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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鸿雁如寄难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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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鸿雁如寄难有心
苻千慕皱了皱眉,松开他手腕后随手从一旁方桌上拿起茶盏,自顾自倒水。
山水已被松烟墨染成一片,原本氤氲清秀的图景也无法继续画下去,苻燕景索性搁了笔,令书童捧着画差了的宣纸出去。自己在菱姬的搀扶下,慢悠悠靠到他对面一张锦榻上,凤眸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盈盈凝着他。
被他这样不言不语却含着莫名心思的带笑目光一直注视着,苻千慕喝了两杯茶后,终于是按捺不住。
咳了声:“我昨夜确实是被人下了药,昏过去一晚上,王叔你毫无察觉吗?”
“小千慕,不用苦思借口。”凤眸里笑意盎然,“即便是给王兄知晓,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你血气方刚又未迎娶妻室,偶尔流连有何要紧?更何况桃月姑娘并不是重芳楼接客的姑娘,想来身子仍然清白,也不算太折辱于你。”后面这句话说完,苻燕景含笑看了看一旁菱姬,而菱姬垂着头,也不知听见还是没有听见。
“你……”反正他认定昨夜他就是在巫山云雨、寻欢作乐就是了。
苻千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干脆不去纠缠这事,横竖名声早没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算了。那你怎么也不等我,就先行回府了?”
苻燕景一愣,长睫半掩,顿了一会,才幽幽叹道:“小千慕在楼里与姑娘一夜风流,却要王叔在那里苦捱等候……?”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苻千慕狼狈了一下,赶快找话开解,“那……我离开以后,你昨夜跟那个姓莫的后来又聊了什么……”
苻燕景幽深眼眸愈加闪烁,看得苻千慕心里一阵毛毛的,分辨不清王叔此刻眼底难以分辨的究竟是什么情绪,“喂,你别光盯着我不说话,你这样我心里很悚好不好。”
“他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临别的时候有留下一封书信,若是千慕你回到边疆,能够替他将这封书信转交给他的胞弟,他会感激不尽。”
“最好真的是他胞弟啦,”吞下那句“王叔你就一点都没有怀疑他”,因为想到最先大惊小怪喊出莫嵬名字的人是自己,王叔又不认识莫小嵬,他是要从哪里怀疑才对。一伸手,“信件拿来我看。”
“偷看他人信件是不礼貌的。”
“莫嵬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我们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看封信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不查明昨夜那个“莫枫”到底是何来历,抱的又是怎样居心,任由这个病弱弱的王叔被他摆上一道,那他苻千慕到时懊悔都来不及了。手又伸得更长了一点,催促,“拿来。”
苻燕景看着他伸得老长的手,笑了笑:“其实也不是那么勉强,莫公子没有封口,就是料准了你会拿去看——”
“哦?他还真识相,知道我怀疑他。”
嗤笑着接过信,那信果然没有用火漆封口,手指随意一勾,便将洁白信笺勾了出来。寥寥几行字迹娟秀清雅,一如主人一般暖日熏风,信笺边上熏染着淡淡的百花香。苻千慕昨日吃过一记暗亏,此时再嗅闻见那熟悉的花香,立刻如临大敌的屏住气息,同时拿着信一蹿老远。
“千慕?”苻燕景疑问的看他拿着信,以猎豹一般灵巧的速度蹿到了窗口迎风处。
苻千慕摆摆手,凝神静气看那几行字,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通篇也就是诉说与胞弟离别多年,聚少离多,甚是想念,若是胞弟得暇放下边务,愿与为兄促膝长谈,寒舍随时为胞弟敞开。一日三餐多食多睡,健康平安,惟愿足矣。
就是一封再寻常不过的书信,尽是兄长对小弟的包容与爱护,然则语气虽亲昵,措辞却有几分不仔细看便不易察觉到的疏离。苻千慕摸了摸下巴,又审慎的将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即便这个自称莫枫的人,真与莫嵬是同胞兄弟,他俩的感情应当也没有他自称的那么好。
——横竖只要回到边疆,见到莫小嵬,自然能将心头疑惑问个水落石出。
将信重新叠好收入怀中,苻千慕道:“这信我替他带回边疆是没有问题,不过我希望在此之前,王叔莫要与他走得太近为好。”
“怎么?”苻燕景轻笑,“小千慕不是说,来日还要引荐你那位结拜兄弟给王叔认识,既是一母同胞,他之孪生手足理应差不到哪去才是罢?何况莫枫公子的气度人品,昨日你也见识过了。”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孪生兄弟到底是真是假,我还持保留意见。”苻千慕皱着眉,想起苻燕景和莫枫相谈甚欢的模样,王叔始终含着盈盈笑意凝视着对方,居然有那么一阵子把他晾在一边视而不见,这才会让他觉得穷极无聊,拉着桃月出了留香厅——想到这里,就有几分不是滋味。“王叔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送上门来的人通常非奸即盗,你也多留几分心眼,莫随意让人诓骗了去。”
“哈……”苻燕景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水色的唇角勾起,凤眸愉悦,“王叔可以理解为,小千慕在担心王叔,或者……吃醋了?”
噎了一下:“吃你个大头醋啦!”
苻燕景又笑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轻笑道:“小千慕放心,即便他真是别有用心,王叔也定然不会中他的计。”
“喔?”你有那么精明就好了。
“因为,小王很快就要离开燕王府,远赴深檀了。”
苻千慕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深檀……?”
“是啊,正确说来,是要离开乌覃国境,从此长驻深檀了。你说,即便莫枫再有企图,算盘打得再远,又如何够得着小王呢?”凤眸噙笑,眉眼如画,笑得一派温文尔雅的平静。他看向苻千慕的眼神里似有依恋,似有怜惜,更多的却是宿命在身、无从违逆的勘破淡然。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苻燕景说出来的口吻又过于轻描淡写,苻千慕一时抓不准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困惑的皱起剑眉,困惑的看着苻燕景依然含情带笑的眸子。“……你为何要去深檀?”
“咦,小千慕不知晓吗?”修长白皙的手又捂上心口,苻燕景哀切的看着他,幽幽长叹,“是小千慕亲手将王旨带来给小王的呵。”
“胡说,我哪里有带什么王旨给你,我不过是……”猛然刹口,记起临别都城前,苻垂看似漫不经心递给他的那封“家书”,而那封信在苻燕景看过后——当时尚有些微醺的苻燕景身子一僵,其后神态便变得古怪起来,推开他自己回了房。
他后来便忘记了要去询问苻燕景当时奇异的举止,只当他是饮酒过量,身子不适因而早些歇息了。
如此说来,那封信不是表达关怀问候的家书,而是——
“王旨乃小千慕亲手传达,小王心痛如绞,却是不忍心回绝……”
“那里面写着什么?乌覃与深檀自建国便交恶,即便最近刚刚和谈,双方关系也始终悬于一线岌岌可危,老爹要你去深檀国做什么?”苻千慕焦躁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打得他懵了,不假思索就冲口而出,“不管是要出征作战,还是要去深檀做进一步的交涉斡旋,这种事派我去都比派你去合适,他要你一个病怏怏的王爷跑那么远是去送死吗……”
红发青年的急躁与焦虑溢于言表,脱口而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苻燕景望着他焦躁得恨不得跳脚的模样,搁放在扶手上的纤长手指不易察觉的收紧了,又慢慢的一根根舒展开来。心里一瞬,漫过淡淡的,又是欣喜又是怅然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