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见闻录》逢舒

11、【Cn】05 老头子

　　第二天清晨，木连和陶臣一起去找村里的宗祠。
　　木连余光扫了一眼陶臣，想了一夜的问题又浮上心头。之前他们一点线索也没有，是陶臣突然找到了莲花池作为突破口，才让他们得以发现这个村子潜藏着的秘密。可是当秘密一点点展露在木连面前的时候，当时信誓旦旦地说着“如果到时候拽出来的是一大坨树根，那失踪的少女案的真相也一定是其中的一根根须”的陶臣却提出了离开。
　　因为有颜罗，有夜莺，木连得知了许多事情。可陶臣为什么也和颜罗、夜莺一样坚持离开了呢？唯一的解释是，陶臣一开始知道的只比木连多一点点，可现在却要多得多。因为有知，所以畏惧和退避，所以宁愿舍弃追寻的真相也不愿意在这个充满着危险和变数的地方继续待下去。
　　木连嘴唇抿了抿，收回了目光。

　　宗祠并不难找，一直顺着村长家前头的路朝村子西面走，就能看见一座沿用了北方古建筑风格的老旧建筑。宗祠坐于东北，朝向西南，暗合倚山面水的风俗习惯。
　　屋顶上覆盖着青蓝色的瓦，远远地看，门廊上方是四角飞檐，多是些奇形怪状的妖兽，张牙舞爪的，甚是诡异。走近了看，两侧有门房，门房的墙壁上刻画着争夺地盘的黄色雄师和大块蓝白色勾边漂浮着的云朵。两根门柱上盘着不知名的禽鸟，成飞翔之态，鸟眼色泽温润，翅膀张开，根根赤羽粼粼闪光，栩栩如生。
　　陶臣摸着门柱上的花纹，笑了笑道：“要是小河看到这些，肯定会乐疯了。看这宗祠的规模和架构，兴许以前供奉在这里的还是古代的某位大官。”
　　木连抬头看，门上有匾，匾上写着金黄色的大字“古氏宗祠”。

　　从门口就能一眼望见正堂供奉着的一排排灵位，灵位上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长弓。
　　木连跨过门槛，进了院里。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侧的青砖里窜出了不少的杂草。墙角可能因为地势低洼，长期积水，墙面上覆盖着满满的青苔。
　　虽然建筑风格大气，但整体建筑却像是被人生生劈去了一半似的，只留有一进的正堂，连个侧门、小室也没有。
　　木连进了祠堂，见上面的灵位很多，一眼看上去有十几排，摆成了“且”字形。细细看去，有“先祖安宗之灵位”“先祖安庆之灵位”等等。一代一代，昭示着古氏家族的繁衍生息。
　　陶臣注视着上方的那张长弓，眼睛眨也不眨。跟小河混久了就多少会沾染上他的一些怪癖，对这些古老的艺术品，他总是不自觉地多看两眼。这一次，长弓上那条腾飞的金色巨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如果这张长弓并非现代机器制品，而是纯正的古物，那精妙绝伦、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说明至少是宫廷巧匠所制。而那龙纹在民间是万万不敢用的，因而拥有者的身份定然无比尊贵，基本可以确定是皇室中人。然而那长弓上雕刻着的无比飘逸华丽的不明文字，却又将它的主人的身份又作了一层阐明。
　　如果他的直觉没有错的话，陶臣思索着下了判断，这张长弓很可能来自一位——
　　归降古代某一朝廷、战功赫赫的异域王族。

