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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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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唐家子孙,我深受祖宗教导,秉承唐家祖训:
人不动,我不动。
同为五大家族的其他四家,几乎是每日都派人来府上培养感情。话虽如此,其实不过来探口风罢了。
十月一,王母生辰,前一日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叨扰。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步六孤家的来人是扶刹。
我故意坐在后院的莲池边拨弄着清水,听着耳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步六孤公子来得真早。”我抬头咧嘴笑道。
他怔了怔,身上是绣着步六孤族纹的黑袍,袖口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拖着个锦盒。
“唐姑娘也早。”扶刹低下头,额前的墨发遮住眉眼。他缓缓蹲下身,将锦盒递到我面前“这是在下的薄礼,若是姑娘不喜欢……”
“我很喜欢。”我打断他的话,一把夺过锦盒,嘴角笑意更浓。
他似是无奈,轻轻勾了唇角,凤眸连带着些亮光,却是转瞬即逝。
“在下告辞。”扶刹起身要离去,我拉住他的衣角:“吶……你为什么要说我是洛水冥魂?”我眨着眼,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双眼:“很漂亮的眼睛呢。”
扶刹愣在原地,黑眸微动,半晌才道:“……唐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我脸色一僵,立刻放下手:“步六孤公子提醒的是。”
许多年后我想,若我当时能够抬眼看他,定能发现他眼中的失落和痛苦,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如果和以后了。
在那个时候的天界,姻缘都是月老算的,红线也是月老算的,有钱人家都去找月老说情,给自己的姑娘安排个好归宿,而月老总道:“天命,天命,怎是人能改的。”故而被各路神仙骂乎:“识时务者为俊杰!”
听说这次王母生辰特请了月老,想给未出嫁的女儿家找归宿,“顺便”来个三界联姻,于是当十月一我与唐家众人和执言到了百花宫时,便看到一副仙女成群的景象。
“倾九!”那仙女群里立着一个黑衣女子,遥遥冲我招手。我看着她的打扮失笑道:“明白的知道你是来赴喜宴的,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来奔丧的。”
嗯,这穿的跟个寡妇似的丫头就是曾经将我气的吞掉虎子所有食物的……渣女。
“死渣女。”她快步走过来,精致的小脸一扬,“看样子你过得很好嘛。”视线移到我手上牵着的孩童,蓦地瞪大眼:“天,我们才多久不见,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嘴角抽了抽:“这是执言的,哦不,是执言带回来的。”
当日我看见执言牵了个与天一一般大的小东西回来,也是她这个表情。
这小孩子名为海山,是个男孩,长相也是极为可爱,唯独带着一股老成的气质,便不怎讨人喜欢。她眨眨眼:“嗯,我就说嘛。你也生不出来这么好的孩子。”
“……”
封妍伸手捏捏海山的脸:“这不会是执言生的吧?”
“这话你得跟执言说。”我大步走向自己的位子,怪了,这次我左边是执言,右边竟然是扶刹?!
要不是牌位上写得清清楚楚,我还以为是跟着海山沾了些奶气,眼中蒙上奶雾了呢。
“啧啧,上次见着你未婚夫的画像,长得真俊。”封妍死不要脸地坐在执言的位子上,拿起我面前的酒壶轻摇:“话说那海山究竟是谁的孩子?”
“你知道执言不会说的。”我拉了海山,想把他安置在扶刹的位上,谁知扶刹也刚刚到,正坐在那里凝眸望我,我便顺其自然地将海山放在他腿上,笑说:“小的知道步六孤公子心善,帮忙照看下那是小事一桩。”
然后转头继续跟封妍扯淡。
扶刹低下头,好看的眉眼染上淡淡无奈。怀中的海山这时抬起脸来,深沉的眸子对上同样深沉的扶刹,轻声说:“你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扶刹拿葡萄堵住嘴,听到耳边有人冷冷道:“你可以知道很多,但不能什么都说。”
想来扶刹也没想到,后来这句话影响了海山的一生。
半个时辰后,天界的七位公主都到齐了,玉帝也早早地来了百花宫,众人边喝酒边等着正主,然而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王母仍未到。
我偏头对扶刹说:“这才是今天的正戏吧,王母失踪,你我入狱。”
他震惊地看我,而我笑笑,静静等着下面的戏码。
玉帝震怒,派人去请王母。结果回来的天兵道王母失踪了。
于是几位公主连番去寻找,一无所获。
谁知最后太子在我这里发现了王母身上佩戴的玉环,又抓来了个奴仆说是扶刹手下的人。
冥王怂恿玉帝要把我和扶刹关进十八层地狱,玉帝自然应允。
但给了我们三日招供的时间。
扶刹这一出戏唱的极好,把我算了进去,连带着自己也跌进去。
不过我倒是非常好奇,连七位公主都能请动的人,当真是能因为与前帝一言不合就被打入地狱么?
事情到这里,我自然需要把有些东西摊开了明说。
我儿时母亲并没有死,其实我在五百岁前都是与她在执言的桃花林里度过的,执言自那时起便是我的师傅,而之后的种种事,无非是用来掩人耳目。母亲身怀异法,塑了个与我一般模样的女子呆在唐家,直至我五百岁。
五百岁那夜,母亲带我回到唐家,至于她先前为什么带我离开,我不得而知。那日唐家喜气洋洋,母亲还是父亲的正妻,待遇自然极高。然在那一夜,我突发针痛,母亲慌了神说是出去给我请神仙来治疗,却是一去不回,连带着那另一个“我”也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我本来是想和扶刹摊牌,但这些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显然他知道了这些,并且可能还不止。
既然他能知道,就说明还有其他人知道。
我想我的生有了因由,便是让所有知道“那件事”的人都去死。
三日无风。
我与扶刹被大批天兵送到了降仙台,在这里要剥去仙骨,罢了修为。
我忽然想到——扶刹出来不过几年,那么他的修为还未恢复是么?
扶刹站在菱形的降仙台上,抿着唇,闭着眼,一言不发地等待酷刑的结束。
若不是我度过那些关于降仙台的书,我恐怕还会以为在降仙台上根本没有一点感觉。
那个时候……怎么形容呢,就像有人拿手一根一根地将你体内的骨头玻璃,不仅有身体,还有头骨。
让你想死,却又不能。
然而扶刹没有发出声音,我也一样咬牙忍着。
三万天兵天将静寂无声,玉帝默然,整个降仙台只能听见法术划空“嗤嗤”的声音。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想我的一生会如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又或者再复杂一些,与主母争家产,与众仙女争个太子妃之位。
那也确实是我曾经向往的——如同我向往一直尘封那段记忆。
只是扶刹害我,不得不记住。
许多年后我想,其实在遇见扶刹的那一刻,才是我生命的开始。
我感受着身上钻心的疼痛,像是过了一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