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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祸从天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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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因着俪妃冷落皇后已久,这是阖宫都知道的。可今日是正月十四,元宵前夜,皇帝也不好太过分,照例歇在了皇后这儿。
看着里头熄了灯,守夜的映仙叹了口气。后宫嫔妃宫女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后不都是为了得宠得势,福泽门楣。可是后宫女子仿佛开不败的花,更娇艳的不时长出来,谁又能花开百日红呢?便是皇后,高墙之内最有权势,掌握生杀大权的女人,也少有顺心的时候。
漫无目的地想着想着,心里隐约感到几分后悔。她头脑一热答应了皇后,可依自己在后宫里垫底的出身容貌,真的会有美好来日吗?
至于皇帝,谪仙般的皇帝,真的会中意自己?
“映仙。”
青羽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打手势示意她悄悄的,“嘘~跟我来。”
离了寝殿,映仙才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了?寝殿不能没人上夜的。”
“无妨,我已经叫昕儿去守着了,你赶紧歇着吧。明早你替我伺候圣上更衣,可要机灵点儿。”
映仙脸色微红,慌忙点头,“是。”
翌日清晨。
皇帝向来睡得浅,卯时就醒转。
他眯起眼睛偏了偏头,如今是冬日,这个时辰天还暗着,唯有纱帐外迷蒙的烛火渗进来丝丝暖光,洒在皇后疲惫的睡颜上。皇帝恍惚了一下,便想去抚皇后散在枕上的长发,却在半空收回了手。
其实皇后一向中规中矩,宽仁端庄,可惜她长得太像一个人。自己想要忘记那个人,就不得不冷落皇后。
皇后本就在浅寐,听得身侧动静,迷蒙的睁眼,见皇帝看着她,不觉尴尬,忙低声问道,“圣上可要更衣起身?”
又向帐外呼唤,“映仙,什么时辰了?”
“回皇后,卯时三刻了。”
皇后温声道,“圣上,今日事务繁多,早些起身吧。”
然而帐内复归沉默,映仙直等了半刻钟,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才自帷帐伸出,接着便是丰神俊秀的皇帝,身上只着了两件亵衣,前襟松散,露出大片凉白的肌肤。
映仙还是头一次离他这样近,不由微微红了脸,手忙脚乱地为皇帝更衣,好容易穿戴整齐衣冠,映仙才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奴婢服侍皇上梳洗吧。”
又依照青羽的嘱咐,用绣有兰花的锦帕沾了水为皇帝洁面净手,果然见皇帝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皇帝似乎察觉手帕有异,略抬眼瞧时,这小宫婢如云的秀发用几支银钗虚挽,发侧簪了粉蔷薇,眉眼弯弯,似有水波流转,娇嫩的红唇微微上翘,显然有几分姿色又特意打扮过,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可他早见识过后宫各色女子的手段,定了定神便不为所动。又看映仙年纪尚小,只当她不懂事,怕皇后知道了为难她,并未出言斥责,很快起身往前朝去了。
元宵佳节,夜间皇帝大宴群臣后妃,宫里更是张灯结彩,处处红灯。
