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见闻录》逢舒

10、【Cn】04 鬼无声

　　身体轻轻地漂浮在一片虚茫的世界里，看不清四周有什么，入眼的只有灰暗。陶臣在原地坐下来，垂着头抱着身子缩成一团，心里充斥着无尽的绝望和恐慌。
　　无边无际的混沌仿佛一张巨大的嘴巴，下一刻锋利的牙齿就要压下来，将他碾得粉碎。
　　忽然四下里出现红光，陶臣猛地抬头，四周是剧烈燃烧着的房屋，火舌到处游走，空气中弥漫着浓烟味，耳朵里都是木材被燃烧发出的噼啪噼啪声。房间里那唯一的门早已被火苗吞噬，整个儿包裹着火光。眼睛被烟熏的难受，开始不停地流出眼泪。红光亮的烧灼人眼，陶臣捂着鼻子急促地呼吸着，勉强眯着的眼睛慌张地在被火笼罩的房子里寻找出路。
　　浓烟不断冲进他的嘴巴和鼻子里，陶臣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时候，他在屋里的地上看到了一个面容清秀年纪不大的男人。他像是对周围的火毫无所觉似的，静静地躺在床上。有几簇火苗已经烧到了床上的白色蚊帐上，布料易燃，火窜的很快，陶臣还来不及反应，那火舌已经咬住了男人的裤腿。
　　陶臣一惊，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近乎疯狂地朝屋里的每个角落看过去，然后他脸色苍白地缩在床头，眼睛死死盯住了破旧橱柜上贴着的镜子。
　　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唯有那窄窄的镜子反射着窗外的月光，显得格外明亮。那明亮的光线中，映出一个站立着的影子。
　　陶臣瞳孔猛地放大。
　　镜子里的那个人，没有脸！

　　“趁着它没成型，毁灭它吗？”木连转头轻声问颜罗，脸色凝重。他没有靠颜罗太近，因为男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冰冷，几乎让他有打寒颤的冲动。
　　颜罗摇头，脸部的线条显得无比冷硬，“有人会做。”
　　木连一震，几乎下意识地问道：“S的那些人在这里？”他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面孔因为惊异而显出微微的扭曲。
　　“跟着你的人很多。”颜罗声音毫无起伏。
　　“跟着我？”木连哑然。
　　“你身上的封印已经松了，探察到你的存在，它们会靠近你。跟着你，可以找到它们。”
　　“那你呢，你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木连紧紧盯着颜罗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地情绪变化。他知道按照保密条令来说，他的立场不应该对上级派来的秘密人员提出这样的问题，可是此刻他却只想立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木连隐隐有一种感觉，颜罗跟那些时刻监视着他的超能力者是不一样的，他像是一直就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约定，”颜罗直直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跟一个人的约定。”
　　他居然这么回答？！木连惊讶，他还以为他会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一个人？谁？

　　底下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木连压下心头的疑惑，凝神远望下面的莲池。
　　只见血色的莲池由原本鲜艳的血红色变成了更为诡谲的深红色，原本滚滚翻动的小水泡平复下去，沤出了一个个血色更浓的大水泡。黑色的莲花根茎扭曲着摆动身体，越抽越长，仿佛一根鞭子在肆意摇摆，下一秒就要狠狠地抽击出去，又好似一条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突然临空跃起，亮出了两颗尖利的毒牙。池子的上方慢慢地笼聚了一层薄薄的紫黑色邪气，慢慢地越来越浓，越来越浑厚，如同雾又如同霾一般遮蔽住了整个儿污浊的莲池。
　　村民们脸上开始浮现出些微的不安，面面相觑着，瞪着眼睛望着中间已经看不真切的莲池，不可捉摸的异变引起了一阵骚动。
　　“村长，这……”男人有些慌张地看着古建民，“这跟石碑上写的好像不太一样。不是说浓血会不停回缩，变成一道血符莲花印吗？”
　　古建民望着人群中被黑气笼罩的莲池，又望望周围已经开始低声议论的男人们，眉心紧紧地拢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川字，浑浊的眼睛里也浮出一丝疑虑。咬了咬牙，古建民恢复冷静，双手展开做安抚状，大声道：“大家不要害怕，这就是我们的神的力量！我们的神正在复活，这些奇异的现象正是我们伟大的神在展现神迹！几个小时后，神光就将降临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将得到永生！”
　　随着他高扬的语调和狂喜的神情，周围的男人们逐渐安静下来，目光里透出点点灼热。
　　“神主的圣骨放进池水里了吗？”古建民低声问身边的男人。
　　男人点头，“子时放进去的，现在就是等待符印形成了。”

