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见闻录》逢舒

8、【Cn】02 不可知

　　木连略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问：“是谁？”
　　黑色的影子往前走了几步，微侧了身子，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露出来。弧线刀锋一般尖锐的侧脸，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盯住了木连。
　　“颜罗？”木连微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反问。
　　“离开这里。”颜罗的嗓音一如之前相见时那样，如同大剑上反射的冷光一般，令人不由心悸。

　　“为什么？”木连奇怪。
　　“它在找你。”
　　木连只觉得深夜听着颜罗的话十分诡谲，心底不由一颤，胳膊上不知不觉激起一层的鸡皮疙瘩，疑问伴随着微微提高的嗓音脱口而出，“它是谁？”
　　颜罗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听不见呼吸，就像院子中间立了一根冰冷的木棍。如果木连不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道目光牢牢扎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在案子查清楚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里。”木连直直的看着颜罗，声音稳稳地道，随即又添了一抹嘲讽，“那个所谓的任务，也不可能没有危险吧？所以现在叫我离开，是为了确保我能活到完成任务吗？”
　　颜罗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木连忽然道：“你一直跟着我？从进村开始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是你吗？”
　　“不是。”颜罗的答案简洁明了，却让木连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虽然不熟，但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搭档了，因此他相信颜罗的话。而且他也觉得，颜罗已经现身，完全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可如果不是颜罗，那会是谁呢？
　　“你敲了几次门？”木连忽然心思一动，压低了声音问。
　　“一次。”
　　木连倏然脸色发白。
　　“在你之前，还有人敲过我的门，只不过我开门的时候，门口却没人。”木连声音沉沉地说，“敲门的，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东西？”
　　颜罗没有回答，忽然手一抬，一个黑色的物件朝木连飞过来。

　　木连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冰寒的物体就撞进了他怀里，满手细毛，非常柔软。木连低头一看，对上一双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睛，心下一动，道：“它？”
　　那物件极轻地叫唤了一声，发声与猫类似，但是嗓音粗豪地多了，夜晚听着颇有些渗人。
　　“它是摩诃。”
　　木连一怔，果然是那只黑色生物！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抬头朝颜罗看去，却只看见院子一片灰白的地面。
　　颜罗，早已消失。

　　摩诃在他怀里动了动，一双眼睛瞪着木连，眼睛里竟然有些颇为不满的情绪。一只猫——木连决定在闹清楚它的物种之前都把它当成一只猫了——居然有这样的眼神，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看着摩诃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木连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觉得心情平静下来，不由笑了起来。

　　身后忽然一亮，伴随着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门被推开。木连回头，陶臣赤着脚站在门里，满脸焦急，见到木连的时候一愣，然后松了一口气道：“木头，你半夜站在门口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木连挑着嘴角，好笑道：“怎么，怕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陶臣略夸张地张了张嘴，道：“怎么可能？我可是英明神武的陶臣……不过，亲爱的你真的舍得丢下人家另寻新欢么？是人家满足不了你了……呃，木头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摩诃忽然抬起头来，冷飕飕地瞥了陶臣一眼，却没有动作，只是老实地待在了木连怀里。对比眼前这只猥琐的两足生物，他显然更喜欢此刻正抱着他的人。
　　陶臣眨巴眨巴眼睛，目光在摩诃和木连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愣愣地问：“它居然跟着你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不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吧，木头？”
　　木连被他那副傻样逗笑了，绕过他，进了屋里。

　　陶臣呆呆地跟着进了屋，关了门，才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瞪成牛眼，惊叫道：“木头，你出来办案子，你居然把这只死猫也带上了？你到底把它藏在哪里的，之前我怎么都没发现？！你居然就让它藏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用那对色眯眯的小眼睛偷看我们现场版的亲热？！”
　　他面露震惊地望着木连，一脸的控诉和不可思议。
　　木连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门口，道：“这可是半夜，你指望把所有人都吵醒来听你和一只猫争宠？”

　　陶臣哑了声，但还是满脸不情愿地看着木连。摩诃抬高了下巴，窝在木连胸口，像皇帝一样居高临下看着陶臣，得意而又不屑地嗤了一声。
　　陶臣立刻委屈了，“那你不能让它上我们的床，就算它会说话，它也是畜牲！畜牲！”
　　没人搭理它。木连翻身对着床里，摩诃就蜷在他枕头边，人性化地打了个哈欠，爪子懒散地伸出来挠了两下脸，头低了下去，下巴搁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上，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一阵风卷走了几片叶子。
　　陶臣孤零零地站在床下，心里满是震惊。他居然觉得那只畜牲有种表情叫疲倦！机械化地翻身上床，盖上床单，闭上眼睛。陶臣觉得自己一定是眼睛花了，快睡吧，早上醒来一切都会好的……吧。

　　听着陶臣的呼吸逐渐平稳，木连却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陶臣被梦中变得巨大的摩诃踩着自己的身体反复蹂|躏的噩梦惊醒，突然从床上坐起。目光惊恐地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忽然一惊。
　　木连不在身边。