各宫妃嫔都费尽心思,以求皇帝在夜宴上能多看她们一眼。只是太后不爱热闹,再三恭请也未前来。
东光物阜民丰,宫宴自然是珍馐宝饰,歌舞美人,处处奢华亮眼。
今年甚至较往年更为铺排,一则是常年镇守边关的方将军回京叙职,皇帝要犒赏功臣,方将军又和皇帝一同长大,皇帝待他自不同旁人;二则俪妃得势,替皇后筹备家宴,她爱出风头,又有心在大将军面前炫耀自己的恩宠,少不得大肆挥霍一番。皇帝不忍拂她的意,自然由得她去了。
皇帝酉时来接皇后时,皇后已等在正殿,到底也费了一番心思打扮。皇帝却仿佛没有瞧见她的光彩,只侧首望向辇轿外阴沉欲雪的天空,半句都懒得客套。
皇后知道自己失宠已久,但好歹有结发的情谊和母家的势力在,人前总是相敬如宾的。本以为兄长回朝,皇帝看在他的面子上,会待自己好些,却不想愈发疏离起来。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只当是俪妃又进谗言,离间夫妻之情,对俪妃恨意倍增。
只面上并不露出半分,笑着稳坐銮驾,扮演皇帝身侧的贤后。
帝后驾临仪元殿时,筵席已开。最令人瞩目便是坐在皇帝左侧下首,腰间佩剑,长眉入鬓,星眸璀璨的方大将军。
殿中武将虽多,却都远远坐在臣子席位上。方大将军的位子按理该贵妃所坐,便是偶尔赐给重臣,论资排辈,也该是俪妃的祖父施丞相,遑论方大将军还是带兵器上殿。
可纵使于礼不合,大臣们也不敢在这样的喜庆日子找不痛快,更不敢得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只能交头接耳,乱嚼舌根,“嘿,依本官看,陛下是早有此意啊。”
“什么早有此意,大人难道没听说?陛下跟将军那是竹马竹马,多少年前就亲密得很。。。”
“是啊,听说皇后这样不得宠,还能安坐后位,都是陛下念着跟将军的旧情。。。”
“大将军今年都二十有九了,还未娶妻。。。”
“说是一心戍边,其实。。。”
幸而离得远,大臣们又刻意压低声音,皇帝妃嫔们倒也听不见什么闲话。
席间方将军免不得问候皇后几句,“妹妹在宫中可还安好?”
强颜欢笑的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帝便先冷冷道,“怎么?难道爱卿以为,朕会亏待皇后?”
皇后也扯着笑脸,不痛不痒地附和,“圣上爱重臣妾,臣妾感恩不尽,唯有尽心侍奉圣上而已。兄长在外,也应感念皇恩,勿以妹妹为念。”
方元义虽是文武全才,却自小心思粗,哪里看得出蹊跷,忙端起酒杯,“皇恩浩荡,臣无以为报,敬陛下一杯。”说着仰头饮尽。
皇帝常年冰冷的俊脸终于化开微微笑意,亦将杯中美酒饮尽,“用朕的酒来谢朕,真是好算计。依朕看,爱卿若念起生意经,一定富可敌国。”
皇帝百年难得一见地说起笑话,脸上也有了表情,众妃嫔大臣都赶紧陪笑,气氛霎时变得轻松惬意。
方元义闻言,不以为忤,反爽朗一笑,“陛下此话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臣敬献何物给陛下,都本是陛下所有。”
众大臣听得茅塞顿开,一时纷纷拿起纸笔,记下这旷绝古今的拍马屁方式,反省自己为什么当不上大将军,却忽听得皇帝开口,“那爱卿也归朕所有吗?”语气中已带三分薄醉。
方元义楞了一下,正经的拱手道,“臣是陛下亲封的将军,陛下的臣子,自然归陛下所有。”皇帝听了,只默然不语,周遭又凝重起来。
幸而这场歌舞已毕,殿中乐声一变,欢快明朗,适时地解了围。
身着红衣,手持小鼓的舞女逶迤而过,鼓声轻灵,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胡服,姿态曼妙的女子,面上亦覆着轻纱。
有了乐声遮盖,众臣又窃窃私语起来,“这怎么回事?陛下听了怎么不高兴?”
