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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阕 ...

  •   “皇上共有六个儿子,母后却只得你一个,这些皇子中,中晟年纪小,放下不提,中泽是个病秧子也不用去想,中昊为人痴贪好逸,就算他母妃恬妃家有些势力,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你三弟中瑾又是乐婢所出,难承大统。”
      安中然看着那红地缠枝莲纹茶杯实在美丽,口中的茶却是又烫又苦。
      “母后是想说大哥吧。”
      皇后叹道:“你这不是什么都明白吗?”
      “大哥文韬武略,雄才大志,更何况已是太子,母后不该有此一叹。”
      皇后冷笑,道:“你比他差吗?”
      “儿臣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
      皇后已是完全冷了脸,声音带了厉悍,全不见了刚刚对着桃枝笑时的婉转柔情。
      安中然却是早已见惯,只盯着杯中滟滟的翠色,发呆一般,半晌才道:“便是中然志在此,大哥如今已贵为太子,又得戚国上下臣民之心,儿臣便不该有异想。”
      皇后拿起铜剪,重又侍弄起瓶中桃花来,笑道:“你刚刚说无异想,母后自是知道,可别人未必知道。”
      “儿臣俯仰无愧,不怕宵小之辈猜忌,可母后仍是不平,欲取而代之,可曾想过大哥生母杨皇后家也是满门侯爵,根基难撼,母后若是一意孤行,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
      皇后此时却是缓了语气,笑道:“你是想说引火自焚,自取灭亡吧?”
      “儿臣不敢。”
      炉中沉香缭绕,春日午后的暖光透过珠帘射进来,照在如意云纹锦红毯上一片绚丽。
      殿外宫人忽然高呼道:“皇上驾到——”
      皇后起身,低声与中然道:“今日若再说起你的婚事,绝不可再拂你父皇的意!”
      皇后和安中然刚转出九凤紫霞屏风,便见戚王步进殿中,宫人忙掀了珠帘。
      戚王见了那美人瓶中的桃花,也笑了笑,道:“今年的桃花倒是发的早啊!”
      皇后笑道:“这便是中然送给皇上的,但这孩子昨日惹了皇上生气,所以不敢,只得先送到臣妾这里来了,皇上这是从御书房来吗?”
      “批了半天的折子,又听那几人道契丹来使有些动静,争执了大半天,可闷坏了。”
      戚王倚在绣榻上,随手扯下皇后已经修好的桃花,捏在手中,又随手丢在一边。
      宫人近前来奉茶脱靴,皇后却摆摆手,亲自为皇上解了朝靴。
      “有劳皇后,这等事教宫人做就是了。”
      皇后笑道:“就是天子家,也是夫妻,臣妾做这些是应当的,臣妾叫人为陛下准备兰汤,皇上先沐浴可好?”
      “不必,朕有些乏,先歇一会。”
      皇后便在坐一侧,轻揉起戚王的双肩来。
      安中然微微一笑,虽然难掩惆怅,也盼这一刻时光再不流逝,夫妻和睦,如享天伦。
      宫人早已得了皇后吩咐,开始布膳,宫家菜样,与这皇宫一般,华贵精致。
      戚王却似一眼就见到了八彩桃枝珐琅盘中那几个酥莹莹的小桃糕,连那初生小桃的绒绒纤毛都用莲子粉给逼真的敷了出来。
      皇后一笑,道:“这便是蝉儿那丫头做的,皇上也尝尝,如何?”
      “把御厨都比下去了,看来蝉儿这几年端淑不少,如晦怕是费了不少心。”
      皇后笑道:“皇上,臣妾上个月见珍绣坊的描金锦缎花样子比往年都更精致,还以为是刚进宫来的那几个润州绣工做的,一问才知,竟是蝉儿在家绣的花样子,真是把那几个在吴国斗场锦署做过的绣工都比下去了。”
      安中然听着这两人称赞叶梳蝉,心却渐渐沉下去,那个五年前还能和安晚风在马上打架的小女孩也已长大,正是出嫁年纪,却又会想起去年大哥成亲,那时朝中都传言皇上已对太子结党一事异常不满,因此太子才娶了无甚家势的小官之女。
      “中然——”
      皇后忽然叫他,安中然回神,只见两人都正看着他。
      “母后听说你昨天拒绝了苏将军家的亲事,那苏竟的女儿是泼辣了些,我也劝过你父皇了,这亲事便算了。”
      安中然心上更沉,皇后笑道:“蝉儿乖巧温婉,又是同你一般长大,感情也亲厚些,便定了这门婚事,如何?”
      “蝉儿于我便如同妹妹,更何况她与晚风两情相悦,怎忍心拆散他们?”
      皇上闻言放了牙箸,似冷了脸,一言不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皇后冷道:“当年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罢了,难道还因此便定了终身不成?你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岂不坏了人家女儿清誉?”
      安中然垂头不语,此时日已西落,残尾一般的薄光洒落在凤藻宫内,宫人已上了漆金红烛,罩了琉璃,宫中一时如昼,却多了些浮萍般的碎影。
      安中然跪在地上,上坐戚国帝后,也是他此生父母,此刻却只见衣袍下襟上九龙金钿丝纹,他们正冷冷的俯视着他,迫他屈从。
      安中然似僵住一般的跪着,他不甘屈从,却也深知意气于事无补,也曾深深见识那些天真鲁莽的无用,除非他死,否则便是君命不可违。
      莫说是他,便是权势炽热的太子,于婚事上不也是不得自主,太子虽从未明说,然而兄弟多年亲近,他早知大哥已有心仪之人,只为避讳父皇猜忌,便要委屈心意,如今终于到他。
      “定国公也同意了吗?”
