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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阙 ...

  •   颜子楝正扶着另一个已是昏昏然的少年,那少年双颊酡红,怕是被人灌了不少酒,竟是他弟弟颜子枫,即使这样,他们身边还是围了一圈的人,调笑着还要灌他饮酒。
      叶心诚只顾着和众人笑闹,未曾注意,此刻见了那情景,看着围着颜子楝和颜子枫的那几人,笑意一冷,劝酒的那几人忽然一阵瑟缩。
      叶心诚刚动,叶无伤便伸手压在了他肩上,叶无伤不比叶心诚,只是个书生,然而那手轻落在肩上便似有千钧之重。
      叶无伤低声道:“不要惹事,你一直在这里,子楝却未开口向你求助,就是怕你动手,太子在那里,你若先出手,最后会是谁的不是?忘了上次在陶然楼上的教训了?何况今日皇上刚准许你出征,你若即刻闹事,吃亏的终究是我们。”
      叶无伤转身看向那群人,淡微一笑,缓缓走过去,对那几人道:“可否将这酒给我?”
      叶无伤为定国公大公子,为人温润儒雅,交结满天下,也可说是名满天下,今岁初时于茂麟阁上独力修成九州史,献于尚清殿,戚王大悦,赐翰林学士承旨,已然少年得志。
      而那几人虽同是官家子弟,更有几人在鹰扬卫中任职,却也不敢不给叶无伤这个面子,拿着准备灌颜子枫的那杯酒,叶无伤却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抬眼看他,叶无伤亦不避,直迎过去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察觉到丝毫不敬,反而是那眸光中的清朗之色让人无法责难,而那一站一坐,便让太子只能微微仰视于他。
      叶无伤略欠身行礼,这欠身却似风雪略压了下梅枝的低垂,清傲至极。
      “子楝和子枫年纪还小,若有冲撞太子殿下之处,还请太子殿下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不要和他们两个计较,无伤在这里代他们向殿下赔罪了。”
      叶无伤语罢,竟一饮而尽。
      太子笑道:“无伤说笑了,你我兄弟一般,子楝和子枫亦如同我弟弟,中虔又怎会怪罪?”
      太子转首对那几个人道:“闹着玩也就罢了,给小孩子,灌酒你们也不知道分寸。”
      那几个人连连赔罪,太子又笑道:“这一年也难得见无伤一面,今夜定要好好喝上几杯。”
      “无伤不胜酒力,刚刚一杯赔罪已是竭力,所幸太子殿下不曾怪罪,无伤想先告退了。”
      太子看着叶无伤脸上那微微笑影,如雪上月光,虽然在笑,却只是恭敬而不失礼的神情。
      太子面上不露,心中却是恨极了他,而那颜子楝和颜子枫也是可恶,刚刚竟敢对他无礼,但太子待人一向雅量,本不欲与他们计较,颜子枫却不知收敛,冲撞间竟牵扯出龙图阁学士潘龄义今岁中秋自尽狱中一事,犯了太子大忌。
      太子只是一个眼色,自有许多趋炎小人会意,只是灌他几杯烈酒,偏偏叶无伤几句话便堵的人不好再发作。
      太子仍旧是笑,两人就这般僵着,不得太子应声的叶无伤只能微微欠身站着,神色却如常,淡然世外一般,倒显得坐着的太子有些无理狭隘。
      终于,太子淡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扶颜家小公子回营帐休息。”
      侍从闻言忙将颜子楝和颜子枫扶了出去,太子对叶无伤道:“无伤请坐,关于那新刊刻出的九州史,中虔有些不明之处,想向无伤请教。”
      侍从却忽然熄灭了大帐的琉璃灯,顿时一片漆黑。
      有人好奇问道:“这是何故?”
      “嘘——”
      帐帘被掀开,十几个手捧夜明珠的美人鱼贯而入,带来一阵动人幽香。
      美人轻旋舞裙,似满庭桃花绽放开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忽然旋跃而起,轻轻落于大帐中央,那女子旋腰而转,渐渐将舞裙开成月夜烟水边不尽的桃花。
      一舞终了,如裙上落桃花,谢了春归。
      安中然抬眼,见那女子重重面纱下的眼睛似正在看着他,似一直看着他,安中然拿着酒杯,不饮也不放下,那女子竟然如花摇曳一般,弯身下拜,声如莺语。
      “为君歌舞,愿得君欢。”
      周围尽是一片赞叹调笑之声,安中然一笑,只得饮尽杯中酒。
      “这便是美人歌舞进酒,博王殿下当真是真风雅!”
