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二十三章 ...
-
第二十三章
长安城一百一十坊。所谓坊,通俗点说是一群地位相当的人住在四周都是整齐围墙的土地上。坊内有时只有几户人家,有时几百户,像隆庆坊,即后来的兴庆宫所在地,就只有睿宗的儿子们。
御沟春水绕闲坊,信马归来傍短墙。
每一座坊里都有引来的渠水,墙下种莲,可惜现在寒冬腊月,见不到接天莲叶无穷碧,以及争相盛开的蔷薇、芍药、藤萝等,不过最受欢迎的自然还属牡丹。
走进坊门,守门的士兵有些倦怠,可能天气太冷,长安城内又十分太平,所以他们松散了些。长生帝君站在宽广砥直的街道上,槐柳早已被雪覆盖,到处白皑皑一片,凄迷低沉,与笙歌曼舞青楼酒肆形成鲜明对比。
“紫微,你知道凡人所说的人生四大幸事吗?”长生帝君望着眼前的长乐坊道。
紫微帝君瞥了他一眼,“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错。”长生帝君低笑着纠正紫微帝君,“是吃、喝、嫖、赌!吃已吃过,老子现在吃不下,喝也喝过,老子同样喝不下,所以只剩嫖和赌。”
如果没看错,紫微帝君脸上似乎隐隐透出黑气。长生帝君仿若不察,依然眉开眼笑指着前方,“左边是醉春院,右边是赌一手,你说先去哪边好?”
“不如两边都去。”紫微帝君恢复常态,淡淡道,“晚些时候,上表给玉帝的奏折有说法了。”
长生帝君咬牙切齿,“紫微。”
紫微帝君继续往前,路过青楼与赌坊时目不斜视。长生帝君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他,眼巴巴瞅着那满楼红袖的别样风情,不敢进去。
走了一段路,紫微帝君忽然回头,故作吃惊道,“你怎么还在这?”
长生帝君郁卒地应,“啥意思啊你?”
“帝君为何不去醉春院与赌一手,偏要跟着本君?”
“……”长生帝君瞪着那张脸,再度起了拿凤凰翎抽他的心思。
“过来。”紫微帝君微微一笑,抬手招呼长生帝君走近,可怎么看怎么像招猫逗狗的手势。
“紫微,老子不是你家墨麒麟。”长生帝君真的生气了,美人明眸皓齿,生起气来依旧特别好看。
由于大雪,街上行人不多,因此这两人十分惹眼,有牛车载着妇人经过时,里面的人还撩起布帘向外瞧。
“你要见识凡间女子的风情倒不必去青楼,这里刚好有间胡人开的酒肆,何不去转转?”紫微帝君道。
唐律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出入酒肆,所以酒肆里尽是些失意者与下品官员,气氛轻松自在。刚巧这间酒肆又是长乐坊里唯一的胡姬酒肆,对于许多人来说,比青楼赌坊更吸引人。
长生帝君听了紫微帝君的提议,气消了些,“叫你这古板神仙陪老子逛窑子果然不妥,下次老子喊白泽来。”
紫微帝君没应他,心道有下次试试?
胡姬酒肆离醉香院两条街,门前悬挂青布酒旗,与一般长安酒肆别无二致,只有走进去才发现完全不同。
“好香。”长生帝君闻着来自西域的香料,被金发碧眼的胡姬迎进雅间,接过斗篷,上了酒具。
“不错,有意思。”长生帝君道,“别家是排座,她这里是塌,瞧这毛皮,坐上去一定舒服。”
一张长塌前是雕工精美,来自西域的圆桌,桌上有绸布,琉璃酒壶琉璃杯,酒自然还是酒,唐人的酒肆喝米酒,胡人的酒肆喝高昌葡萄酒、波斯三勒浆与龙膏酒。
这雅间能容五、六人,天顶垂轻纱,挂珠帘,门正对大厅,有乐师临场献技,箜篌、五弦、昆琶、马头琴、笛、笙、箫等各类乐器交替弹奏,几乎所有人都怀抱衣饰暴露的胡姬,亦醉亦仙。
长生帝君听着这有别于仙乐的西域舞曲,倒一杯葡萄酒,往后一靠,眯着眼睛说:“真爽。外面那么冷,里面这么热闹,还好进来了。”
紫微帝君只是轻笑,没什么特殊表情,美妙的乐曲和能歌善舞的妙人似乎不能打动他。
“叫几个妹子进来陪老子玩。”长生帝君扯了扯紫微帝君的袖子,“嫖不到,半嫖总可以吧?”
