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千秋》谁与千秋

14、第十四章 行歌尽落梅

　　第十四章行歌尽落梅

　　拗不过苻千慕，苻燕景最终还是遣退了下人，带着他来到后花园中。花园中央的凉亭里已摆好一盘棋局，棋盘旁等候良久的青衣门客，见王爷并非独自前来，剑眉星目的七王子跟在王爷身后大步迈入，便知今日这场棋局应是延期无疑了。
　　起身向颔首的苻燕景鞠了个躬，识趣的退下，凉亭中只余年岁相近的叔侄二人。
　　苻燕景随意拣了棋盘旁的位子落座，抬眸看着苻千慕，调笑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小千慕，可是要对王叔倾诉衷肠？”
　　亭外栽种的几丛桃花树正开得烂漫，桃瓣飘飞，有几片随着轻风落入亭中，飘落到黑白分明的棋子上，红艳艳的衬得醒目。苻燕景伸手拈起一片，那桃红色便染上他白皙指尖，透出圆润的一点喜色。
　　他把玩着几枚棋子，静静等候苻千慕的问题，却是迟迟没见那向来遇到调戏就炸毛的王侄开声。
　　苻燕景眨了眨眼，又笑：“今日小千慕无论说什么，或许，王叔都会答应哦？”
　　苻千慕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他对面，迟疑着，英挺俊朗的面庞露出一丝苦恼，仿佛幼时跟他一同背书，他能够游刃有余背出来而他总是坑坑巴巴的被先生教训时那般。
　　那丝苦恼落到苻燕景眼底，却是令得他心情愉悦，微微眯起的丹凤眼里融了桃花般鲜艳柔和的神色。“若是不想说，便来陪王叔下棋。”浅笑着，拂乱一盘残局，一颗颗棋子收入象牙花纹的棋盒里，“让你先手，再让十子如何”
　　“关于和亲一事，王叔自己是怎样想的？”
　　收拾棋子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苻燕景柔声道：“前几日不是已经告诉过你？”
　　“我是问，王叔自己的意愿。”
　　郑重而冷静的声音，克制中又似有不可商榷的坚定。
　　苻燕景不由得抬头，仔细看了看对面的红发青年。
　　他从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苻千慕的眉眼，不同于他宛如天成的清俊优雅，苻千慕的眉眼英挺而富含锐气，有着他们这一族少见的勃勃朝气；他往那里一站，整个画面背景都因他而鲜活生动了起来，仿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阳光都会显得分外灵活雀跃。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气场，哪怕他无心，身上的光彩仍然耀眼得足可照进最阴暗隐晦的角落。
　　而越是身处阴暗潮湿，蛛网丛生的巢穴里的怪物，就越是容易被耀眼光华的东西吸引。
　　若说幼时的苻千慕只是蓬勃朝气，令人见之心境愉悦，开朗豁然；那么随着年岁渐长，成年后的苻千慕已是英气逼人，沙场征战刀尖舔血的阅历又给他添了英武冷锐的泰然沉着。
　　苻燕景凝视着他长身而立的肃然模样，有点恍惚的觉得，无法再将面前这个男人同年少时可轻易拿捏的那个孩子等同起来，真是好可惜呢。
　　“能够为国家尽些心力，小王心头欣喜，求之不得。”他又百无聊赖的将棋子取出，一颗颗仔细摆在棋盘上，光泽若乌的黑子，一圈圈将中心那白若初雪的敌方包围起来，一派大军压境之势。
　　他凝视着那唯一一颗白子，信口这么说，“况且离开乌覃，未必然不是件好事。”
　　“可是王叔有没有想过，”苻千慕看他虽然在回答自己，心思却仿佛还在那没有下成的棋局上，心中不免不满，一手压在了棋盘上，“为何老爹要送你去深檀，而不是叫对方嫁过来我们乌覃？这样示弱岂不是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轻呼一声：“啊，小千慕，你将小王的局都拂乱了……”
