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流火蜃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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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流火蜃光
寒风肃杀，大雪幕天席地。高墙下列阵整齐的士兵在苍茫的大雪里隐隐约约延伸到天际。看不出数量，然而旌旗如海，在寒风里翻滚，浩瀚的声势，给驻守蓟城的齐军强烈的压迫感。
出渔未着甲胄，他一身黑衣，黑色大氅，矗立青色城墙之上。在混淆天地的白色苍茫里，尤为显眼。
眺望城外片刻，他侧过首问身边的田文：“田相，这是不是你最不想见到的景象？”
“将军何出此言那！”
“燕公子职没有死，三峰山游勇没有灭。你的死士们这一去都是给他们练兵了！”
“……”田文一时语塞
“田相，你打算如何？是战还是退？”
事到临头，那里有退路？田文简直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对话。他上前一步，对立在一旁的众将士命令道：“诸将，我军誓死守城！”
城外风雪稍歇。整齐化一的列队前，银甲的魏毅将军驾驭着高大骏马向前几步。他举起手中的长戟，在空中突然重重一挥，劈裂长风。身后，箭雨向城门发射，第一波冲锋的步兵像巨浪，呼啸着扑向城门。
易水湖泊这方，墨者们忙得如火如荼。按照事先的约定，赵国会在今天开始的连续五个白天对中山国进行猛烈的攻击，也是在这五天，蓟城下的魏毅，将拼尽全力攻打蓟城。
五个白天，是给百里牧制造蜃景的时间，他期望很多，期望在这五天里有一天、哪怕半天艳阳无风的好天气；期望带来的和现场收集的油料、干柴够用；期望组装的风机能不出纰漏，能在湖面吹起三丈高的热浪……
然而只是第一点就难倒了他。
第一个无风时节出现在第二天的子时。深夜时刻，正是两方军队休战之时，没有必要制造蜃景。
本以为等到天亮便可以动手。一个通宵的时间墨者们架设风机，在冰面铺上干草，然而，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刚刚到来，狂风随即而至，吹走了一个造蜃景的机会，也吹走了冰面上的干草。
然后是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狂风卷来乌云，接着是一场雪，再一场雪。
第五天的黎明到来，最后的时间只剩下四个时辰。蓟城那方，两万战士，包括戴夏、魏毅、素姬，他们的性命都握在百里牧的手里。
依然是狂风大作，如果等到下午未时风还不停，百里牧准备孤注一掷。
嘚嘚马蹄声夹杂在风声里由远及近。公子职出现在风里。他勒马停下，朝湖面上忙碌的墨者高喊：“戴夏何处？”
百里牧回过头去，高声答他：“都在蓟城之下！”说完，他继续抬头望天，想从气流的漩涡里找出平静的迹象。
出渔拿一壶酒，爬上西北角的城墙，这里不是战事集中之地，却能将城外的战况瞭望清楚。
蓟城外战事正酣，攻城的燕军一轮接一轮冲过来。但是，出渔看得出来，燕军气数已尽。所谓攻城，以劳待逸，常常要双倍于对方兵力才敢放手一搏。然而燕军却不然，从第一次在风雪里看城下的燕军时，出渔就看出它的虚弱，燕军将所有看得上眼的部队都放在最前排，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零散散的队伍掩藏在风雪里。他们连一辆像样的战车都没有，不要说攻城车、云梯，这些必备的器具。依照这种情况，燕军完全没有攻城一战的条件。
他不明白是谁指挥了这场自杀式的攻城战，燕军能坚持四日算是奇迹。这第五日，城内的齐军开始反扑出城，可能不用等到日落，燕国最后的军事力量将全军覆没。
这几天齐军都不是由出渔指挥。第一天的战胜后，田文对指挥作战乐此不疲。出渔由得他，因为这场战事没什么好指挥的，就算放任下面的守将自由发挥，也能战个全胜。
出渔有些惋惜，公子职这个人他还有一些印象，十年前蓟城城门的一撇，他对公子职有同病相怜的戚戚然。
出渔昂首饮酒，高呼一句：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四日战事，魏毅的甲胄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只有胸口处的护甲勉强算做完整。他让素姬为他重新穿上护甲。然而素姬穿不上，因为他全身上下都绑着伤带，就连脸上都有刀痕，其中一道紧挨着脖子，在肩胛上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
“大哥，我与你同去！”素姬低着头，拼命收起眼里的泪，倔强地说，“我来架马，我们一起冲杀进城。”
“傻姑娘，留在营地，等会儿我就回来了！”
魏毅抚摸素姬的侧脸，坚毅从容，可是流连的手指暴露了他的不舍。他突然站起来，干脆不穿那劳什子甲胄，一跃飞身上马去。
他将出尘剑负在背上，接过副将递来的长戟，向前一挥，飞驰出去。最后的勇士追随在他身后，奔赴沙场。
雪末在他们的马后飞扬，魏毅回过头来看一眼素姬，笑得信心满满，堪比春日艳阳。
素姬忍不住流泪，但也只是转瞬。她将魏毅带血的甲胄捆在自己身上，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把缺口的长刀，然后转身道：“夏，我去为大哥助力。你给我一匹马可否？”
“你……”戴夏惊愕，“你，会骑马吗？”