　　“神主古山索亚之灵位。”木连缓缓念出了长弓下的牌位上的字。
　　神主……
　　古建民他们一心想要复活的神主，难道就是古氏的始祖，这个有着不合汉人习惯的古怪名字的尊贵人物——古山索亚？
　　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木连觉得更加迷惑了，可是这一疑问似乎并不需要多作怀疑。因为夜莺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村里有一座宗祠，你去查查就知道了。”
　　可是，他们复活一个死了将近千年的人做什么？他还听他们提到“圣骨”，难道这位叫古山索亚的老前辈死了千年了，骨头还没化成灰？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供奉牌位的桌子的一侧突然传来响动，木连迅速望过去，只见卓幔下面突然钻出来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大概有七十多岁，身高不到1米5，眉毛淡的几乎没有，颧骨很高，目光阴恻恻地望过来，瘦的皮包骨头，腮帮子凹了下去，鼻尖稍长带勾，黄擦擦的牙齿在薄的几乎没了嘴皮的脸上显得格外恶心。耳朵尖尖的，倒有些想恐怖电影里的异形。脸是红色的，伸出黑色袍子的手指却是枯黄色的，就像是没有了血肉的丧尸一样。
　　他扯着嘴角谄媚地笑了笑，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木连，老态龙钟的面貌下却发出了娃娃哭叫似的声音，“到了古氏宗祠，上柱香再走吧。没有神主保佑，鬼会一直缠着你的。”
　　木连被他那副样子喊了喊，瞧见老头子脚下的影子，才确信自己没有白日见鬼。可心一定下来，就觉得老头子话中略有些玄机。这一愣神，老头子的手举着，僵在了那里。
　　倒是陶臣先是被吓了一跳，这时候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几步，试探道：“上了香，鬼就不会跟着我了吗？”
　　老头子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到陶臣身上，上下观察了一下，咧开嘴露出了满嘴的黄牙，尖锐的笑声折腾地两人毛骨悚然，“娃娃，你身上的气味太重了，他会很喜欢你的。”
　　陶臣一顿，脸色反而好转，有些急切道：“大师，您知道怎么去掉这种气味吗？”
　　老头子又破疯癫地笑了，道：“死了就没有了。”
　　陶臣赶紧摇头，“当然不能死喽，我是问活着，活着的话能不能去掉？”
　　老头子却把眼睛转向木连，一口黄牙再次全部露出，牙根都暴露在空气里，尖细的嗓音刺破耳膜，“上香吗？”
　　“要钱吗？”木连问。
　　老头子嘿嘿嘿嘿地笑起来，眼珠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滚出来，笑声里颇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
　　“要多少？”陶臣问。
　　老头子比出三根手指头。
　　“三块？”
　　摇头。
　　“三百？”
　　继续摇头。
　　“三千？”木连脸都黑了。
　　老头子本想点头，打量了两人一眼，想了想，又加了两根，手指全部张开。
　　枯瘦的手指头直接伸到眼前实在是太大的冲击力。尤其那张满是黄垢的牙齿带着一股子熏死人的味儿又凑近了几分，木连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不想老头子见他后退，突然伸手过来要抓住木连的手腕！
　　一道黑影嗖地窜了出去，老头子发出尖锐的嘶叫，捧着汩汩流血地手背朝那道黑影看过去！
　　木连定睛看去。
　　那浑身乌黑的毛发乍起，从软软的肉垫里露出锋利的爪子，眼睛死死盯着老头子不断冒出杀机，浑身笼罩着黑气的小身影，是摩诃！
　　老头子眼睛大睁，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木连和陶臣惊讶地看着一人一猫对峙，从跟了木连一直懒散散的摩诃第一次展现出如同匕首一般锐利的锋芒和浓烈的杀气。而老头子枯骨一般的手面渗出的血居然是紫黑色的！
　　摩诃眼睛一眯，所有的肌肉紧绷，黑气滚滚翻腾，突然一跃而起，朝着老头子冲过来！
　　它的速度太快！木连一瞬间调动自己强大的动态视力，却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正这时候，老头子忽然双手举起过头，掌心向外，在两人一猫极度诧异的目光中，比出了个投降的姿势！
　　摩诃热气腾腾的杀气突然找不到挥爪的方向了，在半空中稍稍顿了一下，身体往下沉了一秒，随即空中折向，噌地窜进了木连的怀里。舔了两下爪子，窝下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木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陶臣已经笑喷了。
　　“原来，原来你还看得懂人的手势啊！”陶臣笑个不住，随即眼珠子一转，朝摩诃比了个中指，调侃道，“嗯，这个你懂吗？”
　　摩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喵呜啦一声。随即抬起自己右边的猫爪，左边的猫爪按住了右边猫爪的第一、第三、第四个爪子，同样比出了个中指的姿势！

　　“我靠……神迹啊，哈哈哈哈哈……”
　　陶臣一愣，随即捂着肚子差点儿笑翻过去。
　　摩诃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淡定了收了爪子，又安稳地窝进了木连的怀里。
　　木连同样好笑，但还是和摩诃一样，对爆出粗口的陶臣投以了鄙视的目光。
　　笑了足有一分钟，陶臣才搭着木连的肩膀勉强站直了身子，这两日总是隐于眉间的阴郁去了个干净，又恢复那个妖孽神经却又自负大胆的模样了。胸腔因为大笑剧烈地跳动着，生命力旺盛的感觉让他愉悦地挑了眉头，道：“摩诃啊摩诃，我看你不像是猫神，倒像是猫神~~经病！哈哈哈哈……”
　　又笑上了。

　　老头子却是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摩诃，眼睛里冒出丝丝灼热。
　　木连心思一动，问道：“您听说过猫神吗？”
　　老头子并不应声，直到听见摩诃暗示性意味十足的“嗯哼”声，才收回了目光，恢复诡异地神情望着抱着摩诃的木连，道：“摩诃是归属于黑猫之始祖的圣名。传说黑猫族千年以前还会在人间行走，显露真身，与人类结交，相处友好。可是那之后的一场大动乱，却引发了人类对黑猫族的单方面的屠杀，这场屠杀持续了将近三年。后来，就再也没有血统纯正的黑猫族了。现在的猫都是旁系分支，既没有强大的力量，也不会说话，只会对着人类撒娇卖乖来乞求食物罢了。”
　　“什么样的动乱？”木连问。
　　摩诃听见老头子揭它的老底，很是得意地摇着尾巴，一下一下地打在木连的手臂上。微微抬了下巴，骄傲的不得了的小眼神就朝着陶臣飞了过去。
　　“不知道，”老头子摇头，目光转向灵位之上的那条金色长弓，“神主留下的典籍里没有详细记载。”