　　“他们还不动手，究竟在等什么？”木连望着黑漆漆的林子，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隐伏着那些超能力者。眼看“未知”即将形成，他们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木连也不由得焦虑起来。
　　身旁无人应声。木连侧头看去，颜罗竟然已经消失了。摩诃在他怀里缩着，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一副十分慵懒的模样。
　　突然耳边的树枝一动，一个身影窜了上来。木连心头一凛，下意识立手成掌，朝来人的肩头劈过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地架住了。木连惊了一下，定睛一看却是半大的村中少年——三儿。
　　“你是三儿？”木连讶异，随即扬起了嘴角，眼中闪过慧黠的光芒，“不，你是夜莺。”

　　对面的青涩少年面上笑意一闪即逝，目光有些奇异地温柔，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小家伙可真是奇怪，感觉的灵敏度居然达到了这样的程度。这么多年我在人群里易容行走，来去无踪，除了你还真没人能第一时间就知道我的原体。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木连斜了他一眼，冷声道：“今天傍晚的时候，三儿找上门来，那时候就已经是你了，对吧？”
　　夜莺眼中浮出兴味，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木连张张嘴，吐出了四个字，“演技浮夸。”
　　夜莺一噎，“有吗？”
　　木连再次瞥他一眼，道：“你以为一个少年能有多大的控制力？看你那一脸肉抖得跟抽风一样，我就看出来了。况且，他可是古建民派来监视我们的，被打昏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古建民。可如果古建民知道我们曾经脱离过他的监视，就一定会怀疑我们跟踪过他。我们对他们所谓的复活典礼产生威胁，他怎么可能继续让我们自由活动？”

　　夜莺笑了笑，赞赏道：“小家伙还是这么聪明。”
　　“说吧，跟着我干什么？”木连没什么好气道。
　　“其实他们瞄着这里很久了，就等着这一天呢。那个送你们来古平的老警察你还记得吗？”夜莺问。
　　木连眼睛一眯，“他是超能力者？”
　　“嗯。”夜莺点头，“没有他的报告，束之高阁的S总部的人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一个强大的未知？”
　　“可是，”木连看着他，“他们为什么不现在动手？他们在等什么？”
　　夜莺笑着道：“这时候动手，未知的力量强大却尚未凝结成型，如果禁制成功，很容易打散未知，却不容易彻底消灭。未知在最初的完成态的时候，形态合一，力量却相对减弱，最容易一击完全销毁。他们来的人多，可能是考虑采取后一种方法。”

　　木连点头，原来是这样。
　　可是夜莺嘴角的笑意却在转头瞬间消失不见，眉目间反而染上浓重的疑虑。S总部在对付未知的时候，其实是禁止使用第二种方法的。因为S总部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收集未知的数据，组建数据库，而彻底消灭未知将无法采集未知的碎片来测试能量波动。未获得数据前彻底销毁未知这种不合常理的情况只有两种原因，其一是未知的形态太过独特，能量无限压缩，不论成型与否，攻击都只能造成数据损毁这一个结果；其二是S总部根本不打算保留未知的数据。
　　目光如炬般扫过平静如冰面冷森如寒墨的林子，夜莺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S总部的这次行动似乎并不简单。

　　木连看着池水的变化，半晌才想起自己居然被夜莺忽悠了。他本来想问夜莺为什么跟着他，只是夜莺这家伙转移话题倒是不露声色，自己居然也就被他给绕了进去。
　　不过他还是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夜莺将同在S总部工作的超能力者称为他们，这就代表他把自己独立了出来。一方面表明夜莺虽然是这次活动的知情人，但并非参与人，一方面则很可能说明，夜莺已经不再归属S总部。
　　无论夜莺为什么向他透露这些信息，比之之前，木连对夜莺的防备和警惕还是减弱了一些。
　　“再呆在这里可能很危险。”夜莺道，“他们办事有很多忌讳。”
　　“那些村民……”木连有些担忧。

　　“民间流传的这些巫蛊之术竟然控制了这么多村民，让他们妄想复活已死之人，简直就是疯魔了，你还担心他们？”夜莺道。
　　“他们究竟想把谁复活？”木连问。
　　“村里有一座宗祠，你去查查就知道了。你身上的封印松动，未知成型了第一个就会找上你，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呆在这里，快回去吧，他们不会对普通人动手的。”
　　木连犹豫。
　　“这样，我呆在这里帮你看着，如果他们对村民动手，我会现身阻止他们。”夜莺认真道。
　　木连对他这样的决定有些诧异，但摩诃已经在抓挠他的前胸催促他离开，这意味着它真的即将成型了。略思索了一会儿，木连点头，转身向灰暗的林间蹿了出去。

