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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阕 ...

  •   八十里绵延草场,夜风带来更远处牧人嘹亮的歌声和长笛,缠绵着秋夜。
      “正是太子殿下叫奴婢过来的。”
      安中然一叹,太子怕是以为他对这绵蛮有意,今日临分别时在马上所说的竟不是玩笑,当真让绵蛮来了他的大帐,安中然一时之间不知想起什么,默然而悲。
      蓦地啪一声,灯油燃尽,那团小小火焰跳了一下便熄灭了,帐中陷入黑暗,人影如心中迷魅。
      那幽影似将倚入怀中,安中然忽然道:“你已来过了,去吧。”
      绵蛮似是一颤,之后缓缓一拜,慢慢退了出去。
      帐外月影如水中沉璧,天已是快亮了。
      侍从掀帘进帐,重又点上灯烛。
      “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是卯时了。”
      安中然看向案上的词,那个从词中走下的美人,竟成一梦。
      帐帘忽的被掀开,秦卓墉几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这几人明显衣衫不整,怕都是睡梦中惊醒,急忙赶过来,安中然疲倦起身。
      秦卓墉见安中然这般样子,气的双手都在发抖,指着安中然,怒道:“你——”
      秦启均也是怒极,却尽量平静道:“中然,刚刚是不是那个敬王府的绵蛮来过?”
      安中然应了声,秦启均一时血涌,再想开口问,秦卓墉却厉声道:“我们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我真没想到你竟这样愚蠢,你不是饱览群书吗?书都看到哪去了?礼义廉耻你懂不懂?”
      秦启均略有些惴惴,劝道:“三哥,你这话太重了——”
      秦卓墉却是气到非常,只恨安中然竟能愚钝到如此境地,推开拦在面前的秦启均,继续骂道:“当年隋炀帝是为何废了太子的你不知道吗?别说那绵蛮今日是赏赐给太子的,就是赏你的,你也不能碰!还有我早就告诉过你,太子包藏祸心,你偏不肯离他远些,皇位之争,生死存亡,他会对你存有手足之情?今日之事定是他故意为之,我来之前听说太子已经去了皇上大帐,这样时分,他去干什么?怕就是去告你的不是!你若是因为一个女人让皇上对你心生不满——你——”
      秦卓墉想到自己多年心血可能为此付诸东流,却见安中然双眼紧闭,似是睡着了一般,一时怒极,冲上去便抓住安中然衣襟,用力摇晃。
      “你给我起来,你还有心思睡觉,就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你这个废物,我真恨不能——”
      “恨不能什么?”
      秦卓墉一愣,安中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水墨眉眼如画,也和画中人一样,不带丝毫人间之情,冰冷清明,薄冰映着月光一般的凄寒,何曾有一点睡意。
      秦卓墉看着安中然长大,竟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一时呆住,双手却还抓着安中然衣襟。
      安中然冷淡一笑,道:“秦大人是要对本王动手吗?”
      秦启均见状连忙上前拉开他,秦卓墉松了手,后退两步,分明还是这个人,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不知为何却让他心底生出三分忌惮来。
      秦卓墉却仍是逞凶道:“竟对自己的亲舅口称本王,看来殿下真是身份尊贵,不近人情了。”
      安中然笑道:“平日百般如何,你们是我舅父,便是中然生在皇家,也只论血亲之情,然而,若是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便不能不论及身份尊贵,也近不得人情了。”
      秦卓墉被打了一记耳光般,恨恨看着安中然,还要开口,安中然厌倦至极,道:“我没有碰她,舅舅们请回吧。”
      秦卓墉今夜好梦正酣,却被心腹唤醒,道太子竟将绵蛮送进博王帐中,如今听得这句,放下心来,又见安中然也一反常态,竟敢出言顶撞,惊惧不定,只得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开。
      安中然终于得了清净,渐渐有了睡意。
      几个侍卫却又忽然慌张进帐,跪拜道:“博王殿下,昨夜有刺客欲行刺皇上,微臣等特来保护殿下,请殿下也即刻动身。”
      前凉余党竟混进层层把守的猎场行刺,戚王大怒,再无心狩猎,下令回宫。
      重兵护卫戚王车辇,之后百官车辇却凌乱,匆忙之下,博王的车辇竟混行于百官之中,甚至被一辆车辇撞到。
      侍从认出那是敬王府的家眷,就要驱逐这马车让路,安中然却挥手示意他不许出声。
      然而行不许久,敬王府中却有侍从发觉,敬王一向老实到可欺,闻言一惊,连忙命人叫那辆马车退到路旁,并叫人来致歉。
      伯父如此,安中然也觉不安,便掀开车帘向远处的敬王示意,却正见一辆车驶过。
      那是一辆油壁车,奢华庄严的行列下的一丝旖旎,两车错过时,只见一只玉手轻掀车帘,车中之人依旧碧绿缬罗裳,月如眉,水剪眸,浅笑含双靥。
      那人一笑,忽然低声清唱。
      安中然不觉怔住,因那人唱的正是:“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此生欲相随——”
      唱词正是心事,安中然一笑,却忽然想起,敬王月前上书请求返回封地,此次狩猎回去,便要离开帝台,而这一去,此生只怕,永无可见。
      安中然不由再看向那人,只见那人也有愁意,更似不舍,这一眼便不止入了画,终于上了心。
      “我找到了!”
