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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阕 ...

  •   唇间滑过这几个字,叶梳蝉似乎又带了玩笑神气。
      薛离心上如割,不由急道:“蝉儿——”
      叶梳蝉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道:“薛离,叶梳蝉对你无心,即使有意,我随你走,我叶家将如何在戚国立足?更何况王位之争,何其凶险,你便一定会赢?即使你赢了,你日后灭了戚国,你又要我在契丹如何自处?所以,你如何保护我,如何对我好?”
      薛离看着叶梳蝉,眼中渐有悲色。
      “所以,薛离,你什么也不能给我,契丹也不是我的归宿。”
      一字一句,轻缓柔软,相绝之意却是切金断玉,再无可续。
      长久以来坚持的其实是早该放下的,这一次来,也是最后的执着不甘,他们都知道,所以薛离更不舍,杏色纱灯下,抬眼可见她近在咫尺,却比梦境更让人迷茫。
      不知何时,雨声渐歇,天渐渐亮了。
      那一点亮色却忽然惊痛了心,只愿这夜长久,薛离深深一叹,王位之争,何其艰险,一路厮杀血染,薛离眸光不定,有如水荡山摇,却忽然坚决道:“蝉儿,若是我放下——”
      然而话未完,门外忽然有婢女道:“小姐,大公子请您过去。”
      春雨初歇,细腰桥上几个女子初着春衫,擎着杏花,一路笑闹而来。
      安中然策马到了陶然楼前,仆从上前牵马,安中然进到□□,庭中摆了一张梨花木长案,而叶无伤正在庭中作画。
      今日是谷雨前煎春茶的日子,年年今日,叶无伤都会下帖子请几个知己好友来品春茶。
      “逸之,你来迟了。”
      逸之是安中然的字,两人私交极密,无人时便会这般称他。
      安中然走至案前,见案上眉子歙砚,明黑徽墨,白定瓷卧花娃笔架上一排的湖笔,又见雪白熟宣上画的是城郊风物,只是一河春水,青绒草地上几个小孩子在放风筝,只是看画,却似乎可以听得水声,闻得笑语,好似这薄薄的宣纸后藏的下许多城郊人家.
      安中然很少见叶无伤作画,而今只此一幅,数道工笔,便让人如身置其境,不由叹道:“无伤之画,真是带了灵气,这几个孩子许是一会儿跑下来玩都不足为奇了,我算是初识,失敬失敬。”
      安中然说罢果真对叶无伤一揖,复又对画一揖。
      只听一声巧笑,叶词抱了一个文山小鼎,几个冰绡素衫的女子捧着风炉等物从月门进来,正见安中然对画作揖,不禁都笑起来,其中一个女子便笑道:“博王殿下这可是真名士。”
      几个女子在庭中支起茶架,备好锦桌和卧椅,叶词放了小鼎,回身见梨花案旁青花瓷瓶中竟插了十数枝杏花,便指着那杏花道:“这是博王殿下今年带来的礼物吗?”
      众人都笑,又一个女子笑道:“博王殿下这可是真风流。”
      安中然笑道:“这花正是送给各位姐姐的。”
      叶词笑道:“这便是真名士真风流了。”
      叶无伤一笑,也不替他解围,走到锦桌前,见了那壶门高圈足银风炉,不由道:“将这银风炉先收了吧,今日用不上。”
      一个侍女闻言,抱了那风炉下去,叶无伤亲手执了梅花链纹银火筋点了茶灶,煨着茶架上的小鼎,鼎中是山上冷泉,今早刚刚送到,泉香如醴,沸如莲珠,竟有禅意。
      庭中只是淡淡水香,已是动人,安中然和叶词等人便不觉停了笑闹。
      “大哥,我来了!”
      一人旋风般冲到庭中,几乎刹不住就要撞翻叶无伤身前的小鼎,堪堪停住,叶无伤却连眼睛都没抬,取出茶铫,那一点黄蕊色在他手中竟极明媚。
      “大哥,我们今天还是喝茶吗?”
      叶无伤淡道:“不喝茶难道还学琴吗?中瑾还没有来!”