　　回到古建民家，木连推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动静。摩诃已经从窗口钻进了屋里，木连紧跟着冲进了屋里。
　　“陶臣？”木连瞳孔急剧放大，望着缩在床里蜷成一团的陶臣脸色青黑地难看。
　　“木头。”陶臣抬起头来，无力地笑了笑。
　　木连疾跨几步，坐在床边，凑近了陶臣，急道：“你怎么了？”
　　陶臣眼中忽然流转过一丝狡黠，下巴一抬，舌头异常色|情从木连耳垂上划过，随即双手一勾，把毫无防备的木连拉得压在自己身上，嘴角挑起了一抹妖魅的笑意，薄唇间吞吐出温热的气息，“木头，人家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关心人家啊。讨厌啊，这么关心人家还老是把人家一个人留在屋里，不知道人家很胆小的嘛？”
　　木连翻了个白眼，手背一拍，把陶臣的脸挥到了一边，坐直了身子。
　　陶臣嗤嗤笑了几声，一把抱住了木连的腰，一点点朝腿间摸过去。
　　“你不对劲。”木连忽然转头，冷清道。
　　陶臣的手一顿，嘿嘿笑了，头靠的离木连的腰身更近，直到枕在了木连的大腿上，眼波流转，吐气如兰，“人家哪里不对劲了？”
　　木连垂下了眼脸，第一次没有推开陶臣，反而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尽管陶臣极力装出平时那副妖娆的模样，可木连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他神色间隐藏的那抹慌乱，以及他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
　　陶臣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橱柜上的月光突然一暗，陶臣的身体一震，木连立刻转头朝外面看出去。站在那里的身影沉默无声，木连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惊道：“古卜？”
　　等了一会儿，那道身影默默地推开他们的门，走进了屋里。
　　木连打开灯，灯下那张脸显现出来，果然是古卜。
　　陶臣早就从木连怀里出来，翘着二郎腿撑着头一副女王范儿地坐在了旁边。
　　古卜进门了，就站在屋子中间，头低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连拿凳子给他坐下，古卜也不道谢，默默地坐了。
　　“你半夜过来，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吧？”陶臣用指尖捏了捏下巴，一脸深沉地看着古卜。
　　“那个女孩没有在我家住过，”古卜抬起头，死人般僵硬枯瘦的脸在光线下遮出一片冷森的阴影，“可我见过无脸鬼。”

　　如果古卜的前一句话还只是让两人一愣，后一句话却已经让二人震惊。

　　“我知道你不相信，”古卜看了一眼木连，又转向脸色微微煞白的陶臣，“可是你也见到了，对吧？”
　　木连转头看向陶臣，陶臣神情中有些莫名的惶惶，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朝着木连笑了笑，朗声道：“没有，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古卜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被陶臣否定也只是用硬邦邦的嗓音继续道：“这些年，他一直在村子里游荡。他会到每一家门口停留，他是为了找到他的脸。”
　　他冷冷地说着这样的话，不免让人心里发毛。尤其配上那样惨白的面色，如果他此刻说自己是鬼，木连觉得自己也会相信。
　　“找到他的脸？难道是谁偷了他的脸？”木连反问，“他的面容模糊不是被火烧的吗？”
　　古卜道：“我只是来提醒你们，冤有头，债有主，请不要打扰他。”他站起身来，“我走了。”然后转身，身躯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走出了门。
　　木连走到门口，村长的妻子就站在大屋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木头，你有什么发现吗？”木连回房的时候，陶臣已经恢复了平静，看木连在床边坐下，陶臣问道。
　　“确实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究竟是谁告诉警察章敏住在古卜家的？”木连目光似有若无地在陶臣脸上转了一圈，“如果真的有这个无脸鬼，古卜又为什么维护一个鬼？我们又做了什么，让他以为我们要妨碍那个无脸鬼找到他的脸？”
　　“古卜和村长的关系也很奇怪。所有的男人都在血莲池那里，古卜却还呆在村子里，这是为什么？”
　　之前所下的判断似乎一时间就被推翻了。
　　一切的谜团，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所有人都吸进去。而隐藏在林间的那个血莲池此刻又发生着什么样的变数，也让他困惑愈深。

　　“木头，我们走吧。”陶臣忽然道。
　　“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陶臣认真道。
　　木连有一瞬间不肯定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陶臣。
　　“这个村子里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了，”陶臣道，“这还是我们刑警的职责范围内么？只要交给那些超能力者不就可以了吗？”
　　“当年，我们的数据被强制清空，这意味着什么？我们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参与未知和超能力者的事情。”陶臣脸色莫名，“木头，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木连在他的目光中摇头，这个问题他现在还不能回答。

作者有话说

　　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