似乎不该问这种问题，她连忙牵一匹马到素姬面前：“给你，多加小心！”
素姬是会骑马的，轻轻松松就上了高大的战马。她将长发绾好，提起长刀就准备出发。
“夏，大营交给你了。别失了营地！”
说完御马追随魏毅而去。
看着高大战马上素姬纤弱的身形，坚定又从容，颇有巾帼英雄不死不归的豪情壮志。戴夏心中唏嘘，她真是信了这二位的邪，还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
不过估计也没时间发现了。
素姬的选择是对的，如果魏毅死了，这一战就败了，他们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还有远在赵国的公子职，就算能逃过这一劫，但是已无力翻身，穷其一生，生不如死。
戴夏真心觉得自己这一局赌大了，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了进去。
营地也不是好守的。齐军已经全面反扑出城，在碾过城墙外的燕军之后，向营地方向挺进。
戴夏站在营地中央，望着天，巴望着梦想中的奇迹出现，千军万马呼啸而至，那时燕军将敲响分布在战场各处的战鼓，声浪滔天，天兵降临。
而然，午时已过，天空空空如也。
戴夏的心口先是刺痛，时间长了，也麻木了。
有几个士兵慌慌张张冲过来汇报敌情。
“军师，不好了，有一队齐军先锋冲杀入营地，营地北角失火了。正是粮草方向。”
营地内炸成一锅粥，惨叫声此起彼伏。戴夏跨上马，挥手道：“所有人等莫慌，随我去北角救火！”
战马跑了几步，突然被流失射中脖子，一个慌神将戴夏甩下马背。戴夏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身上接二连三的刺痛，以右腿最甚。
副将下马来询问。戴夏赶他们走：“快去救火！”
“军师，你……”
“快去，我没事，随后即到！”
士兵们快马离去。而然戴夏根本站不起来。剧痛没有缓解，她右小腿骨折了。
剧痛，连绵不绝的呼喊，刺骨的寒风突然都变成难耐的热浪，兵戈声里有人在喊：“快救人，军师在哪里？”
“我在……”
话未说完，一抔热血喷到她脸上，浓重的血腥将她掩盖。
她试探着抹开脸上的热血，看不清前方，血色视野里竟然闪过一道寒光。她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迎面而来的一刀。然而，对方哪里会放过她，转身过来，又要举刀。
这一刀直冲胸口。戴夏心想完了，胸口中刀，怕是血肉横飞，死得很难看。
她闭上眼，撕心裂肺惊呼。
血又喷了她一脸一身。被劈倒的齐军身后是烈焰直冲天幕的背景。烈焰之前挥着歃血宝剑的竟然是……
“公子！”
戴夏呼喊着向他伸出手，泪流满面。公子职扑过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夏，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公子职急切地去抹她脸上的血，抹了好几把才看清她的眼睛。他再去看她要害的躯干，急切地寻找哪里是迸发出那么多血的伤口。
“只有右腿骨折，并无刀伤！”
“满身是血，吓死我了！”
公子职叹道，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庆幸的只是他们没有立刻死去。但是，这个烈焰冲天的营地，齐兵包围得密不透风。公子职费尽全力扑进天罗地网，自然知道带着受伤的戴夏根本不可能冲出去。
“公子，你快出去，对齐兵说你的身份，没有人敢对你不利！”
戴夏的声音已经不如刚才响亮，要不了多久浓烟过来，就是他们最后的时刻。戴夏的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圆而亮的眼眸浸透在晶莹的泪水中，圆润的唇因为沾了血而妖冶诱惑。
公子职小心翼翼将她捧入怀抱，生怕一不小心她小小的身躯就在自己怀里化了。
强烈的心跳令公子职心口疼痛，他想说什么，却怕一说出口，这美妙的时刻因此烟消云散。然而，如果不说，恐怕此生再无机会。
戴夏着急，时不我待。她推一把公子职，离开他的怀抱。
“公子，你怎么了？快走！”戴夏恨自己脚痛不能一脚将他踹出火海。
“夏，我不走！”
“……”
“我不离开你！”
“你……你简直要气死我……”
“我不要你离开我！”
戴夏这才发觉公子职的异常。只见他凝望她，橘红的火光映在他侧脸优美的曲线上，他凤眼微扬，没有面对死亡的胆怯，反而有些愉悦的光芒。
戴夏心跳漏了两拍，手不由自主贴在公子职心口上，因此感受到他充满男性张力的强健心跳。
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入她的心口，她竟然突然读懂了公子职深眸中的全部情绪。
火不烈了，右腿不痛了，甚至天地间的声音都化入虚无。
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推向公子职。她不由自主将双手环抱住他结实的腰身。缓缓说：“公子，那我们就携手生死吧！”
“夏！”公子职立刻满脸阳光，他俯下身来，凑近她，凑近她，二人已经鼻尖相触……
戴夏突然抬手指向长空，欢呼：“公子，公子，快看！”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流火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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