      众人围住安中然,艳羡戏谑。
      几个女子却并不停留,轻摇着舞裙鱼贯而出。
      侍从点上琉璃灯,照见有些痴了的少年们。
      太子笑道:“现在可否告知这是所为何事?”
      戚王身边的内官道:“刚刚皇上与众位大臣饮酒,皇上很是感叹今日诸位少年英雄的身手,又好奇究竟哪位能技压群雄?”
      “所以父皇想继续考量我们的武艺?”
      “正是,而皇上与众位大臣商议,要给明日狩猎最多者额外的奖赏。”
      “那刚刚跳舞的美人就是今年额外的奖赏?”
      叶心诚开口问道,叶无伤淡淡看他一眼,叶心诚只得退了回去。
      “自古美人配英雄,可佳人难得,色艺双全更难得,戚国也只有几位,如冯尚书府上的袅娘,周大夫家中的媚儿,林将军蟾露苑中的学扇,还有就是敬王爷鸳鸯榭中的绵蛮,只是各位大人都难以割爱,于是就定了行酒令,皇上可是连宫中的舞姬之首湘烟都押上了——”
      众人一时轰然大笑,不用猜结果定是那一向懦弱的敬王爷吃了亏。
      一个侍从忽然悄悄附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一向从容的太子竟是面上一惊,而后又一笑,饮尽杯中酒,便起身步出帐外。
      太子再回到大帐时,却见安中然起身要走。
      “这么早便回去?”
      安中然低声道:“再不走要露馅了。”
      太子看着安中然,又看向叶无伤,笑道:“莫急,你一早便露馅了。”
      原来竟连太子都已猜到,安中然想起那个酸石榴,重又坐下,拿起酒杯,笑道:“时辰还早。”
      猎角声响起,整座两岐山都被被惊醒,桃林山谷中薄雾弥漫。
      戚王开始祝天祷香,安中然困倦的在马背上晃悠。
      “吉日維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
      却听不远处砰的一声,马声嘶乱,安中然转首,便见两个穿着同样流云纹蓝缎袍的孩子正在互相捶打,众人连忙上前,却一时分不开两人。
      安中然一笑,昨日还势不两立的安晚风和叶梳蝉今日居然同乘一匹雪色宝马,而两人原本安静的坐在马背上,乖巧的听着不苟言笑的司仪官宣讲,之后开始窃窃私语,却不知为何争执起来,甚至最后打了起来,连祈天台上的戚王都被惊扰,两人也不管了。
      祭天仪式终于结束,几位重臣随戚王向东而去,其他少年则多数随在太子身边。
      安中然又落了单,昏昏欲睡,竟不知紫骝马将他带到了什么地方,放眼看去,前方一道断谷,谷底竟是一片飘渺绯红,香气弥漫,终于走近,安中然才近乎惊喜的发现,那片绯云竟是一片石榴,似漫天烈焰,几乎将人的衣襟都耀红了。
      安中然骑马在树下绕来绕去,心中也是一方血色浓墨,似要将心中的宣纸都烧起来,不需费心布局,连浓淡深浅都已调好的石榴林。
      石榴忽如美人面,酡颜如醉。
      “你昨晚赖账,回来就装醉睡着了,今天将这颗石榴吃了吧,接好了。”
      “哎呦——”
      “你可真笨,都让你接好了。”
      几颗石榴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安中然才惊醒过来,刚刚竟是有人和他说话,而他也应了,抬首看去,树上没有人,但他怀里还有几颗石榴。
      安中然正在迷茫,只见树枝一阵轻晃,千万翠绿枝叶底纹,飘摇起一片绯红花雾,重重密密的红艳石榴中露出一张酡醉颜色的小脸,一般的夭夭灼灼,睫毛微微卷起如花瓣,当真分不清这是人还是一朵花。
      “二弟,你怎么还在这里?蝉儿也在啊!”
