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旧言》温六爷的旧时光

2、扰灵

　　太守府旧孝未除，新孝又戴。
　　白色素缟下的柳敬言宛若大家长一般在灵前打点，应付着前来吊唁的人。柳家曾祖柳世隆，官拜尚书令，祖父柳恽乃不世出才子，历任散骑常侍、左民尚书，持节、都督、仁武将军。柳偃与长城公主相继离世，江东望族纷纷登门祭拜。
　　柳盼尚是垂髫幼童，但身为柳家嫡子，也一脸懵懂地跪在灵堂前，与姐姐一起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几次跪得双腿麻木，想要起身，敬言便用手按住他，轻轻说一声“盼儿乖，莫让别人瞧了笑话去。”他不解地望望姐姐，怎么会被人瞧了笑话呢，这些人不都是爹娘的朋友吗？
　　“哎呀柳大哥，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小弟听闻你英年早逝，便马不停蹄从建康赶来，岂料这嫂夫人也跟着去了啊。”一顿夸张的哭灵从大堂外就传来，敬言抬头望望大腹便便的来人，这一身孝服，不知情的人以为这也是柳家人了。
　　“成叔，来人是谁？”敬言问身边的管家，询问着这位意外来客。
　　“鄱阳地界上的盐商钱兴，少爷在任时与他有些过节，怕是来者不善。”管家有些忧虑地望着这位哭客，柳偃举家迁往鄱阳任太守一职，江东柳家亲眷并不多，这时若没有人为小姐和小少爷做主该怎么办呢？
　　安静的灵堂被这位哭得淋漓的客人扰乱，柳敬言只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要哭到何时。而来往的宾客此时也似看好戏一般看着这主客的对峙。
　　半晌，钱兴见并无人理会自己，也就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刚要开口说话，敬言已抢先开口，“多谢钱世叔来祭拜家父家母，舟车劳顿，请往内室移步休息。”
　　好生厉害的丫头，我尚未开口你却将话堵住了。钱兴心里想着，却不改脸上的悲恸，“贤侄啊，世叔此番前来，还另有要事啊。你父母走得匆忙，留下些许债务，不知，这笔债怎么还呢？”钱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见的狡黠，却被敬言捕捉到。
　　“从来父债子还，父亲若有亏欠，盼儿身为柳家长子，自当还予世叔。只是盼儿如今年幼，请世叔且与管家商议。今日灵堂之上，还望祭拜家父家母即好。”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敬言不卑不亢与钱兴对峙。身边看客的兴致似乎更大了，好戏似乎才刚开始。
　　果不其然，钱兴嘴角一挑，“一个管家就打发我走，今日江东望族都在，我也有个见证，你爹柳偃借自己太守的权势，三番五次扣压我的商船，一年多的时间，足足昧了我五千两白银，今日，一并还了吧，省得日后我来讨债，别人说我欺负你们这两个没爹娘的娃娃。”此言一出，宾客们纷纷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念叨着看不出平日里书生意气的柳偃竟是这样的人品。
　　“你胡说，我家少爷为官清廉，从来不屑于与你们这些商人勾当。”管家柳成忿忿不平道。“大小姐，让我把这人轰出去吧。”
　　“成叔且慢。”敬言从地上站起，跪了许久，眼前似乎有些恍惚，身形一晃，旁边却有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撑了她一下，她轻轻颔首表示感谢，向前走了两步，钱兴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城墙，挡住门外的阳光。母亲，你们这才离开，这些人就来刁难我和盼儿了。而这些所谓的父亲的好友，却在此时无人站出来。
　　“世叔此言，可有凭证，家父清誉，不容诋毁。”敬言缓缓道。
　　“我就是凭证，我鄱阳湖上的伙计都是凭证。”钱兴不屑地说道。
　　“敬言冒犯。素日听闻家父常说，鄱阳盐商垄断江东盐业，往往集体抬高价格，欺负当地父老，以至于多年来常有人吃不上盐患病死去，想必世叔不是这样的人吧？”敬言眸光一厉，恍若小大人一般质问钱兴。
　　“钱某人自然是正经生意人。”钱兴心中虽虚，不过料想一个丫头能怎样，底气便又硬了几分。
　　“父亲生前曾多次打击鄱阳盐商，惩处的都是不法之人，扣压的商盐，想必府衙里都有据可循。世叔既是正经商人，又怎会与此事有勾连？”
　　“你这丫头什么意思？”钱兴有些恼羞成怒，今日难不成被个小丫头片子压下去了。
　　“敬言不敢。只是父亲生前是鄱阳太守，这笔债自然在府衙内写得一清二楚，而世叔所说的三番五次，可否在衙门里找到呢？这笔债与我柳家何干？此是理亏。今日我父母尸骨未寒，盼儿年幼，世叔口口声声说怕旁人说你欺负我们没爹没娘，世叔这样步步紧逼，且问过在座的叔叔伯伯，于情于理，是否欺人太甚！”
　　本想据理力争，只是年幼，这份掷地有声到最后终究脱不了孩子气的哭意，敬言身后一道温暖的目光慢慢追随，那个有着暖阳眸光的少年正欲上前，却被身边的手拉了回去。
　　“爹，她……”少年有些着急。
　　“我来。”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轻轻抚摸着敬言的头，“沈伯伯？”敬言仿佛突然看到了亲人，再也止不住心里的悲愤，扑到他怀里
　　“敬言别哭，你做得很好，沈伯伯在旁边看你，很像你母亲的模样。”然后抬头望着对面的钱兴，“钱老板，沈某曾奉朝廷之命，一起与柳贤弟协办江东盐商私贩官盐之案，此事只怕没人比在下更清楚，今日你逼迫这么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真当柳家没人了吗！”
　　旁人皆大惊，刚刚混乱，只怕没人看到江东沈家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