“说不准闹别扭呢。”
“就是,将军肯定知道俪妃得宠的事。”
“怕是陛下故意摆脸色。。。”
“。。。”
偏殿里,映仙早已梳洗干净,同一众御前宫女候在仪元殿侧殿,身旁就是等着上场的歌姬舞女。
从这些人的打扮就能看出俪妃确实费尽心思,有中规中矩的宫廷歌舞,也有奇装异服的民间杂耍,外域风情。
正饶有兴致的观望,便听前边大太监传茶水,忙捧着托盘向御座走去。到了皇帝面前,低头摆好茶点,不由想起那日梳洗时的情景,面上又红起来。
恰逢着皇帝转头,见又是这个宫女,心中不由起疑,暗自留了意。映仙被那双凤眼一看,手都有些发抖,忙端起托盘回到纱帘后。
阶下舞女旋转着打起鼓点,被她们众星捧月的美人眸泛异彩,腰肢轻摆,随着鼓声不断变换舞步,娇俏可人却又带着股英气。
一曲终了,面纱适时飘落。
皇帝不由轻笑,“朕道是何方佳人,俪妃不是刚借酒离去吗?怎么又踏歌而来了?”说着宠溺的招招手,“来朕身边。”
俪妃莞尔一笑,“是,皇上。”便一挪三摆地向皇帝走去。
皇帝余光看见方元义的脸色黑如锅底,笑得更是开怀。
俪妃扭着细腰,刚行至玉阶前,正待拾阶而上,岂料她身后的一个舞女忽然甩开大鼓,袖剑滑出。还没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脚尖轻点,一剑穿透身旁的顺婕妤,鲜血四溅,丝毫没有迟疑,又冲向前方,大叫道,“昏君!”
电光火石间便到俪妃身后,锋利袖剑在吹弹可破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线,俪妃尖叫着倒了下去,一时大乱。
舞女跃上金阶,凶猛刺向皇帝,“昏君!纳命来!”
皇后见已经得手,忙冲到皇帝身前挡住袖剑,“圣上!”
那舞女刺向皇帝的剑落在皇后肩头,皇后闷哼一声,软倒在皇帝怀中。
皇帝身边的小元子见势不妙,正待出手,一个御前内侍竟翻向袖口,匕首寒光凛凛,就要劈向皇帝,小元子只得先去挡他。
舞女冷笑着劈向皇帝,剑锋只在眼前。
皇帝早已反应过来,待要闪躲反制,却见方元义提起护身宝剑,飞身而上,反手挡下舞女一击,锋利无比的袖剑被他砍做两节。
皇帝刚提起的气悄悄舒开,好像真的吓坏了,任方元义将自己护在身后,看他一招一个击毙了舞女和内侍,闪烁的眼神只盯着方元义。
守在殿外的御林军这时才冲进金殿,将刺客尸首拖走。
内侍太医们手忙脚乱的送受伤的皇后和俪妃回宫,于事无补的查看当场毙命的顺婕妤。
其余大臣妃嫔受了惊吓,都急急散去。在场宫人都被拿下,留待审问,映仙自然也在其中。
混乱中,映仙和一众宫人被压着跪在阶前,御林军仍在殿中搜查漏网之鱼。
映仙悄悄抬头时,正瞧见方将军向仍扯着自己衣袖的皇帝温声道,“陛下伤着了么?”
皇帝微微摇头,凤眸中隐有泪水,“仲卿,朕。。。朕。。。手有些抖。。。”
方元义竟极为僭越的握住皇帝双手,温声抚慰,“陛下莫怕,刺客都已经伏法了。”
映仙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升起不好的念头。
正待细想,却听皇帝又道,“顺婕妤腹中还怀着皇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朕觉得,这些刺客根本不是误伤。。。”
方元义也是义愤填膺,“如此看来,定是内宫有人作乱,待臣细细审问这些宫人。陛下先回宫歇息,传太医诊脉要紧。”说着看向阶下众人。
映仙被他凌厉的眼锋扫过,忙低了头不敢再动。
内侍监。
方元义奉圣命审问,端坐在太师椅上,内侍监监正恭敬的趋身在侧,“将军,您看怎么审?”
“先照例问话。”
监正忙答应不迭,横眉竖目的回身喝道,“你们在殿中,可看见什么异状?”
见众人摇头,又问道,“那你们的主子平日可有异动?嗯?”