　　陶臣在一边目瞪口呆，这两人把如此玄幻的事情拿来这么认真的讨论真的好么好么好么？！什么黑猫的始祖……黑猫族……血统纯正……还什么动乱……难道这世界曾经被从炉膛里掏出来的hello kitty占领过吗？！卧槽，不要这么重口味好不好？！
　　于是，陶臣石化了，风化了，消失了。

　　“你们的神主……有超能力是吧？”木连道。
　　老头子龇了龇满口黄牙，目光又不甘心地落在摩诃身上，嘴里还在顺畅地回答问题，“不对，我们的神主跟渺小的凡人是不一样的，他是神，他拥有的，是预知未来的能力。”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来，尽管伴随着巨大的震惊，木连还是脱口而出，“他留下血符莲花印是为了让你们在千年后的某一天将他复活？”
　　老头子桀桀笑了，那张脸的脸皮越发皱的像一朵老菊花一样，简直惨不忍睹，“娃娃知道的挺多啊，连复活术的名字都知道吗？”
　　木连心头一动，故意满脸疑惑道：“老人家您如此博学，怎么没有参与这场伟大的复活典礼？”
　　老头子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朝着西南方向望了过去，“这场典礼不会成功的。”
　　“什么？！”木连显出震惊的神色。
　　“外人太多了，”老头子转过头来，扫了一眼木连和陶臣，最后把目光落在摩诃的身上，“包括你们。”
　　木连难以置信。难道古平村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下一代始终坚定地继承着前一代的意志，守着这位“神主”，期待着他复活的一天吗？
　　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木连有些理不清思路。但只有一条，正如陶臣所说，他们离“少女连续失踪案”的真相似乎越来越远。
　　真的是村民们为了炼成血符莲花印，而杀死了少女们，使用了她们的处女血吗？还是说，因为不想被少女们得知古平村的秘密，才杀了她们？又或者，她们的失踪只是一个偶然？
　　而眼前的这位面相极其丑陋的老人，又在这小小的古平村的巨大秘密里占据着怎样的角色呢？
　　古卜，老头子，都是这古平村的异数。他们与其他村民不一样，他们知道木连和陶臣不一般，却并不排斥某些秘密的暴露。他们只是，不想用自己的嘴说出来。

　　老头子不肯再说话，木连一边仔细观察着这座宗祠，一边听着陶臣努力跟老头子套近乎。为了实现目的，陶臣难得主动地把自己一向万分唾弃的摩诃抱在了怀里。
　　谁都看得出老头子对摩诃十分感兴趣。
　　让木连有些好笑的是，摩诃的脾性居然意外的好。陶臣试着抱它，它就狠狠瞪了陶臣两眼，陶臣陪了个笑脸，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猫神大人”，摩诃居然就乖乖地缩了尖利的爪子，让陶臣抱了过去。
　　哎，木连摇摇头，真是只单纯的猫神大人。

　　“老前辈——”陶臣忍着退避三舍的冲动，转到了老头子的面前。
　　老头子瞥他一眼，脸上薄薄的一层皮子没什么表情。
　　“老前辈啊——”陶臣的声音软了三分，弯下腰，摩诃正对上老头子再次瞥过来的眼神。摩诃微微睁眼，闪动着黑色波光的眼睛让老头子蓦然荡漾了，脸跟猪肉皮上了油锅炸了一圈似的，又红了几分，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
　　陶臣眼里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故意顶着摩诃，谄媚道：“老前辈，一看就知道您博学广闻，心底善良……您觉着我这身上的气味怎么能减弱一点？”
　　老头子盯着摩诃正起劲呢，被他一扰不耐烦地挥手道：“多洗手，勤洗澡，注意卫生。”
　　那柳枝一样连着肩关节的手臂挥过来，陶臣吓了一跳，生怕打在自己身上受了阻力就给断了。听到老头子的回答更是噎住了，天底下居然还有比他更没脸没皮的人，真是见识了。

　　“老前辈——”陶臣抱着摩诃在老头子面前晃了一圈，继续笑得牙见眼不见，“小的我满心诚意啊，猫神大人在上，老前辈就从你广博的知识里抽出指甲盖大的小丁点，帮一下小的我，怎么样？
　　老头子终究还是被这人的无耻猥琐劲儿打败了，哼了一声，转头看向木连。
　　“你多跟他在一起，就不会招那些脏东西了。”
　　陶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木连就站在院子里，身体修长劲瘦，一双长腿在制服的包裹下显得笔直颀长，皮带勒出瘦瘦的腰身，露出衬衫的手臂微微泛着白光，半边侧脸的线条明晰而又略显刚硬，剑眉斜飞，一双眼睛望向远方，表情透出几分思索。
　　跟他在一起……
　　陶臣忽然笑了出来。
　　真是个好借口！
　　“木头，老头子说了，人家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会见到鬼了。”
　　他如果一脸哀怨地这么说，木头一定会很是诧异很是不耐烦很是讨厌最后很是无奈地任由他跟着了。
　　他的木头么……
　　似乎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某种情绪，摩诃突然眯起眼睛，伸出隐藏许久的爪子，朝着他脸上狠狠挠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

　　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