　　木连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古卜家，坐在了前一天一直沉默的男人对面。
　　男人还在刨木头，一下一下，身体一前一后，头抬也不抬。
　　昨天回话的女人蹲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手插在盆里在淘米。她的手慢慢地搓着米，等米粒占到了手上，她就用水冲掉，然后再一次伸进盆里把米拢到手心里，双手合掌，重复着搓米的动作。

　　“我听说农村的茅厕只有白天才用得到，晚上的时候屋里的角落都搁着夜壶。如果你没有离开房间，那么从你那屋的窗户那里能看到的最大范围是南边的半边围墙和北边的鸡圈。而章敏住的这间屋子的门口，你是看不到的，对吧？”木连转过头对着女人道。
　　女人忽然抬起头幽幽道，“不，我当时站在门口。他就站在那里，忽然转过头看着我！”
　　“可是那一天，古平村并不是晴朗的满月，而是下了一场暴雨。如果真是夜半，加上暴雨阻碍视线，你怎么能清楚地看到那人有没有脸？你根本看不清楚有没有人。”木连眼睛微眯，死死盯住了女人蜡黄的面孔。
　　“你在说谎。”

　　门忽然被推开，村长古建民带着陶臣站在门口。
　　“木警官，这么早就来问案子啊，早饭都没吃，看把陶警官急的。”古建民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大声道。
　　陶臣和木连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陶臣露出一脸不满道：“就算我还睡着，你也可以把我叫醒嘛，怎么能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过来查案子啊。不过我可没有急着来找你哦，我还在生气呢。还是村长关心你，一直催着我要来找你。”
　　古建民咧嘴一笑，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木连客气道：“耽误大家吃饭了。昨天调查的时候有点东西漏下了，今天来问一问。我们这就回去吃早饭吧。”
　　古建民连忙点头，开了门等木连和陶臣都走了出去，他才回头朝院子的男人和女人望了一眼，笑呵呵地跟着走了出去。

　　“木警官，陶警官，你们今天打算去哪儿调查去？”古建民面色温和地问。
　　“村长，不瞒你说啊，这种失踪的案子两眼一抹黑的，什么线索也没有，让我们怎么查呀。哎——”陶臣露出几分不耐烦，忽然转口道，“我听说村子里有个很大的莲花池，夏天的时候荷花满池，景色非常好，村长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哦，要是您忙，给我们指个路，我们也可以自己去的。”
　　古建民脸色微妙地一变，随即又歉意地一笑道：“不好意思啊，陶警官，您看您这么老远来一趟……”
　　“怎么了？”陶臣目露疑惑。

　　“是这样，之前古平村连着几场暴雨，莲花池都给淹了。好些刚开起来的荷花都给打残了，现在那里到处都是水洼，一走一脚的烂泥。您要是过去，肯定得弄得满身都是泥巴。”古建民起身给木连和陶臣续了水，有些惋惜道，“这花要是都好好的，可确实漂亮得很呐。只可惜今年龙王爷不开眼，糟蹋了。”
　　“啊，这样啊，那也真是我和木头没眼福了。偏偏我们来看的时候，美丽的荷花就变残荷了，可真是太巧了。”陶臣遗憾地叹了口气。

　　古建民眼睛里一抹光极快地闪过，附和着笑了笑道：“哎呀，您打城里来，荷花还见得少吗？听说城里的公园里荷花多着咧，哪还能比不上我们这穷村子？您要是有兴致，不如到我们庄稼地里看看。现在麦子都熟了，地里一片金黄，好看着呢。”
　　陶臣好奇地问：“这时候收麦子？”
　　古建民哈哈大笑，“果然是城里人啊。这大、小麦都是秋天种下，冬天成长，春天长叶，夏天结果实，可以说吸收了四季的精华，所以被称为‘五谷之贵’。虽然好吃，耕种收割也很辛苦咧。”

　　陶臣若有所思地点头，半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还以为夏天收水稻呢。”
　　古建民一愣，然后赞叹地道：“陶警官，您生得真好。我老古活这么大岁数了，还真没见过您这么漂亮的人。我那口子私底下还跟我说呢，什么地方养什么人，咱穷山窝窝里，再飞也飞不出您这样的金凤凰。”
　　木连抿了抿嘴，眼里染了笑意，朝陶臣看过去。上挑的桃花眼搭着斜飞的剑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邪魅，少量的外国血统让那双眼睛总是泛着微微的灰色，薄唇一扬就透出几分肆意的狂妄和傲气。若是目光柔软，则有多了几分雅致和静谧，浑身散发着尊贵和懒散的气息，果然是……穷山窝窝里飞不出的金！凤！凰！
　　陶臣本来还暗暗郁闷，见木连瞅着他反而笑了，撩了一下不存在的长发，语带一丝勾人的魅惑，凑近了木头问，“怎么，被人家的美丽吸引住了吗？想要在这里办了人家吗？”
　　木连哑然，而后淡定地移开了目光。