有人互相对视起来,监正恐吓的一指墙上的刑具,立时有宫人开始说起自家娘娘近日的举动,只是都不成线索。
映仙虽早有准备,看到各色刑具后,仍控制不住的发抖,瑟缩着不知该不该按皇后的吩咐行事。
若只是对皇帝的爱慕,或许还不足以令她克服天性的软弱,可今夜见到皇帝和将军不同寻常的亲密,她莫名的感觉到急迫。就好像,如果她再不抓紧皇帝,就会输给谁,再也抓不住了。
加上皇后满口答应的好处,映仙强撑勇气,咬了咬牙,怯生生的张口,“回监正,皇后,皇后娘娘近日常召见一些神神秘秘的人,只是奴婢身份低微,难以窥得实情。”
监正一听,竟有人敢当着皇后兄长的面指控皇后,这还了得,忙回身道,“将军,您看。。。”
方元义长眉微蹙,“你还知道些什么?实话实话,不必害怕。本将军虽是皇后的兄长,但若皇后果有此行径,本将军也会秉公无私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回头是来不及了,只能按部就班。映仙忙摇头,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了。。。”
监正神色一变,凶神恶煞道,“来人,上刑!”便有两个嬷嬷取了银针夹棍来,不由分说地上了刑。
“啊!”
映仙活至今日,才明白何谓十指连心,等夹棍取下,她已咬得下唇鲜血淋淋。双手肿胀青紫,钻心切腹地痛起来。
方元义虽久经沙场,做的都是快刀取人首级之事,未见过深宫刑法,受刑者又是个娇弱的豆蔻少女。一时竟不忍再看,悄悄侧过头去。
监正见她满头长发尽皆汗湿,神志都快不清醒了,仍旧说只知道这些,只好传皇后宫中贴身侍婢过来问话。
映仙痛的浑浑噩噩间,忽被冷水泼下,才看清旁边立着青羽姑姑,正跟方元义陈情,“将军,此婢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一个二等宫女,偶尔才能进来侍奉一次,真有什么隐秘,怎会让她知道而非奴婢先知道呢?奴婢看,她定是存心陷害娘娘。”
映仙已经痛的迷迷糊糊,晃了晃头,才勉强想起该说的话,哭着跪伏上前,“青羽姐姐,娘娘明明见了那几个来历不明的人,您怎么能包庇娘娘呢?”
青羽愤怒的瞪着她,“好啊!谁指使你背主忘恩,诬陷娘娘的!”
监正不敢得罪皇后身边的人,赶紧对映仙喝道,“姑姑,这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别跟她废话。来人,上烙铁!”又抬起映仙的脸,“哟,小脸儿还怪水灵的,就先从脸开始吧!”
映仙看滋滋作响的烙铁朝自己而来,忙挣扎着向后爬去,“不!不要!”
被监正一把拽住发髻,“那还不说!快说实话!”
见映仙仍不开口,接过烙铁便要往她脸上按。映仙吓得大哭起来,“不!不!脸毁了就不能伺候皇上了!”
监正见有迹可循,忙扯了她问道,“那还不快说实话!”
映仙这才伏地哭道,“奴婢说,奴婢说!是奴婢恋慕圣上已久,奈何皇后娘娘不许年轻宫婢接近圣上,奴婢就常在湖边走动,盼着能偶遇圣驾。不想一日撞上俪妃娘娘,娘娘说只要奴婢听她的,事成之后就封奴婢为才人。奴婢也是鬼迷心窍,呜呜呜。。。”说着一指俪妃宫里的秋月,“当时秋月也在场,她能为奴婢作证。”
监正这才拿着烙铁,转向俪妃的侍婢,“那你呢?说不说实话!是不是也想受刑!”
秋月吓得哭哭啼啼,抖若筛糠,俯身磕头道,“我们娘娘确早有心后位,又嫉恨顺婕妤得宠,便生出歹意,让家仆扮作刺客,趁机除掉顺婕妤,再嫁祸皇后。奴婢也是受娘娘胁迫,不敢告发,呜呜。。。”
早有内侍在一旁记下她们的证词,呈给方元义过目。
方元义听不得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见大局已定,逃也似起身道,“既如此,带上这两个宫女,随本将军面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