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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月下美人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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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月下美人意
时过三更,中庭月凉如水。
几棵丹桂在夜色中散发着幽静清香,一人桂花染衣,独坐树下,玉琴横放案头。修长十指拨弄琴弦,畅意随心,高山流水音色淙淙,自他指间泄出,浸满中庭。
王太子循着琴音而来,看到中庭那人背影的一瞬,在回廊上立住,抬手制止要请安的侍婢。温和眼眸不自觉的随着琴音流泻,变得更加柔和婉转,默然垂手静听。
抚琴之人恍若未觉现场有人聆听,指间一曲终了一曲又起,时而琴音切切若思妇闺怨,时而豪气磅礴若铁甲金兵,跟随主人思绪,兴之所至而信手拂来,清音翻弹间已是数十载春秋经过。
苻翀倚廊长望,听得入神凝然,垂下袍袖被入夜寒露浸了个微湿,犹自不觉。
直至那抚琴身影终于是气力不支般停下手头动作,抚胸轻咳,那轻哑的咳喘声传至耳边,才总算是惊醒了沉醉琴音的王太子。
他从阴影中步出,不及细思,便已向丹桂树下走去。
听见脚步声的人,一手仍然抚在琴身上,一手捂住胸口,轻咳着讶然回头。
“王叔……更深露重,为何这般不爱惜身子?”苻翀抢先两步,在苻燕景要起身迎接他时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王叔瘦削肩头。指尖碰触上去,便感觉到仅披了件中衣的苻燕景,肩胛骨精巧脆弱得似雀儿一捏就断,心头一阵怜惜。
苻燕景被他按住,不得起身,便也作罢。
侧身微微一笑:“久未拨弦,今夜忽然琴瘾发作,试试手看可有生疏——倒是王太子,这么晚了还未就寝,可是小王吵着太子了?”
“王叔……”垂眸,四下无人时苻翀的声音低哑而温软,“没有人的时候,像唤王弟那般唤我不行么?”
苻燕景挑了挑眉,暗金色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笑了笑:“王太子……”
“小侄虽不若七王弟那般,自小伴着王叔长大,但论对王叔的倾慕敬仰之情,却是决然不会下于七王弟。”喃喃道,“王叔总是这般疏离客套……令侄儿落寞。”
接触到苻燕景略微惊诧的视线,苻翀回过神方发现自己手心还放在王叔肩上。王太子面容一热,慌忙将手收回,局促道:“侄儿……侄儿逾矩了,王叔莫怪。”
苻燕景却捉住了他袍袖一角,端正了身子,笑吟吟的抬眸看着耳根微热的他。
苻燕景本就是在中庭抚琴赏月,褪去白日专属王室的威仪装扮,三千青丝如瀑倾洒身后,闲散慵懒的姿容好似云中朦胧月景,晕染着似醉非醉的光。仰头看着苻翀的神态,微微启唇欲语,那模样又是纯然皎洁,又是无心的勾人。
苻翀心头大震,被捉住的袖口那里好像蔓延上来一道隐然火焰,王太子竟然觉得自己有点立足不稳。
苻燕景就着捉住他袖口的姿势,笑吟吟站起身来,在桂花树下久坐而浸染的桂花香,随着苻燕景微微倾近的身子,丝丝缕缕钻进苻翀鼻翼,甜香沁人。
“是王叔不对,怠慢了翀儿,”朱唇微启,展颜一笑,入目美不胜收。苻翀更加目眩神迷,垂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茫然追随着苻燕景一颦一笑,“这剩下的十数天时日,就让王叔弥补过去亏欠翀儿的叔侄情谊罢。”
“王叔,此事并非强迫,你若不愿,侄儿愿替你向父王推拒。”
苻燕景笑而不语,苻翀见他轻拍手掌,便有宫人闻声送上金樽玉杯,酒盅里清亮液体映着一泓明月,波影涟漪。又有人搬来椅座,陈于树下,看苻燕景的意思,今夜似要与他不醉不归了。
“王叔……”
苻燕景亲手执起酒盅,为玉杯中倾倒酒液,再将杯身递至苻翀手中。苻翀紧紧盯着他,看他同样给自己杯中注满美酒,再向他举了举杯,唇边含笑。
“良宵美景,去日无多。翀儿今日便陪王叔尽兴一场。”
说罢,也不等苻翀应声,宽袖遮口,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不言语,只瞅着他笑。
苻翀无奈,只得陪着他一饮而尽。杯中方空,正要说话,苻燕景又倾身过来添酒,两只酒樽并列一起,满满当当几要溢出来。又是几杯饮下,苻翀始终寻不得机会开口说话。
明月当空,流云行来复散,桂香酒香在唇齿间来回萦绕。对面苻燕景玉白的面庞已渐渐染上薄薄红晕,暗金色的凤眸波光流转,像他手持酒樽中盈盈清亮的琥珀色液体一般,剔透晶莹。
既然久寻不到开口时机,苻翀便一直持杯看他。看着他长睫微颤,温柔含笑;看着他低眸倒酒,几缕青丝垂散在鬓边,柔顺若水;看着他吞咽酒液时唇边溢出的几滴清漾,顺着修长美丽的脖颈滑落到那微微敞开的衣襟中去,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眼前润泽饱满的薄唇鲜艳欲滴,待苻翀醒过神来,他竟然是持杯倾前,着魔般向苻燕景的唇畔印落下去。
然而苻燕景巧妙的避开了,他不动声色的微微偏过头,苻翀的唇角便在距他鬓边半寸处擦过,堪堪落空。
苻翀僵硬着身体,保持着那个尴尬而无法收回的姿势,目光死死盯着苻燕景身侧的玉琴,那琴身通体透着凉凉月意,仿佛寒气逼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同时被那股浸透上来的寒冷月光冻结了,连跳动都感觉不到。
苻燕景放下酒杯,抬手抚摸上王太子绷紧的脸庞,后者脸颊触及那温软手掌,眼珠轻轻一动,这才好像活了回来。
“翀儿……”来自王叔的喟叹,听起来好生幽怨,诉说着主人幽幽离情,“王叔非是草木之人,又怎会不解风情?奈何……王命既下,身为臣属,自当以命相从呐。”
温酒已冷。苻翀心神激荡,他好似从王叔这似有若无的轻叹中揣测出来什么,又惶惶然不敢相信自己会有此福分,梦寐以求的珍宝竟有朝一日能够落入掌心。
王太子抬手要去抓握王叔抚摸在他颊边的手,那人却灵巧得像只蝴蝶,翩然抽离了开去,苻翀的手再一次落空。
苻燕景抬头看了看月色,天上只余几点零星,月蟾已渐渐隐入云后。苻翀愣生生的看着他垂眸轻笑:“夜深了,太子还是早些回房罢。若千慕清晨起身练武,不见太子在房中安寝,只怕他又要以此为借口,上蹿下跳不服管教了。”
苻翀道:“我嘱咐了菱姬在书房看管他抄书习字,任他如何顽劣,这几日也不许他出书房半步——”
苻燕景眸中波光闪动,轻笑:“哦……他竟沉得住气,小王大出意料了。”
“王叔。”见他提及苻千慕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宠溺神态,苻翀心头略略窒闷,正要把眼前人的注意力重新从遥想那书房之人身上拉回来。却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温柔拉住。
呼吸一顿,就听苻燕景柔柔道:“既然千慕没有余暇分身,那么剩下来的这最后时日,翀儿,你便陪王叔再看看乌覃山水,让王叔将这如画河山,将这家园故土——最后再饱览回忆一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