      “那我先回去行吗?昨天已经被父亲叫回家喝过茶了。”
      叶无伤笑道:“父亲的茶能喝,我的就不能喝?”
      叶无伤笑的温雅,叶心诚却是怕极了这看似温和的笑,立刻垂了头,不情不愿的坐下了。
      安中然看着好笑,却不知为何高大魁梧的叶心诚从小就特别害怕看似文弱的叶无伤,而此时叶心诚一脸苦相,低声抱怨,叶无伤放下了茶匙,轻轻一声脆响,叶心诚却立刻闭了嘴。
      叶无伤瞪了一眼叶心诚,也不理会他,对安中然笑道,“今年这水是从千里外的金沙泉中取来的,今早上才到,现在让这水好好的睡上一会,等他们几个来了,想也睡得酣了,才好泡茶。”
      叶无伤说着这远道而来的要用来泡茶的泉水,语气也是极其清柔,好似极其珍惜一般。
      叶无伤重新走回书案旁,笑道:“博王殿下过奖了,无伤不过抛砖引玉而已。”
      叶无伤从笔架上取出一支羊毫递于安中然,安中然笑着接过,他与叶无伤本来就互引为知音,叶无伤便看出他动了作画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叶词便识趣的叫了那几个女子下去准备茶具和茶点,不来扰他,安中然执了那羊毫笔,看着画上三四个小孩子或跑或闹,或笑或嗔,实在可爱,便在空处也提笔画下一个小孩子,只两三岁,丱发双髻,有些磕磕绊绊的跟着大一点的孩子,而眼神中那抹初次见到风筝时的迷惘与欢喜都似被画了出来。
      “这个孩子好眼熟啊!”
      叶心诚在一旁忽道,想了一想,道:“我刚刚骑马来时,见了细腰河旁好似就又一个这样的小孩子。”
      叶无伤笑道:“殿下只是寥寥数笔,连只是不经意间见过的小孩子都能让人回想起来,这般传神,真是宛如神授,再不需人间笔法之技了,水墨之兴,便在殿下笔中了。”
      叶心诚忽然道:“你画的这样好,画一幅美人图给我好不好?”
      叶无伤笑问道:“你什么美人没见过,还要美人图?”
      叶心诚干笑了两声,怎么一时兴起竟忘了他大哥还在,又垂了头,装出老实的样子。
      叶无伤却不放过他,道:“你前几日又做了什么?”
      “没什么——”
      “那几日前帝台大街小巷中传的那些话,都是谁说的呢?”
      安中然闻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叶无伤见安中然笑,便知他也是听说了,心中更恼。
      叶心诚可算得荒唐至极,华鼎九条街上的花样新事十之八九都出自他的口,而他从三年前起迷恋上了凝香楼中的花魁,更是变本加厉,每次去了便是千金一掷,被灌醉后便是狂态百出,最后便流落为街头巷陌的笑谈,去岁那句定国公成仙化妖便是这般流传开来,而前两日叶心诚竟是酒后盯着花魁笑道:“你不要这样笑,看起来很像我大哥。”
      于是凝香楼中便又传出这一句:“定国公大公子和帝台花魁貌若双生。”
      叶无伤昨日便因此煎熬了一日,连一向威严的戚王点他名字时都能听出忍着笑意,而昨天一下朝,叶心诚就被抓回国公府,被定国公训了一顿后,又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安中然见叶无伤面色上难得有了恼意,想他一向端雅清高,被这般取笑,定是尴尬之极,不禁连忙道不是。
      叶无伤看着叶心诚小心赔笑的样子,叹道:“你就不能长进些,叶家因为你几乎成了整个帝台的笑柄,先是父亲,然后是我,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蝉儿了?”
