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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第二百三十六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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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流易宫。”
“我不喜欢这名字。”
“朕也不喜欢广夏宫。”
叶梳蝉看向淡淡饮茶的安中然,冷笑道:“如今可是都要看你喜欢了,顺美人?好可笑的封号!真不知臣妾几时叫皇上顺意过?”
安中然放下茶盏,淡道:“应当是自今日起。”
叶梳蝉怒道:“我——臣妾什么时候能见自己的女儿?”
“你最好还是不要见她。”
“你说什么?”
“朕这么久才来一次,你就一定要说这些会惹朕不快的话吗?”
“臣妾只是想见自己的女儿!”
“朕说了你最好不要见她!”
“为什么?”
安中然忽然一笑,淡道:“因为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朕这几天在想将她交给哪个嫔妃来抚养会好一些。”
“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
“朕当然可以!”
叶梳蝉满心寒凉,竟不敢将话说完。
许久,安中然冷淡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叶梳蝉再忍不得,拦在安中然面前,悲声道:“你已经害死了我二哥,连我的女儿也要夺走吗?”
安中然神色之间无分毫波动,淡道:“朕不肯将女儿交给你抚养,你该明白是为何!因为朕不想她像你!”
叶梳蝉心中眸中刺痛难忍,痛落了泪。
“不过你也不必太悲戚,只是不由你抚养,你若安分,也可去看望她,只是你若与她提及是她生母之事,便莫怪朕叫你再见不到她!”
叶梳蝉跌坐在榻上,浑身发冷,恍惚如最寒悲之梦。
安中然走到门前,缓缓停下,淡笑道:“你毕竟是她生母,将她交给谁抚养,这宫里的嫔妃,你可有人选?你说红美人可好?或者是杨美人?”
叶梳蝉又是一颤,惊醒一般道:“不——”
安中然见了,便笑道:“想不出来?往日里朕有事问你,可从无一件难得住你,还是说——你自己也知道这宫里之人,没有一个是不恨你的!”
叶梳蝉再说不出话来,隔窗痴痴看着安中然慢慢走远,桃花纷落如雨,点点如泪,而她哭不得。
又是多少时日过去,叶梳蝉终于见到了女儿。
端午宫宴之时,叶梳蝉坐在位分低的嫔妃之中,只见了女儿被抱在别人怀里,那是安中然的新宠,而她只得见了那大红的襁褓。
那女子抱着她的女儿,回首向她轻蔑一笑,忽然伸手在她的女儿身上暗暗一掐,女儿的哭声如针一般一瞬扎的叶梳蝉站起来,便要冲过去,只被宫人拦住。
叶梳蝉状若疯癫,大哭大叫,被景尚宫等人一路拖回流易宫。
安中然含怒而来之时,叶梳蝉已被缚了几个时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你将女儿吓成什么样了吗?这会才哄好!”
叶梳蝉恨恨看着安中然,若非口中勒着白绫带,不知要有何种恶毒的言语出口。
安中然后退一步,眸中终于有了波动,一痛一悲,闪烁浓重。
那日之后,安中然不再来,叶梳蝉被关在这流易宫,整日痴望,渐渐更痴。
看着金丝锦缎之上那一片雪色茉莉,花色更如水,宛若清烟,竟想不到这会是她所绣,那茉莉花瓣细碎纯白,素丝绢上星点难绣,她怎么可能做到?
叶梳蝉有不明所以的痴痴,只在这日用膳时撞见宫人不及掩饰的神色,才察知她的饮食中被动了手脚。
叶梳蝉留意了几日,不再饮茶,都只悄悄泼在床底下。
几日之后,果然渐渐清明。
然而深夜时分,景尚宫忽然带人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皇上本想叫娘娘好过一点,不想娘娘还是察觉了,只好将这药都与娘娘了,娘娘莫怕,皇上不想娘娘死,这药只是叫娘娘安分一些,对娘娘来说,也是好的。”
叶梳蝉冷笑道:“何必费这般力气,还不如赐我一死!”
景尚宫叹道:“奴婢得了皇上的旨意,刚刚来时,皇上便与奴婢说,娘娘若如此问,便与娘娘答,皇上留着娘娘,只是不想来日公主知道了,怨恨皇上。”
叶梳蝉苦苦一笑,瑟瑟后退,却敌不过这许多人。
这药却是被放了糖的,并不很苦,或许对她也好。
桃花又开又落之时,叶梳蝉已然安静柔顺的像个孩子。
安中然站在回廊中,看着宫人牵着她的手将她放在秋千上,叶梳蝉静静坐着,落了花瓣在脸上,会无意的笑的样子,安中然甚至觉得这样的叶梳蝉很好。
太过美好的却往往会叫人心痛。
安中然终于觉得不敢看了。
绯桃花落尽,柳树成荫,安中然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未来这流易宫了。
叶梳蝉竟依然如那年他离开之时的样子,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秋千。
发丝极长,几乎垂地,纷纷扬起,之间却已有雪色。
偶尔随着桃花飘过的还有许多柳叶,一片柳叶正飘落在叶梳蝉手中。
叶梳蝉天真不解的拾起那柳叶,迷惘到落泪。
安中然离开流易宫,刚刚坐上步辇,忽然听到隔着宫墙,几声柳叶不成调的短促清音。
安中然一颤,伸手按住了胸口。
步辇渐渐行远,那柳叶竟渐渐成了调,虽然仍是极不似的,然而安中然却似乎仍能听出其中的韵律。
如梦,如梦——
安中然微微笑了,含泪轻声自语道:“果然不该来这流易宫的——”
如梦,如梦——
恍如梦中,恍如梦醒,此生如梦,便是梦中都是一劫又一劫,流年易过,劫数却难过。
叶梳蝉恍然醒来,眼前仍是翡翠流苏帐,宛襄忧道:“娘娘,你终于醒了!”