      安中然转首,见叶梳蝉拿着那被烧坏一角的词本,道:“刚刚那人唱的是这首拓枝令,下一句是‘一片春风,无奈满是东君无情意’。”
      安中然一怔,叶梳蝉摇着他的胳膊,满脸的不高兴,刚要说什么,车帘忽然被掀开。
      叶无伤道:“蝉儿,过来。”
      叶梳蝉扁着小嘴,抓着安中然的衣角。
      “听话。”
      安中然见她可怜,刚要帮她说话,叶梳蝉却忽然瞪他一眼,跳下了车,车马流水,烟尘遮路,一瞬便不见了她。
      安中然还未想明白她为何要与他生气,却忽然听一人道:“若真喜欢,要不要舅舅去跟敬王说,给了你便是了。”
      秦卓墉的马车不知何时到了身边,秦卓墉正坐在车上冷冷的看他。
      安中然笑道:“舅舅不是也说过,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对于中然如此,对于舅舅也是如此!”
      秦卓墉微微变了脸色,冷哼一声。
      安中然一叹,若是他真对绵蛮生情,只怕那几人便绝容不得那无辜的女子活了,那便不能再想,才能保全她,越是如此越生悲,似乎终于知愁,只得放车帘缓缓落下,帘幕遮断此生心上的山水。
      月在小楼旧阑角,轻寒梦难了。只不似故人妆,徒然如眉妙。
      碧罗衫,小桃花。淡胭脂。欲诉心事,欲语还休,欲碎心思。
      一曲清词,宛转五年。
      临窗清歌的碧衣女子,翠鬟眉黛,唇若丹朱,见安中然已提了笔,便安静下来,她入博王府已经五年,知晓王爷作画时不喜人在一旁打扰,有些不甘,但还是乖觉的盈盈一拜,悄声退到一旁。
      三月和风,几个女子鹅脂一般的手提着漆金锦盒,粲花衫绣,成行如画,上了夏州阁。
      “博王殿下,这些都是皇后娘娘教奴婢们送来的,娘娘说殿下近些日子都在阁上作画,近来春发,春衣便该换下冬装了,这膳食也该清暖细腻些,便叫奴婢们来服侍王爷,碧露,你去叫紫辛来看看这些菜色,娘娘让你们两个都学着些。”
      那碧衣女子闻言笑着应了,下楼去了。
      安中然坐下,看着那镶金的象牙箸,微微皱眉,吴越奢华的风气到底还是传到戚国来了。
      桌上绚如花海,翡翠荷叶盘上那几朵红莲糕更是可爱,安中然夹起一块,如拈花一般细致,放在唇边竟如轻吻,看着他的几个女子瞬间就烧红了脸颊。
      “翠翘,这点心的味道倒是特别,御膳房来了新厨子吗?”
      “娘娘就说王爷嘴刁,肯定尝得出来不一样,所以就要殿下来猜猜。”
      翠翘脆生生的笑道,头上翠翘也俏生生的翘颤着,一抹齐眉流海,小脸也似一瓣桃花。
      安中然一笑,眉眼弯如柳梢之月,身上墨香流转,而这一笑,让那几个女子心中都暗叫冤孽,却是浑然不觉。
      “这如何猜得?”
      碧露去唤了紫辛,两人上得楼来,见此情景,紫辛只一笑,碧露却是眸色一黯,随即笑道:“姐姐不是说娘娘有话要吩咐我和紫辛姐姐吗?我们先下楼去吧。”
      翠翘也笑道:“碧露怎么这样心急,怎么也要等奴婢们伺候殿下用过膳。”
      碧露闻言羞赧道:“是碧露不懂规矩了,王爷和姐姐莫怪。”
      碧露天生桃花容色,抿了唇却似羞涩笑颜,微挑桃花眼眸看向翠翘,翠翘也是一笑,仍是俏生生,却带了丝冷意。
      碧露似是一惊,即刻别开了眼,翠翘一笑,却停了与安中然的笑闹。
      安中然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时过午后,道:“我这些日子疏于请安了,反倒教母后悬心,今日便入宫向母后请安。”
      檐栏流光,殿门外昌化石座上两只漆金紫铜凤,展翅翘首,兰赤镶嵌的凤眼仿若真的含着这瑞鸟的光华神灵,高贵的俯视着。
      安中然抬眼看了看,又垂了眼。
      殿中凤刻镂纹三足炉中沉香缭袅,紫檀璎珞珠玉帘光彩雍华,隔帘见桃花枝隐约,竟似美人。
      宫人挑开珠帘,安中然进了内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放下修花枝的紫铜剪,满面笑意,胜如桃花,美艳而雍容。
      “皇儿,快起来,坐到母后身边来。”
      安中然起身,见案上十几个定瓷美人肩瓶中的桃花枝,疏疏斜斜,连香气也是粉嫩,皇后也看着那花枝笑,爱不释手一般。
      “这桃花原本也是极普通,哪里没有,偏偏你园子里的就这样好,合着人心意似的,全都照着你画上那个样子长,也难为你记着,让人送了这十几瓶来。”
      “这是今年阁外最先开的,可称得上东风第一枝了,儿臣自然是要送来给母后的。”
      皇后闻言却有些伤感似的,道:“你对你父皇要是也有这份心就好了。”
      安中然笑道:“父皇一向不喜欢这些,儿臣若送了,岂不是讨骂?”
      “那你就不能做些让你父皇欢喜的事。”
      安中然心中发苦,也不答话。
      “皇儿,你也不小了,这书画之事若是怡心养性也罢了,却断不能将心思全用在此,你不喜武艺,便似那叶无伤,只修习书史经略也可,你若肯稍用心,定是胜过他的,还能讨你父皇的欢心,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肯呢?”
      “母后,人各有志,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啪的一声,皇后将铜剪放下,敛了笑意,道:“如能一直像现下这般也很好,但是,可能吗?”
      “有何不可?”
      “皇儿故意和母后装糊涂吗?可母后今儿就要将话挑明了。”
      安中然叹了口气,这几日便觉着母后揣着些让他扎心的话,躲了几次,到底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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