      太子此时已和众人到了眼前,抬首便见到树上的叶梳蝉。
      太子的语气立刻就变了,甜的似起了蜜晶。
      安中然一笑,太子从小最爱逗弄的就是这个蝉儿,可几乎每次都要惹哭她,然后叶梳蝉就会哭着跑回国公府告状。
      所以此刻即使在树上,叶梳蝉也警惕的看着太子,大叫道:“你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
      太子笑道:“你将晚风倒吊在那边树上,我刚将他放下来,他可是嚷着要我替他报仇呢!”
      此时又一队人马奔驰而来,一见那明黄猎袍,众人立刻滚鞍下马,跪拜行礼。
      “你们这几个不去狩猎,怎么都凑在这树底下——”
      “呜呜——”
      戚王的话忽然被打断,树上竟传来哭声。
      戚王眼神扫过树上的叶梳蝉,被帝王如炬一般的目光烫着,叶梳蝉一噤,水灵灵的眼睛转了几下,小嘴一瘪,立刻就开始放声大哭。
      “呜呜——”
      戚王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国公的女儿不能当真呵斥,更何况从小在他面前长大,和女儿一般,戚王叹了口气,连问都没问,就道:“蝉儿,不准哭了,是晚风的错,朕叫他给你道歉!”
      “呜呜——不是晚风了——呜呜——是太子殿下——呜呜——他说要和晚风一起——一起将我吊在树上——”
      “他们不敢!”
      戚王哪里会认真去听小孩子打架的来由去尾,何况要听懂这一声声抽噎的控诉更是痴人说梦。
      “不管是谁,都是他错了就是了。”
      戚王回身对众人道:“走吧!”
      太子无奈一笑,只得策马随皇上而去。
      见一众人等都奔出了石榴林,林中只留她和安中然,叶梳蝉的哭声戛然而止。
      “中然——”
      叶梳蝉忽然甜甜的叫安中然,似乎还是极小的时候,叶梳蝉才这样叫他,安中然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却听叶梳蝉又道:“你可得接住我,我只会爬树,不会下树的。”
      不等安中然反应,叶梳蝉竟从树上跳下来了,安中然急忙伸手去接,接住了叶梳蝉,却和她一起摔下了马,被砸在了下面。
      耳边忽然传来细细鼾声,安中然低首,不觉失笑,叶梳蝉竟蜷在他身上睡着了——假装睡着了。
      不见尽头的石榴林,一阵风过,吹落满地火焰一般密密匝匝石榴花,落了满头满身,怀中是几个半翠绿半绯红的石榴,还有一个小小的叶梳蝉,软软明艳绝似石榴花。
      安中然也不想动了,静静的躺在柔软的地上,仰首满树盈花,天罗地网,漫天满地如染胭脂。
      灯烛如月,帐上重影昏昏。
      安中然拿着书在灯下读了很久,却读的不那么用心,夜已经深了,别的营帐中的嬉乐声也终于渐渐低了,舅舅们终于走了,今晚似乎又训了他三个时辰,又或许是四个时辰。
      太子射艺过人,今日拔了头筹,又胜了叶心诚,戚王欢喜,赏赐颇多,当然还有绵蛮。
      恍然间指上一热,安中然一惊,连忙放手,书竟被烛火烧着一角。
      安中然不禁一叹,这本书是今岁新刊刻词本,一个读书人从玉京得来,献给叶无伤,之后叶无伤便送了他,今夜翻开来看看,却又被烧了一角,成了残卷,倒是可惜。
      安中然看着那被烧到的一角:“明月长相忆,浅花枝上——”
      帐帘忽然轻卷,安中然抬眼看去,一人缓缓走近,弯身轻拜,桃花髻暖,杏叶眉弯,樱唇轻绽,只一笑竟能荡漾人衣,绵蛮——
      安中然一笑,他竟没想到。
      “明月长相忆,浅花枝上绵蛮,回首缠绵悲意。”
      这人一时便好似从词中走下,走来补全这首词。
      帐外风声又起,烛光曳动。
      绵蛮见他含笑,便也羞涩一笑,忽然玉手轻解罗带。
      安中然垂眸,淡冷道:“你此刻应该在太子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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