      此话一出,便是妥协,皇后一笑,皇上的脸色也缓了缓。
      “当然,定国公当年将蝉儿送上绣楼,一住五年,教养这般严,便是要绝了那些口舌,不可辜负国公的苦心。”
      安中然心中一震,茫然的应了声是,皇上一笑,便起驾去了。
      皇后看着满桌一箸未动的佳肴,苦涩一笑。
      “到底都是留不下的。”
      安中然看向皇后,道:“父皇只是为国事操劳——”
      皇后忽然厉声道:“国事?不过是那新入宫的蓉昭仪在等着他罢了!”
      安中然不语,皇后深深一叹,笑道:皇儿,你可知道我嫁给你父皇时,他还只是梁朝的平远将军,而我秦家已是梁朝有名的望族,却为了我而鼎力相助你父皇,可你父皇打下戚国后,却立杨芷华为后,又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这该是皇后此生最恨之事,此刻说起,却是语气轻柔。
      “杨家人随你父皇打下戚国,也算有功,以此晋身王侯,中虔长你两岁,又得你父皇欢心,被立为太子,也无可厚非,母后也认了,可那杨芷华偏偏无福,不过两年就去了,而八年前,你父皇又立我为后,你觉得中虔和杨家人会怎样想?”
      安中然仍是不语,皇后叹道:“我知道你不愿手足相残,可你要知道,我秦家是名门大族,我又贵为皇后,你即使不想,却没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啪的一声,皇后手中的铜剪剪断了一枝桃花,落在铜莲水漏中,只是轻微响动,而完全沉浸在皇后那幽冷声音中的安中然却不禁一惊。
      皇后一叹,道:“你以为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
      皇后似在回忆,又似倦了一般,道:“杨家没了一个皇后,也不是好相与的,这八年间不是没有大臣上书改立太子,可得罪了中虔和杨家的人,下场都没好到哪里去,龙图阁学士潘龄义甚至因此削职流放,母后竟都保不住他,白白害了他——”
      皇后竟带了悲伤和悔恨一般,然而抬首却见安中然侧着脸正看向窗外,似在发呆,皇后冷冷一笑,她太了解这个儿子,纵然他有百般不愿,千般挣扎,终究还是要沉陷在这完全的黑暗中。
      “母后知道你的性子,所以一直护着你,不让你搅进这趟浑水中,若是将来万一败了,兴许你父皇和中虔还能不伤你。”
      皇后此时带了哽咽,眼中已是盈盈有泪,沾染睫上,安中然只觉得心中苦的更厉害了。
      话已至此,皇后已是挑明这皇位她来争,可若是争不下,也能让皇上和太子念在安中然的不争而放他一命,安中然竟还是沉默不语,皇后心中不禁真的发酸,眼泪滚落下来。
      “母后,”
      安中然一叹,道:“五年前两歧山行刺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和舅舅们做下的?”
      “你到底还是不信母后,你怀疑你几个舅舅,母后还怀疑是杨家人自己做下的!你没见着回了宫,中虔的四舅杨文凌就上书请罪自贬海石城,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还连累了你表兄鹤冲!”
      当年两歧山狩猎遇刺,皇上大怒,豹韬卫副统领秦鹤冲也难辞其咎,被罚俸降级,而豹韬卫掌管帝台近万精兵,负责京畿安全,是个要紧的职位,因此罚俸是小,降级是大。
      “母后当初费尽心机才为你表兄谋得这副统领的位子,却一朝被降为一个小小都领,那些人盯得又紧,至今也没个法子再提上来。”
      皇后心中更恨,取帕拭泪,手帕却被安中然握住了,安中然弯身亲自为皇后拭去眼边泪水,终于道:“母后这是何必?儿臣只有一个母后,怎会容外人欺侮了去?”
      “皇儿!”
      皇后惊喜叫道,展颜一笑仿佛云霾尽散,牡丹华然。
      琉璃灯下,美人瓶中新摘的桃花只这片刻已纷纷落了,落满红绒锦毯上,而这花落得好不悲伤,开无人赏,落也无人惜。
      帝台环山,月色下隐见山影如剪,依稀如龙蟠卧。
      安中然骑马出了北直门,奔驰许久,风动衣襟,心里的郁气才渐渐淡了些,上了山道,已是天色微亮,遥遥可见青蓝山寺半隐云雾之中。
      当年戚国初立,戚王效仿梁朝造文宣王庙之法,于戚国现任官僚俸钱中每月按每贯克取十五文,重建青蓝寺,并亲赐紫衣与禅长老净空大师,因此青蓝寺如今是戚国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寺中人群络绎,殿前设了乐棚,百戏纷繁,各色货摊,惹来不少男女嬉笑流连。
      一个僮仆忽然过来为安中然牵马,道主人有情。
      安中然见那僮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只得随他穿过偏殿,转至后院厢房,只见院中几株石榴寂寞,几株桃花热闹,而山寺桃花,始终是胜过平常人家,连夏州阁外的都被比下去了。
      那僮仆为安中然开了厢房门,道:“殿下请进。”
      安中然不由想这是何人这般架子,连请他这个王爷都不肯出来相迎一下,也是好奇。
      而进了屋中,见了禅房书架旁的那个身影,安中然一笑,果然整个戚国怕是只有这人能有这等架子,而长久未见,她已长大,容颜与幼时极不相似,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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