拦住。
      “蝉儿,我们是为你好!”
      叶梳蝉冷笑道:“二哥的部下昨夜起便在这庭外埋伏了,做哥哥的竟然带人来围攻妹妹的绣楼,真是闻所未闻。”
      一语既出,合花树后兵甲隐约,肃杀之气顿现,花落满庭,不是被风摇落,而是被锋利兵刃萧杀的漩涡生生逼落,无端祸事,无辜花落。
      小庭春冷,花香渐淡。
      “兄长这边请客,妹妹却在几步之遥的绣楼中窝藏刺客,也算是闻所未闻。”
      叶无伤收了画,道:“蝉儿,中虔是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今天若被他看破丝毫倪,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叶梳蝉却冷笑道:“大哥竟看不出,中虔已是猜到了吗?”
      “那你以为他会如此作罢?”
      叶梳蝉心思有些不定,仍是沉静笑道:“他怎样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不想明着和叶家撕破脸,可若是来暗的,中虔就不是对手。”
      叶无伤微微动了怒气,却只是垂眸不语,眸色微暗。
      叶心诚道:“蝉儿,子楝说他昨晚追刺客到陶然楼外便不见了人,你不要任性。”
      “薛离不是刺客。”
      “蝉儿,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吧?怎么可以这么不知检——”
      “心诚!”
      叶无伤喝住了叶心诚,道:“你这是怎么与妹妹说话呢?”
      已是午后,小池中不知道从何处游来一对鸳鸯,懒懒倦倦的依偎在一起,叶梳蝉想今晚要是能绣一对鸳鸯就好了,可惜皇后那件九凤穿花袍还未绣完,前天还叫人来催,看来今晚又要连夜赶工,而今日又多了安中虔的负荆请罪,罢了,到时候赖掉好了。
      叶梳蝉笑道:“二哥要将薛离带走,未必能不惊动外人,若是被人知道他是从妹妹绣楼中带走的,岂不是坐实了小人之言?”
      叶心诚也笑道:“谁说我一定要将人带走?皇上已经下令将契丹使者下了刑部大牢,那耶律薛离是绝脱不清关系的,一个刺客倒是不必非得下牢了——”
      叶梳蝉心下一沉,道:“他若死于此,叶家更说不清!”
      叶梳蝉又看向叶无伤道:“若是做下这等事,不止得罪契丹,将来若有人查出薛离不明不白的死在叶家小姐的绣楼中,那时叶家如何说的清,我的清白又如何说的清?”
      叶心诚道:“只怕那时也无人敢让皇后说清什么!”
      叶心诚言语间极其倨傲,俨然叶梳蝉已是皇后,而叶梳蝉却不反驳,叶无伤也不语。
      小庭中茶香已是渐渐淡去,那么浓的似不可解的茶香也被风吹散了。
      叶无伤看着叶梳蝉,缓缓道:“是父亲的意思。”
      叶梳蝉心中一痛,兵围绣楼,原来当真是因昨夜在父亲面前,她对薛离那一句回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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