      安中然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叶词和几个女子又抱了器乐进来庭中,正听见这句便也哄笑开来。
      “无伤这里好热闹,看来我是来迟了。”
      一人从楼上下来,众人迎了上去。
      “见过太子殿下。”
      安中虔一身云纹紫金锦袍,虽是常服,依然雍容清贵。
      众人寒暄过后,安中虔也踱步至书案旁,见了那幅画,赞道:“太过生动,不似人间笔法。”又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最好,刚来时见一个小孩坐在桥墩上吃糖葫芦,就是这一个。”
      叶无伤笑道:“太子殿下好眼力,只有这一个是博王殿下所画。”
      “二弟的丹青又精进了,居然连无伤也比下去了。”
      安中然一笑,他酷爱丹青,宗族兄弟中也无人好此道,而且也多笑他是画痴,只有大哥对他颇为赞赏,甚至为他很是留心,若得好画,定要相邀共赏,若见安中然喜欢,便会相赠,因此安家兄弟之中两人算是最亲厚的。
      安中然思及此处,却忽然想到那日母后言及安中虔的话,一时难受。
      安中虔又笑道:“不过无伤诗书字画均工,称一代宗师,你还要多向叶无伤请教才是。”
      安中然笑着应道:“谨遵大哥教诲。”
      叶无伤笑道:“太子殿下太过奖了。”
      众人落座,叶无伤开了小鼎,水香竟是如酿,叶无伤开始煮茶,一双手在素淡兰花刑窑白瓷的茶器间竟如玉流转。
      安中虔笑道:“单是这水香,便是不虚此行,今日的茶,无伤还要继续卖关子与我们?”
      叶无伤笑道:“今日这茶较往年来的不易,和这泉水一般是千里迢迢而来,所以怕是要多睡会才能睡得酣。”
      叶心诚笑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极品,这般惹大哥怜惜?”
      众人都笑,叶无伤却连瞪他都懒了,只做没听到,安中虔和安中然却也好奇问道,叶无伤从翠筠纹斜的茶籯中取出般若瓯来,笑道:“百草不敢先开花。”
      安中然道:“是阳羡茶?那倒当真是极品了。”
      安中虔也笑道:“此时的极品茶,莫非是专门为赶上越国清明宴的早茶贡品?清明宴未开,无伤竟能先得,真是难得。”
      叶无伤闻言,神色不动,只淡笑道:“倒真是瞒不住太子。”
      安中虔笑道:“陆茶圣说阳羡茶中紫上绿下,笋上芽下,不知叶无伤今日得的是什么茶?”
      叶无伤道:“那可巧今日得的就是紫笋。”
      安中然笑道:“那真是可惜了,昨夜天寒,五弟身子不舒服,今年又不能来了,昨日宫中碰见四弟也说不来,他们两个就没这等福气了。”
      安中然话音刚落,叶心诚就是一声毫不客气的冷哼,道:“那只九头鹅不来就好,免得脏了我大哥的茶器。”
      叶无伤连忙喝道:“心诚!”
      戚王四子中昊被封玳王,虽贵为皇子,为人却骄奢残暴,又愚钝痴顽,在帝台横行无忌,甚至天子眼下都连欺男霸女的事也敢做,帝台人人记恨。
      叶心诚一次酒后就大骂他是一只九头鹅,别人真的厉害凶残便被称作九头蛇,他却是痴肥无能,仗势欺人,只是个九头鹅,九只头还个个都是呆头,此话一出当然是帝台人人皆知,街巷小儿都知传唱:“九头鹅,九个头。九个头,个个呆。”
      而叶心诚为这件事差点在祠堂跪断腿,此刻竟敢公然在太子面前诋毁亲王,叶心诚被他大哥训了不敢吱声,可也毫无愧色,竟是一副威武不能屈的坦坦荡荡。
      叶无伤动了真怒,冷道:“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了吗?”
      见叶心诚竟转过了脸,叶无伤只得向安中虔赔礼道:“心诚不懂事,还请太子虔殿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才好。”
      一时间无人说话,安中然自悔说错了话,虽想开口劝解,却见安中虔似笑非笑,眸中一点冷光,安中然心上一沉,自知此时不该开口。
      原本热闹的小庭忽然安静,叶词与几个女子已经调好丝弦,此时也停了乐音。
      “你们这是怎么了?”
      正尴尬的不知如何开解时,众人却听一个含笑轻柔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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