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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第二百三十五阙 ...

  •   丝线绕紧,指上慢慢觉出痛来,叶梳蝉松了丝线,纤指血痕,楚楚之中隐约诡艳。
      “本宫还能向哪里去?”
      “容大人等人说要鹰扬卫今夜护送娘娘去浮屠城。”
      “本宫哪也不去!”
      “娘娘怀着身孕,不论是谁率军攻进帝台,都会惊扰娘娘——”
      “海石还没破!”
      宛襄深深一叹,如今战势,安中然已是凶多吉少,叶梳蝉此时不肯走,或许便是想死守帝台。
      许是心忧太过,叶梳蝉又觉腹中剧痛,太医忙为叶梳蝉安胎,用心调理,宛襄更不敢与叶梳蝉说起如今战事,如此静养几日,叶梳蝉才慢慢缓过来。
      叶梳蝉倚在枕上,淡道:“如今怎样了?”
      宛襄叹道:“娘娘安心养胎吧。”
      “你若不说,本宫才不安。”
      宛襄深深一叹,道:“辽军先至海石,苏将军死守,但叶将军至海石时,却——却兵围海石,放了辽军过海石,辽军——昨日已经到南溪了。”
      叶梳蝉微微笑了,宛襄垂首,不敢看叶梳蝉的神色,低声道:“而月谷将破,只怕皇上——凶多吉少了。”
      叶梳蝉缓缓坐起身,宛襄忙道:“娘娘,容大人已经修书浮屠,严将军定会带兵前来,绝不会让辽军破了帝台!”
      叶梳蝉看向窗外,初夏之夜,月明星稀。
      叶心诚竟将帝台送给了辽军,戚国将亡,而他可得黑城、海石与碧水,三城连纵,便可挥兵中原,但安中然若不为绵蛮兴兵,便不会有这一场祸事。
      叶梳蝉拿起桌上未做完的冰丝织络扇,扇上绣秋山晚水,却只怕安中然已经忘记向他讨要过这扇子。
      “娘娘!”
      宛襄惊呼,叶梳蝉竟将扇子在烛火上点燃,冰丝也如冰脆弱,灰烬如水滴。
      宛襄劝不住,叶梳蝉执意起身,回到广夏宫,又吩咐宫人将侧殿中所有的刺绣都搬了出来,令人退下,亲自开箱,一一检点,从彩凤金鸾绣罗衣袖口的一对小鸳鸯,还是嫁时的衣裳,仍是旧时颜色,一直到本想送给安中然的那幅未绣完的鸳鸯,检点到最后,竟有三千只鸳鸯,或许更多。
      当年戚国初建不久,定国公之女绣十幅锦绣河山图献与戚王,戚王命人将这十幅图分别送往当时的天下十国,求一个回解。
      天下惊艳,九州十国皆张榜求贤来解这河山图,却无一国能有回解,甚至当时梁朝洪丞相都在戚国来使时在殿上认输,而那时叶梳蝉尚不及十岁,因此才得了那机巧玲珑,天下无双的名声。
      叶梳蝉看着这些曾令她名扬天下的刺绣,随手扯过一谁又能识得这绮罗之上针线所缠绕的情?
      梳蝉忽然用力撕扯,尽情的撕扯那些锦绣,宫人跪了满院,却无人敢劝。
      然而撕扯到最后,手上缠着丝线,撕扯不断,竟是连解都解不开了,即使将手指勒出血痕,也褪不下,丝线长久,红线有千匝结,越解羁绊越深,如何解脱?
      或许这就是情,即便挣脱之时,仍然纠缠不清。
      叶梳蝉却忽然冷冷一笑,令宫人取了火折子,不再看一眼,三千鸳鸯,竟是付之一炬。
      这般锦绣,精美华绝,绝了前人,亦绝了后世,却似乎没有留下的意义。
      这火光这样微弱,远在千里之外的安中然看不到,叶梳蝉看着那各色的火焰,却忽然笑了。
      “安中然,你看到了吗?这些年的刺绣,你以为我在绣什么,每一针都扎在我心上,千疮百孔,成就玲珑精致,都是我那些伤痕之上的锦绣!”