叶梳蝉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刚刚那些竟只是一梦,而连这残梦竟是都能迷惑人至此,算计到心境都迷离入梦的地步,就连最后的心碎也都在梦中。
稳婆和宫人小心裹了那孩子,叶梳蝉昏睡太久,这孩子憋闷的小脸通红,宫人已抱出去与太医看视。
叶梳蝉身上冷汗如洗,湿了一片,宛襄端了热水来为叶梳蝉擦拭。
叶梳蝉看着她,宛襄会意,忙笑道:“娘娘放心,孩子很好。”
叶梳蝉已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忽然听得外间又是一阵混乱,传来太后焦虑的声音。
“皇后生的到底是不是皇子?”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刚刚生下的是小公主。”
外间一瞬安静,之后忽然传来太后的嘶声痛哭。
“中然,你临走时说过这便是你今生唯一的孩子,可那孩子是个女孩,怎么继承皇位——”
太后竟是哀戚过甚,晕厥了过去,被宫人扶回宁德宫了。
叶梳蝉终于积攒了一丝力气,四下去寻,宛襄笑道:“娘娘安心,太医为小公主看视过后,便会抱小公主进来了。”
叶梳蝉虚弱道:“辽军攻到哪里了?”
宛襄迟疑道:“辽军今日大举攻城,只怕——”
叶梳蝉无声一叹,转首却见了绣架之上的绿竹青樱,连笑的力气都无,何其痴也,竟是此刻才看的分明,这樱字所指分明便是因果的因字,因已种下,如今终于待到这个结果。
“娘娘,还是走吧,这帝台城就快守不住了!而且——”
“而且什么?”
宛襄咬唇,道:“辽主着人在城下每日喊话,只道娘娘若再不肯降,破城之日便屠城,不见娘娘,刀不入鞘!”
叶梳蝉苦涩一笑,道:“若是如此,本宫更不能走了。”
“娘娘!如今帝台城中已是人人惊恐,娘娘若再不走,满城百姓乱腾起来,便更难走了!”
叶梳蝉缓缓摇首,门外却忽然传来几声嘈杂,甚至夹了刀戈之声。
宛襄一惊,慌忙出去,叶梳蝉痛不能当,几不能动,只得听着门外打斗之声,许久,宛襄急急进来,惊道:“娘娘,辽军刚刚攻城,宫中急调鹰扬卫去守城!”
叶梳蝉惊的便要起身,宛襄慌忙扶住叶梳蝉。
叶梳蝉抓住宛襄的手,道:“帝台定守不住了,你带着我的女儿赶去浮屠,去找子楝!”
宛襄犹豫道:“那娘娘呢?”
“本宫还能去哪里?”
“娘娘——”
叶梳蝉急怒道:“你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你是要本宫现在就死吗?”
宫人此时抱了小公主进来,宛襄抱过孩子,悲道:“娘娘,你不抱一抱小公主吗?”
叶梳蝉转首,不敢再去看那红色的襁褓,若是抱过这孩子,只怕再也舍不得,但如今带着这样虚弱的她,如何逃离帝台?
叶梳蝉心上涌起庞大恨意,当日恨极安中然,近乎失了心智,如今还要连累她的孩子。
宛襄无法,只得带了宫人离去。
叶梳蝉摔回榻上,不住的喘息,心惊心痛,眼前一暗,又晕睡过去。
子枫抱了那孩子策马便欲出宫,只被宛襄带人死死追着。
帝台城下,辽军如潮涌来,大旗生风挥过,为首之人竟是薛离。
“陛下——”
一个士兵策马飞奔过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刚刚生下一位皇子!”
薛离伸手缓缓抹去脸上血迹,笑道:“好!就用这帝台城作为皇子出生的礼物!”
城上落日,缭绕一片杀气凝成的黄云。
叶梳蝉站在城头,静静看着这一场厮杀,看将士之血,染了城壕水。
城已将破,她本可以逃,但或许她的死仍可以让薛离有一丝心痛,因此放过满城百姓,叶梳蝉轻声一叹,此时此地,终于明白大哥当年为何宁死也不离开兰棹,所以为了百姓,为了埋葬她今生不可解的痴恋,唯有一死。
而这一番将破城的厮杀之中,街上竟有乞儿欢喜的满街跑着,唱着:“石榴花开街欲焚,千门万户卖不尽,剩将女儿染红裙——”
长剑横在脖上,叶梳蝉看着城下烟火如海,静静含笑,想起当年出嫁时,也是满城石榴花开,满街石榴裙。
城头忽然一片喧腾,只见远远一人,银袍白马,竟如流星,冲杀如辽军万人铁甲军中,只如儿时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