　　饭后，古建民让一个少年带着木连和陶臣去了地里。望着一片黄澄澄的麦色，陶臣大呼小叫，木连没什么表情。旁边那个少年正是前一天在路上拉走古建民的那个三儿，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个少年是监视过他们的。木连相信自己的直觉。
　　陶臣忽然转过头来，指着远处对少年惊讶道：“那是什么？”
　　少年下意识眼睛顺着他的手指移过去，下一刻木连的手刀已经劈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少年身体一软，就倒在了木连怀里。
　　“这孩子真傻，这样都能上当。”陶臣撇撇嘴，示意木连把少年藏在旁边的草丛里。

　　“这村子很奇怪啊，木头。我们这都来了第三天了，女人见了不少，却只见过两个男人，哦，再加上眼前这只小豆丁。难道这村子里的男人都见不得人？”陶臣捏着下巴，皱着眉头。
　　“嗯。而且，我能感觉到古建民对那个古卜的态度很奇怪。今天早上他正好踩着那个时间进来，或许是为了阻止古卜对我透露什么事情。”木连若有所思。
　　“还有说到那个莲花池的时候，他的神情也很不自然。虽然他很快就想好了借口，而且转移地很快，但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木头，那个莲花池一定有猫腻。”陶臣笃定地道。

　　木连点了点头，却道：“可我们却不知道这个莲花池和失踪的少女案有没有什么关联。”
　　陶臣笑了一下，眼睛里透出耀眼的光芒，“可是我们现在只能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如果到时候拽出来的是一大坨树根，那失踪的少女案的真相也一定是其中的一根根须。”
　　木连点头，“虽然古卜也是突破口，可是他如果一直不开口，那咬着他就是进了死胡同。”忽而又面带笑意地调侃了一句，“你不怕鬼了？”
　　陶臣面色一僵，“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趁着这家伙没醒，赶紧去找那个莲花池吧。”
　　“嗯，跟着古建民，兴许就能找到莲花池。”木连郑重地应了一声，抬脚之前极快地往后看了一眼，然后跟上了陶臣的脚步。

　　木连和陶臣摸回村子里，见古建民关了大门，左右看了看，然后朝着林子的方向去了，也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
　　林子里光线很暗，古建民像是防备着什么似的，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木连和陶臣不远不近地跟着。
　　越走越幽深，空气中的水气似乎也开始加重了起来。脚底下有不少的树枝，木连和陶臣一边小心地避开，一边跟随着古建民的脚步。
　　古建民低着头，步子开始加快。
　　鸟叫声都显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悠长，林子的树叶越发地茂密，古建民原本还清晰的背影不久就变成了一抹浓重的阴影。幸好木连和陶臣的视力远超过一般人，否则早就跟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建民忽然停了步子，又往后看了一眼。木连和陶臣立刻转身，借树干挡住身体。再露头看的时候，古建民居然不见了。
　　木连和陶臣对视一眼，木连示意陶臣原地候着，自己小心地上前摸索。昏暗的密林的地面上，铺着密密的树叶。木连的目光一顿，招呼陶臣到身边来。
　　“去哪儿了？”陶臣低声问。
　　木连用目光示意陶臣低头看。
　　密林周围的叶子都比较稀疏地分布着，只有眼前这一块，居然铺的密密麻麻，几乎形成了一层毯子。

　　陶臣眼睛里带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摩诃突然从木连的口袋里窜到木连的肩膀上，伸长脖子皱着鼻子朝着远处嗅了嗅，一股莫名的腥臭味让它不由伸出了毛垫深处的爪子，扒住了木连的衣服。
　　陶臣被吓了一跳，瞅着木连肩膀上巴掌大的小东西，“你还会变小啊。”
　　摩诃没有心思搭理他，扒着木连的肩膀，一张猫脸严肃得有点诡异，看着木连，摇了摇头。
　　木连摸了摸它的头，眼神坚定地摇头，“不行，我必须得去。如果不看看那个莲花池，这个案子就破不了。到时候不了了之了，以后还会很可能有更多的受害者。”
　　摩诃有些着急地在他肩膀上挪动着小小的身体，爪子时不时就戳破木连的衣服，却始终没有伤到他。

　　木连笑了笑，按着摩诃的头，低声问：“他在么？”
　　摩诃挺着小鼻子嗅了嗅，点头。
　　“那就不用怕，到时候你家主人会保护我的，对吧？他没有出来阻止我，说明他能应付，是不是？”木连温和道。
　　摩诃有些不甘心地喵了一声，跳到木连的怀里窝了下来。这该死的人类眼睛怎么这么亮，还老摸他的头，虽然很舒服……
　　“走吧。”木连对陶臣说了一声，低头重重一推满是树叶的地面，一个向下的楼梯通道口就露了出来。
　　木连先钻了进去，陶臣跟着进去，伸手合上了那层铁板。

　　浓密的树影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望着合上的地面，眼睛里晦暗不明。许久后，他转身朝树林外走去。光线越来越明亮，男人的脸逐渐清晰。
　　古卜。

作者有话说

　　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