　　苻千慕压着恼火：“王叔！！”
　　那人却只低着头，看他压覆在棋盘上的大掌。
　　苻千慕掌间有着常年握刀而成的薄茧，手指修长有力；指间黑乌棋子如一潭泓墨，那墨色在眼底有几分扩染，像是要将那惯于刀剑之手吞没食尽。
　　“向敌人低声下气就是一国之君的考量？”
　　“他是一国之主，所思所虑，理应比其余人更多更长远。你现在看不出他的用心，日后，终有一日，你或许能够明白。”
　　“我不懂，你就解释给我听啊王叔？他们总说你聪慧过人，既然你看得出，你——”
　　苻燕景道：“千慕，你认为苻翀——王太子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燕王府？”
　　对面的男人怔愣了一瞬，嘟哝着：“那不就是为了折磨我……”
　　苻燕景笑了出声，轻轻将苻千慕手从那已经乱成一团的棋盘上捉下来。苻燕景的手心总是带着凉意，不论是三伏天还是寒冬腊月，总是凉得失温一般，苻千慕每次被他的手碰到，都会禁不住心头咯噔一下，操心他的身体到底虚弱到什么程度。今天也同样，但这次被苻燕景捉住手心，苻千慕却没有想到那么深那么远，他本能的就想回牵过去，像上回酒宴被他握住一样主动握住他的手，以自己的体温暖和那人——然而苻燕景却很快的松开了自己。
　　苻千慕手心空空的，忽然有些失落。
　　“王兄是让他来听肯定答复的。”苻燕景瞅着他怔愣的表情，轻轻道，“这是王太子来燕王府的真正目的。不然你认为，只不过是轻车简从的出宫游玩，又何必带上满车绸缎白银，珍宝珊瑚？小千慕，那可是王兄倾尽宫中珍藏，给小王精心挑选的‘陪嫁品’呵。”
　　清风吹过，更多的桃花飘入亭中，像谁拂落又满的心事，迷了或坐或站，两个人的双眼。苻燕景缄了口，笑吟吟的站起身：“哎，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身为主人怎能让贵宾久候——”
　　凤眸微微张大了一点，他按在桌角的手被苻千慕牢牢捉住了。苻千慕不仅拉住他的手，还将他侧着的身子扳正过来，直直对着自己，苻燕景逃无可逃的落入那双英朗眸子里，看见眸底瞬间亮起的星芒，决意似铁。
　　“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没有人能强迫你，王叔，我保证。”
　　他俩面对面站立得太靠近彼此，苻燕景鬓边青丝被风缠乱吹起，缕缕丝丝擦过苻千慕颊边。而苻千慕的每个字，吐出的每份气息，都像热浪拂在苻燕景唇上，接近得像是唇齿相依的缠绵。
　　苻燕景抬起手，像是想要抚摸他的脸颊，指尖快要触及他颊边，却只是收手将飞乱的青丝顺回耳边，吟吟一笑。
　　“没有人能强迫我。”叹息般的讲了这句话，苻燕景笑得更艳丽，狡黠的向他挑起秀眉，“放心罢。”
　　苻千慕觉得方才那短暂的一句话里仿佛有什么快得一闪而过，他尚来不及琢磨，王叔的真心就再度藏在了那谈笑戏谑后：“——不过啊，若是早知小千慕对王叔如此上心，不惜违抗王命也要保住小王，那，早就该奏请王兄，将小千慕许配给小王了呢~~~~~”
　　红发青年一愣，头脑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就做出反应：“……可是我们有血缘关系。”
　　然后他就听到他王叔再也掌不住，撑着他手臂哈哈大笑了起来。
　　“——喂，……你又玩我！”
　　可是苻燕景笑起来真是美，唇红似点朱，齿白如珍贝，一双精巧凤眸嵌了如此暖融如此和煦的春意绵绵，明艳更甚身后灼灼盛放的桃花。
　　苻千慕看着看着，就再舍不得移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