      帝台七月,繁花如锦绣,辽军终于兵临帝台城下。
      翠翘进来,道:“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宛襄劝道:“娘娘身子还未好,帝台如今又不太平,只叫奴婢去吧。”
      叶梳蝉摇首,叹道:“孺人头七的时候,本宫都未去,今日三七,本宫一定要去祭奠。”
      马车缓缓行驶向薛家的陵园,叶梳蝉上过香,烧着纸钱,宛襄扶着叶梳蝉,道:“娘娘可莫要太伤心了。”
      叶梳蝉悲凉一叹,一旁的翠翘道:“娘娘节哀。”
      翠翘说着,却不易察觉的便看向陵墓之外,忽听几声金戈鸣响,一队人马忽然涌入陵园,明晃晃的刀剑指向叶梳蝉,冲杀过来。
      然而未及那些人冲向叶梳蝉,竟又有一队人马从墓碑后冲杀出来。
      厮杀许久,终于将那些行刺之人擒下。
      靳尹丰押了一人过来,那人一身咬金狮子蟒花云纹的甲胄,竟是城中一个守将。
      叶梳蝉转首看向翠翘,缓缓一笑,道:“你可是在寻这个人?”
      翠翘似是惶然,叶梳蝉冷冷一笑。
      一人缓缓近前,道:“娘娘可是无碍?”
      这人竟是席咸,翠翘见了他,终于变了脸色,再看向叶梳蝉,脸上那一丝惶然淡去。
      “皇后娘娘好心计!”
      “你私通辽军,泄我军机,甚至策反守将,累得帝台城中大乱,你可还有话说?”
      翠翘冷道:“娘娘既然已是识破了,我自然无话说。”
      翠翘转向席咸,冷道:“原来是你告密!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牢中的时候说过什么,这句话我今日还给你!我辽主许你封王拜相,你竟还是选了做她叶家的奴才!”
      席咸冷道:“我可以害一城百姓,夺得丞相地位,却不能亡一国,让胡人占了这江山!”
      翠翘冷笑道:“没想到你却是也这般迂腐!”
      翠翘再不看席咸,转首向叶梳蝉冷笑道:“如何处置,随娘娘的意吧!”
      叶梳蝉冷道:“先将她看押起来。”
      靳尹丰道:“那这人呢?”
      叶梳蝉叹道:“杀一儆百,”又道:“本宫听闻前日还有一位将领怠于军政,为部下所杀,此人忠烈,如今非常之际,本宫不与他追究,直提拔他为主将。”
      靳尹丰提了那叛将下去,又着人去传旨,叶梳蝉回首看向孺人的墓碑。
      当日安中然犹豫发兵之时,孺人暗中将过往许多事告知安中然,令安中然与她疏远,更决意发兵,之后却被叶梳蝉发觉,但是孺人知道太多事情,处置不好,便会反噬,因此叶梳蝉一直都在思量,孺人却太过聪明,那日叶梳蝉被行刺,孺人竟故意为她而死,叶梳蝉终究心软,因此饶过了薛家,身边满是算计,无处可安心。
      今时今日,正如当年,安中虔威逼太过,几无活路,最后安中然却带着别的女人离开,而今辽军兵临城下,而他却为了别的女人出征,种种相似,竟如轮回,叶梳蝉轻声一叹,忽然腹痛,如拧如绞,翻覆不已。
      宛襄见状忙扶了叶梳蝉上到马车上,吩咐车夫道:“快些回宫!”
      这一种痛几乎不能忍,叶梳蝉痛叫出声。
      宛襄急道:“娘娘,再忍忍!是小皇子要出生了,就快到皇宫了,娘娘——娘娘——”
      梳蝉自混沌的疼痛中再度惊醒,宛襄端了代参膏过来,急道:“娘娘昏睡了这么久,小皇子都还未出生,娘娘再不撑着些,小皇子只怕便难保了!”
      腹中疼痛如绞,彷佛要拽着她一同沉坠到冰冷潮湿的深渊,梳蝉惨叫出声,耳畔是宫人和稳婆惊恐急切的呼声,却慢慢再听不清了。
      似要周折此生最后的力气,生生的扯碎撕裂,耳畔终于是一声微弱的啼鸣。
      梳蝉双手垂落在榻上,陷入一片沉沉暗色。
      微月之光,淡不及灯烛。
      “娘娘!你终于醒了!”
