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见闻录》逢舒

7、【Cn】01 鬼当头

　　路面几乎和水面齐平，警车艰难行进的状态就像在不停地打四四的拍子。
　　开车的老警察转过头来，笑得一脸的褶子，用带着浓重的口音的普通话关切道：“颠坏了吧？咱安县穷，这其中呢，南圩镇的经济水平算是中等，古平村就在南圩镇的西南。你看这路上还是铺了石子的，所以车能开进来。您二位要是转个头想去旁边的泸河村，就得坐摩托车了，那里路太窄，还是烂泥路。”
　　陶臣笑了笑道：“您就别吓唬我了，这一路就够颠的，等下了车我这两瓣非得变四瓣不行！”
　　老警察哈哈大笑，“你们打城里来，不习惯是正常的。村里吃的也简单，还是要多受着点喽。”
　　“你们看，前头就是古平村了。村里的道窄，汽车是不能用了。我让村长到村口了，他们会安排你们住下来，负责你们伙食。”
　　木连和陶臣顺着老警察的手指往远处看，黄昏的余辉在不规整排列的村房上头拉成一条水平线，那抹光极亮，反衬着一幢幢古朴的建筑物隐在黑暗里，显得十分诡异。

　　老警察回头看了木连一眼，木连原本侧头远望着此前的目的地，却立刻捕捉到那抹意味不明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微眯了眼睛，放缓声音道，“老哥，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
　　老警察咧了一下嘴，没吭声。
　　陶臣笑了，“哎，老哥，我们兄弟俩年轻，也没有下农村的工作经验，您给指点指点呗。咱尽早把案子破了，您镇上也安全些，对吧？”
　　老警察把车停在车口，望着远远的有人影靠近了，点了烟抽了一口，才回头对木连和陶臣低声说：“你们记住，人要想活得长，就要少点儿好奇心。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管的少管。懂么？”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木连和陶臣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微笑着对老警察点了点头。
　　村长走到了车头，老警察下车招呼了一声，两个人站在车头聊了几句，老警察和村长一起转身看着坐在车后座的木连和陶臣，于是木连和陶臣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村长是个又矮又瘦的男人，个子1米6左右，年纪在50岁上下。
　　见木连和陶臣下来，急忙上前来握住了木连的手，眼睛里跳动着慢慢的喜悦，热情地说：“欢迎市里的警察同志到我们村里来，我是村长古建民。”
　　陶臣被他那副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的做派逗笑了，调侃道：“好酒好菜地拿出来！”
　　古建民下拉的眼角露出笑意，大声道：“早就备好了，专等木警官和陶警官二位前来。”
　　他话音一落，陶臣就乐了，很感兴趣地问着这里的特色菜。木连却心下一凛，安静地审视着这位能说会道的村长，并不多说话。再回头时，老警察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走了。开阔的视野里，只剩下他们和村长走在路上，一步步接近彻底染上夜色的古平村。

　　村长的老婆是个高个子女人，从木连他们进门就没张开过嘴，不知道是不是哑巴。倒是手艺还不错，虽然吃不出嘴里的菜本体是什么植物，但味道尚可，这一点对已经做好必要时候喝冷水填肚子的两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安慰。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饭后木连跟陶臣回到村长给他们安排的屋子里休息。
　　屋里还是挺宽敞的。门一关，陶臣就一屁股坐在床上，左边的长腿一伸叠在右腿上，手掌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木连道：“木头，这里可只有一张床，又这么窄，今晚你要好好搂着人家，别让人家从床上摔下来哦。不过，你要是嫌床上地方太小不够尽兴的话，人家也是可以在地上委屈一下的。”他拍拍身边，左腿放下，右腿姿态妖娆地叠上去，前倾身体，对木连诱惑地眨了一下左眼轻声道：“别害羞啦，快坐到人家身边来。”
　　木连扶额，无奈道：“随时随地在发*情你真是够了！你不是应该在局里吗，怎么跑到安县来了？要是被裴局知道你偷偷跑出来，满清十大酷刑听说过吧？可都比不上裴局的狮子吼。”
　　陶臣嗤的笑了一声，道：“笨啊木头，我怎么可能是偷跑出来的嘛？秧子归队了，我是被裴局增派出来的。”他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好啦，亲爱的，别跟人家闹别扭了，快给人家说说案子吧。”