“你确定?”紫微帝君侧目问。
“确定。”长生帝君郑重地说。
紫微帝君又“呵”了声,示意门口的胡姬进来,随后,她叫来另一个胡姬。
大概饮下半壶酒,长生帝君后悔了。身为四御,常年清心寡欲的他根本无法容忍元身被凡间女子随意触碰,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磨,比玉帝罚他一世行乞更加难受,所以说想跟做有距离,距离产生美感。
紫微帝君谢绝胡姬陪酒,坐在一旁自斟自饮,故意忽视长生帝君求助的目光。
“好了……好了……等等!这里不许碰!”长生帝君不愿对女子发火,委曲求全得厉害。
其实两位胡姬也挺委屈,到她们这儿的客人皆是冲陪酒而来,唐人讲究礼仪,她们当然不敢偭规越矩。可今日碰上的客人,一个不需陪酒,另一个时时小心,好像她们正轻薄于他,莫名其妙。
终于,紫微帝君放了一袋铜钱在桌上,“下去吧。”
胡姬走了,长生帝君松了口气。眼见被紫微帝君瞧了笑话,对方那张嘲笑自己的脸十分欠揍,他低声道,“不许笑!”
“听曲赏舞便好,何苦呢?”紫微帝君拿起琉璃杯,“本君敬你。”
长生帝君哼了两声,接过琉璃杯一饮而尽。那之后,他闷声喝了不少酒,期间慵懒地倚在榻上看胡姬飞旋: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老子看她都要转到天上去了,舞技高超。上面那些仙女要是学一学,玉帝一准乐得合不拢嘴。”
“你喝多了。”
“没有。”
长生帝君扔了酒杯,爬过去一把抱住紫微帝君的腰,仰面看他,“来来来,看着老子的眼睛,老子真没醉。”
喝一种酒当然不会醉,几种酒一起喝,外加之前那几坛,饶是神仙也开始神志不清。
紫微帝君望着那张美丽的脸,“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
“本君说是。”
“那就是吧。”
“一醉解千愁。”
“狗屁。”长生帝君歪到紫微帝君怀里,沉沉睡去。
紫微帝君哭笑不得,不知从几时起,这家伙喜欢黏着自己睡。
有诗云: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碧疏玲珑含春风,银题彩帜邀上客。就像这胡姬酒肆。
不愿吵醒好睡的长生帝君,紫微帝君一直呆到坊门即将落锁。
“郎君,你若不介意,我们这昼夜喧哗,灯火不绝,喝一晚也无妨。”来上酒的胡姬想必在异乡呆了多年,与唐人沟通起来竟无障碍。
长安城,各城门和坊间都设武侯铺驻兵把守,有城门郎掌管京城、皇城和宫城各城门的开闭,并设有门仆八百人轮番值班。每到日暮鸣鼓后,街上行人必须回到坊里,关闭坊门。夜有街使巡行查夜,各武侯铺兵士巡行监视,违反者必严惩,有的甚至当场被杖杀。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这就是长安城宵禁。不过每年上元节有三天解禁时间,各坊门大开,张灯结彩,人们相约上街通宵游览观赏。
胡姬酒肆可以违背律法让人通宵喝酒作乐,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紫微帝君赏了些酒钱给她,“我自有安排。”回去不过眨眼功夫,他只是不愿叫醒长生帝君罢了。
长生帝君睡得香,只可惜紫微帝君,别人怀抱温香软玉,偏靠着他的是一个男人。戌时一刻,外面涌进几个寻香客,吵醒了长生帝君。
“……你还在喝。”长生帝君发髻散乱,因酒而脸色潮红。
“你靠着本君,本君不理会你走掉,倒省了一笔酒钱。”紫微帝君捏住长生帝君的下巴,“拿你抵债。”
“呸!”长生帝君拍掉他的手,小声道,“别一天到晚轻薄老子。”
紫微帝君哑然失笑,起身取过两人的斗篷,“走吧,天色已晚,找一处客栈落脚。”
“不回去吗?”长生帝君诧愕地问。
紫微帝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想回去?”
“当然不想。”长生帝君扯过斗篷披上,将散乱的青丝塞进帽子,“找间客栈住一晚,体验生活。”进酒肆前,他还颇为低调,出去时可谓疾步生风。
“哎哎哎,看呀。”许多酒客指着长生帝君,“哪家女子,如此绝色,竟然未曾听闻过。”
紫微帝君按住正待发作的长生帝君,有些幸灾乐祸,“别动怒。”
“老子到底哪里像女人,老子……咦?”长生帝君忽然抓住紫微帝君的手腕,略微有些激动。
紫微帝君面色迅速阴沉下来,将长生帝君带出胡姬酒肆。“看来今晚不能留宿长乐坊了。”他抬头,凝视着太子府方向。
白泽,回来了。
同时弥漫于太子府上空的黑色烟瘴,一定来自烛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