      叶梳蝉怔怔的看着眼前陌生的流苏帐,陌生的宫人。
      “顺美人,你昏迷了好久了,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过来!”
      “你在叫谁?”
      “娘娘你怎么了?”
      “谁是顺美人?”
      “娘娘就是顺美人啊!”
      “娘娘刚醒,你们去为娘娘做些羹汤来。”
      几个围着她的宫人闻言退下,叶梳蝉看向那人,喉咙间仍有火烧一般的痛楚,忍痛道:“景尚宫,这是怎么回事?”
      景尚宫轻叹道:“当日帝台一战,叶皇后殉国,而娘娘是皇上亲封的顺美人。”
      “你说什么?”
      “娘娘聪明,应该明白皇上的用意。”
      叶梳蝉蓦然坐起身,却又虚弱的摔倒在榻上。
      景尚宫眸中微微冷着,道:“娘娘已经昏迷了多日了,如今醒来,还是顾及身子,莫要再伤了,累得皇上为娘娘忧心。”
      “你——”
      叶梳蝉怒极,刚要开口,却听宫人喜道:“皇上来了!”
      安中然走到门前,叶梳蝉抬首,两人隔着宫人挑开的珠帘,遥遥相望。
      许久,安中然才走进屋中。
      “醒了便好。”
      柔柔淡淡的语气,无悲无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中然一叹,见了叶梳蝉的样子,终于又走近一步,叹道:“定国公叶心诚趁乱谋反,叶家已被抄家,叶皇后自尽,而你是朕的顺美人。”
      “你说什么?我二哥他——他怎么了?”
      提及心诚,安中然语气转冷,道:“谋反之人,还能怎样?”
      叶梳蝉大惊大悲,伸手去扯安中然的衣袖,安中然却是轻轻一挥,不见绝情,只是避开。
      “你到底将我二哥怎样了?”
      “顺美人久病初愈,朕今日不与你计较!沈尚宫,好生照看顺美人!”
      安中然转身离去,沈尚宫一叹,与叶梳蝉道:“娘娘是何其聪明的人,皇上已是对娘娘留了请,娘娘为何一定要如此呢?”
      叶梳蝉满心痛恨,几欲发狂。
      沈尚宫一挥手,几个宫人取了软绫过来,将叶梳蝉双手缚在床头。
      “娘娘莫怪奴婢,奴婢只怕娘娘伤着了自己,何时娘娘想得通了,奴婢们再将这绫带解开,还请娘娘好好思量,即便不为自身,还请娘娘思及小公主。”
      叶梳蝉浑身一颤,终于无力的软了身子,不再挣扎。
      景尚宫不是寻常之人,不好糊弄,一直到叶梳蝉当真冷静下来,景尚宫才令人与叶梳蝉解了绫带。
      “本宫要见皇上!”
      “娘娘,如今大战初平,朝政繁忙,娘娘还是为皇上多做思虑的好,何况——后宫嫔妃众多,哪一宫的宫人都在御书房门外候着,请皇上过去,还请娘娘莫要为难奴婢,也莫要自讨——”
      “你放肆!”
      叶梳蝉大怒,景尚宫见状,却是一叹,挥手叫宫人又将要发狂的叶梳蝉缚住。
      叶梳蝉怒极痛极,然而泪落只叫这些宫人笑话了去,只得生生忍着。
      景尚宫见了叶梳蝉如此神色,不由叹道:“娘娘,时过境迁,娘娘为何不能审时度势,却一定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吞泪之苦,只觉更胜剧毒,叶梳蝉终于冷声道:“解开吧,我不会再闹了,皇上什么时候来,本宫等就是了。”
      景尚宫一叹,亲自为叶梳蝉解了白绫,叶梳蝉坐起身,手挥过去,景尚宫却不躲不避。
      叶梳蝉却慢慢放下了手,垂首一叹。
      等了多久,是多少时日,叶梳蝉竟不能去想。
      桃花落满水池之时,安中然终于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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