　　木连走过去，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在陶臣意味不明的微笑里翻了个白眼，坐下来，道：“案子最初是由古平村村民上报到南圩镇派出所，然后传到安县，最后才到了局里的。案子本身很简单，就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章敏徒步旅行，经过这里的时候失踪了。这个章敏最后一次跟她的家人联系时说，会在古平村休整一晚，第二天再继续走，可是那天之后家人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所以，失踪的线索就要从这个村子找起。”
　　“这种案子交给镇里的派出所不就行了，裴局怎么会专门找你来？”陶臣有些疑惑。
　　木连目光暗沉，冷声道：“因为这里之前也有同样的案子发生，到目前为止，失踪的女孩已经达到了三个。”
　　“什么？那之前失踪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
　　木连把公文包里的案档递给陶臣，指着里面掉出来的一张照片道：“这是章敏最后一次发微博记录徒步旅行行程时候上传的照片，背景看上去是院子的角落，应该就在这村里的什么地方。”
　　看着照片上难掩疲倦却兀自比着剪刀手对着镜头笑得开心的女孩，陶臣的眉头皱了起来，微侧了身子顺着半开的窗口望出去，村庄掩在黑色的夜幕里，四处充斥着未知的凉气。本是最炎热的夏天，浑身却不自觉地微微发寒。
　　“这个村子，可不简单啊。”陶臣低声道。
　　木连点头。

　　木连是被热醒的。
　　喘着粗气睁开眼睛，看着身体修长的陶臣手脚全都牢牢地扒在他身上，死死压着他的胸口和小腿，脸埋在他胳膊边还沉沉的睡着，木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无情地抬手臂，挥手——
　　啪！
　　陶臣猛地睁开眼睛，抱住了半边脸撇着嘴巴用尚待迷雾的眼睛又是指责又是控诉，“木头你也太狠了吧，居然对人家下这么重的手！要叫醒人家，就不能像王子那样给人家一个爱之吻吗？简单粗暴不懂爱！”
　　木连淡定无视某人咆哮，起身刷牙洗脸。陶臣撅了撅嘴，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不吭声了。

　　古平村是比较传统的那种南方村落。高高的门梁，两扇开的木板大门，三边的围墙加上房子本身圈成一个隐秘性比较强的院子。鸡养在门旁的圈里，通常边上都拴着一条土狗。墙壁不是特别厚，方便通风散湿。屋顶坡度大，铺着灰黑色的瓦片，雨季来临的时候，不至于积水。猪圈在屋子前头，旁边垒着草垛。经过房屋后头的时候，都能闻到露天粪池的销魂味道。
　　古建民拿着照片一边走，一边跟各家的院子做对照，回头对木连和陶臣道：“警官，这古平啊，我都当了三十多年村长啦，年年办低保我都要每家走一趟，不说每家都记得住，但大多都有个印象，但是这张照片上的这个院子我是真的没见过，真的是古平村吗？”
　　木连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陶臣笑笑正要说话，远处忽然跑过来一个人。
　　见那人横冲直撞的，古建民一把把他拉住了，问道：“三儿，你这么着急上哪儿去？”
　　那人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抬头一看见古建民惊讶道：“村长？”又急忙道：“村长，你快跟我走，我哥跟二渣子打起来了！二渣子带了人，我哥怕挡不住，让我赶紧会来叫人！”
　　古建民被他硬是拖得走了几步，“他们在哪儿啊？”
　　“在北边的田里，快走！晚了我怕我哥被他们打死！”那少年死命地把古建民往远处拉。
　　古建民回头朝木连和陶臣歉意地点了下头，就匆匆地随少年离开了。

　　陶臣抱着手臂看着古建民离开，“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自己挨门挨户地找吗？”
　　木连余光往侧面扫了一下，很快地收回来，道：“案档上不是写着章敏在一个叫古卜的人家里住过吗，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迎面结伴走过来几个妇人，陶臣走过去礼貌地笑了笑，问：“请问一下古卜的家怎么走？”
　　几个妇人目光在陶臣和木连身上打量了一下，若有似无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头发有些自来卷的妇女没什么表情地指着西南边的一排房子道，“就在那里，第三家。”
　　陶臣对这样的态度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谢了，目送几个妇人安静地离开。

　　“怎么了？”陶臣看着面色不好的木连。
　　“这些人似乎对我们有敌意。”木连认真道。
　　“是吗？我倒觉得还好呢。或许是他们这里的审美观比较奇葩，觉得我们都长得不忍直视？”陶臣呵呵地开玩笑。

　　两人顺着小路往西南方向走，在那一排老旧的房子里找到了第三家。
　　门掩着，敲了半天不见人来开门，木连干脆推门而入。
　　院子空空荡荡，一目了然，格局与照片上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
　　几个女人坐在院子里聊天，一个男人垂着头坐在不远处刨着木头。

　　听木连和陶臣说明来意，男人没有动静，几个女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都有着相似的犹豫。木连和陶臣并不催促，等了有一会儿，其中一个女人才开了口。
　　“我看那姑娘累的在路边喘气，就让她来我们家歇歇。那一晚，她在我们家吃了饭，饭后她就回房了。第二天一早她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她离开了。”瘦瘦高高的女人面色蜡黄，眉眼间时刻带着一种忧郁，说话的声音缓缓的，中气不足。
　　“夜里听见什么动静了吗？”木连问。
　　“没有，”女人顿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努力想平静下来说些什么，眼神却一再犹疑不定，好半天才用猫叫般的声音低低地说，“其实半夜的时候我起来解手，从窗户看到那姑娘住的那间房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木连的目光一闪。
　　“只是……只是……”女人吞吐了几句，才用惊恐地表情说出几个字来，“明亮的月光下头，那个人转过身来冲着我这个方向，我看到……我看到他……居然没有脸！”

