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旧言》温六爷的旧时光

7、惊夜

　　这一声反驳，算不得多大声，却瞬时让喧哗的大堂内没了动静。敬言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破败的少年正坐在角落里冷冷清清地喝着茶，桌上无酒无肉，他缓缓喝完这一口凉茶，抬头望着这一屋子向他看过来的人。
　　敬言刚刚进门，便撞上了这样一幕，看过去时与那潦倒少年目光汇接，寒星闪烁，冷意凛凛。她倒有些气短，刚要低头，转念一想，关自己什么事，于是转过脸来径直走到柳盼身边坐下。
　　“哪里来的叫花子，你倒是知道多少吕布的故事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说书人站在台上笑道，“吕布算不上猛将，难道你是？”
　　一阵取笑，惹得堂上人哈哈笑起来。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敬言有些看不下去他被人这样奚落，虽然他似乎并不在意，于是有心为他解难，“敢问兄台何出此言？”敬言好心地问道，同时眼神示意他，别在这里跟他们纠缠了。
　　少年偏了头，似乎没看到敬言的好意提醒。他放下茶杯，却并未放稳，只是倾侧在桌边。随后起身放下几个铜板在桌上，淡淡说道，“儿女情多，”然后便看向正对面的敬言，目光冷冽而清澈，仿佛料定她会懂得他要说的话，敬言微微一笑，接道“风云气少。”少年并未说话，但敬言看得出他眉目已然温和些，随后身形一晃，这褴褛灰衫便从眼前走过，脚步轻快到几乎听不到声音，一眨眼已经消失在门口，空留下一屋子稀里糊涂的人。
　　“疯子吧。”大家嘀咕之后，又开始说起了热闹的故事。酒楼大堂里重新恢复了刚刚熙熙攘攘，众声喧哗的局面，柳盼眨眨眼问，阿姐你们在说什么？敬言掏出木簪敲了敲他的脑袋，“平时让你读的书哪里去了？”柳盼眼见姐姐又要开始说教，赶忙把手边的包袱递给她示意她先去整理行李。敬言无奈，这个调皮的弟弟偏生不喜欢那些诗文典籍，就爱些旁门左道的学问。叮嘱了柳盼一番不要到处乱跑后，她便拎起手中的包袱向二楼客房走去，路过那少年刚刚坐过的桌子旁边，突然瞥见那茶杯仍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倾侧在桌子边缘，敬言好奇地碰碰，纹丝不动，定睛一瞧，茶杯已经被深深地磕在了桌子上，入木已有几分。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望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心下骇然。
　　入夜，盼儿和周老板都已经睡下，敬言却没了睡意，窗外乌云浓密不见月色，一阵风来吹开了窗户，她散着头发披上外袍关起了窗户。点灯坐在桌前，突然就想起白天所见的少年，年纪轻轻却轻狂桀骜，再想起那个茶杯，自是有他非同的来历。这七年来，盼儿在学堂读书，敬言不便出门，便时时在父亲的书房流连。没有老师的指点，敬言乐得自由，诸子百家诗书礼乐，一本一本，世人只知道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大小姐，只柳盼知道，这个姐姐，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也因得读了这些许的书，行事自然多了一份缜密。
　　她执笔写下“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这八个字，想那少年说吕布堪称不得三国第一猛将，大概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人计，只是，儿女情多就不是大英雄了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怎知吕布是因为貂蝉才与董卓反目呢？敬言歪头看着烛台上那跳跃的烛火，心想，我若是个大将军，定要江山美人都坐拥在怀。思及此处，突然觉得有些离经叛道，我怎么会是个大将军了，不禁嗤嗤笑起来。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刚刚关上的窗户又被撞开，一道利落的身影闪身跃入。
　　敬言还未转头，一把闪着光的弯刀就架在了脖子上，“姑娘别说话，我自会饶过你一条性命。”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敬言很想回过头看一眼，却不料脖子上的刀立刻又紧了几分，“老实点。”
　　“嗯。”敬言小声地回了一句。心里鼓声雷雷，不知道盼儿有没有危险，父亲母亲，天上有知，请保佑我们一路顺利到江陵。
　　外面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敬言的头皮一阵发麻，身后这位煞星是什么来路啊？
　　“哎哟芩姑娘您可别乱闯啊，等小人先进去通报一声吧。”门外似乎有人在硬闯屋子搜人，许多屋子里被吵醒的人的叫骂声也在夜色里此起彼伏。“警告你，别乱说话。”身后人又象征性地紧了紧刀子，一个闪身，人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刚愣神，门就被猛地推开。敬言抬头望去，这入秋的深夜，这女人还穿得一身清凉，不冷么？大红的抹胸上金线勾勒出几朵繁复的牡丹，轻纱薄衣露出半个肩膀，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镶玉蝶恋花步摇，漂亮！风骚！有钱！敬言心里思忖着这女人的来路，却不作声。
　　“哎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标致，来咱们的铜雀楼里绝对是花魁啊。”说着，这女人便伸手抹了抹敬言的脸。
　　“你干什么？”敬言面带愠色地向后躲了躲。
　　“姑娘可曾看见一个受伤的男人？”这女子二十五六岁，说话时用手扶了扶步摇，眉眼一挑，真是说不出的风情，惹得围观的看客又多瞥了几眼。
　　“我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哪里有什么男人，你别乱说。”果然是在搜他，敬言心想，现在要是大喊，那人也奈何不得她，只是这些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哦？没有？”来人状似无意在屋里瞟了几眼，思忖这姑娘气度不凡，来历不明，呆久了也不好交待，慢慢转身准备走，“打扰了，姑娘，有空来铜雀楼小坐。”
　　“慢走。”敬言看着她离开，回道。
　　“姑娘客气了。”来人夸张地笑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眸色一紧，敬言心中咯噔，她发现什么了？
　　这女人缓缓走到敬言身边，俯下身子，抬头笑笑，“姑娘，这血迹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