　　几个女人缩在了一起，都害怕地看着对方。

　　十二天前，6月20日，确实正逢满月。月光明亮的话，应该不可能看错。陶臣脸色有些白，一手扯住了木连腰上的衣服。
　　木连斜了他一眼，听着女人继续用略显疯魔的语气道：“那一定是鬼！是鬼带走了那个女孩！”
　　“鬼？”木连反问。
　　“是啊！”边上的一个女人狠狠点头，“之前还有个女孩失踪的时候，也有人看见了那个鬼！如果不是鬼，怎么会没有脸呢？！”
　　女人蜡黄的面孔配上惊恐圆瞪的眼睛，五官极度地扭曲。陶臣默默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高呢？”木连冷静地问。
　　没人回答，几个女人眼睛里都没了焦距，似乎被再一次地联想吓坏了。
　　男人依旧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刨着木头，直到木连和陶臣离开，都没有抬过头。

　　“不怕了？”木连望着被抓皱的衣服，揶揄道。
　　陶臣略尴尬地嘿嘿一笑，少见地沉默了。
　　说起来也算是奇事一桩，陶臣一个刑警，见过的尸体也不少了，到过的犯罪现场有的也阴森可怕，但陶臣脸色都没变过。可这么个胆大的人，却害怕鬼。害怕听到鬼，议论鬼，更怕见到鬼。
　　“你相信她们的话吗？”陶臣许久后才低声问。
　　“现在还不能肯定，”木连思索着开口，“可是不信也没办法，线索似乎到这里就断了。如果真是恶鬼作祟，那案子也没必要查了。兴许找个和尚老道还更有用一点。”
　　木连唇边慢慢地绽开一抹笑容，余光若有所无地落在后面的一棵大树上，提高了声音，道：“不过我还真是好奇，没脸的鬼长什么样子呢。”
　　陶臣缩了缩脖子，左右看了几眼，勉强笑了笑道：“木头，我现在后悔来凑热闹了。”

　　回到村长家，村长还没回来。木连和陶臣吃了饭，回到屋里。
　　陶臣有些惊奇地看着屋里破旧的橱子上的镜子问木连：“木头，我怎么记得昨天这里没有这块镜子？”
　　木连手指抠了抠镜子的边缘，道：“嗯，确实是新添的镜子，也许是村长方便我们穿衣服后贴的。”
　　陶臣咬了咬嘴唇，道：“我听说如果半夜12点整照镜子，就能在镜子里看到鬼……”
　　木连嗤笑一声，道：“神经病，那有些人自恋，喜欢在房间里安一大块的镜子，岂不是夜夜与鬼同眠了？”

　　陶臣想了一下，神情奇异地平静下来，勾着木连的脖子，灼热的呼吸喷在木连的脖颈处，“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呢，木头，在房间里安整面墙的镜子可不是因为自恋哦，而是因为……情趣。想一想，如果……嗯？”
　　木连微侧了头，冷清道：“你原来还有这种爱好？从来没想过，要是镜子里你女朋友变成了……”
　　嘴生生被堵住了。陶臣目光仓皇地在左右扫描了一圈，放低了声音道：“木头……”
　　听他声音里有些乞求之意，木连微顿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被吓到了，当即也就转了口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鬼，毕竟鬼这种东西的存在还没有得到科学证实。这么说起来，鬼也算是未知的一种，但鬼这种东西太不可琢磨了，比起假设是鬼做乱还不如假设是人。而且不是说鬼一般都会缠着在世时候的仇人吗？那三个女孩都是外地来的游客，跟它又毫无瓜葛，它为什么要动她们？”
　　“况且鬼是没有实体的，怎么能轻易把三个活人带走？”
　　陶臣拧着眉头，“你说这些女孩子也真是的，随随便便就一个人出门，还敢住在这种陌生的地方。难道世界上就没有柔软胆小的萌妹纸，只剩下粗糙硬挺的女汉纸了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静寂的夜里，这样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刺耳。
　　木连推开睡得死沉死沉的陶臣，翻下床拖着鞋子，走到门口开了门。
　　没有人。
　　木连走出门看了看。今晚的月色蒙昧，却还是能看到，院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村长的那屋灯也黑着，没有动静。
　　木连站在门口停了停，打了个哈欠回屋躺上床继续睡。

　　“怎么了？”陶臣迷迷糊糊地问。
　　“没事，睡吧。”木连睁着眼睛望着门。

　　不知这样的宁静又持续了多久，木连的眼睛都开始酸涩的时候。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起来。
　　木连盯着门，没有动。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持续着。
　　木连坐起来，那声音就忽然停止。木连快速下床，一把拉开门。漆黑的夜色带着微微的寒气迎面扑过来，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更加微弱。而那微弱的月光下，一个身影伫立在那里，看不清面目。
　　木连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作者有话说

　　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