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见闻录》逢舒

12、【Cn】06 守弓人

　　老头子坐在宗祠门口的台阶上，斜着眼睛注视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木连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问道：“老人家，您知道村里发生的少女失踪案和无脸鬼的事情吗？”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人犯下的案子，却非要往鬼身上推。”
　　这话中意思一目了然，木连追问，“那您一定知道那几个女孩子失踪的真相，对吗？”
　　老头子颇为自傲地瞪了瞪眼，道：“这古平村何曾有什么事情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是某些人|色|欲|熏心，做了些下作事而已。”

　　木连略思索了一下，道：“那些少女还活着？”
　　“却也是一条条生命，如今也不知在何处。”老头子难得地软了语气，顿了一下，叹息道：“罢了罢了，谁让我是……古氏的孽畜却还是要自己清除出去的。”
　　木连多少有些明了老头子话中的意思，但见他言语之间，神色略微黯淡下来，竟是一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几分痛惜几分不甘，连那紧缩的脸都又皱起了几分，却又觉得不解了。

　　沉默半晌，老头子才幽幽道：“那几个姑娘没有死，只是被古霄玩|弄后，卖到了别处。”
　　老头子抬头望向案台最顶端那个牌位，眼里闪过一丝隐秘的苦楚，“这个古霄，就是神主的嫡系后人，也是现在古氏一族真正的主人。古家的后代千年后竟然走到了这种地步，便是神主也没有预料到吧。”
　　木连没有出声打扰老头子，一个如此年纪的老人还坚守在古氏宗祠里，至少证明他真的忠于这个家族。老头子用语虽然夹杂着现代词语，但语气句式等却偏于古代，或许也是他一直阅读这位古山索亚留下的典籍的缘故。

　　“那无脸鬼呢？他为什么在村子里游荡？难道真的是为了找到他的脸？”木连道。
　　老头子脸上的阴郁退了个干净，挑起嘴角笑得古怪，“你已知晓你需要知道的东西，又何必再追查无脸鬼？难道你真的不怕鬼怪？”
　　木连摇头，“与其说是不怕，不如说是不信。”
　　“既然不信，又何必要问？”
　　“因为有人信。”木连转头看向了有些心不在焉的陶臣。

　　老头子注意到他的目光，又邪笑了几声，道：“他倒确实是被神丢弃的孩子，所以才总是鬼魅近身。不过无脸鬼不会攻击人，又有什么可怕？”
　　木连在老头子身边坐下来，老头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无脸鬼是被火烧死的。那夜下着暴雨，可火却怎么也浇不熄，一直烧了一夜。”
　　木连记起古建民讲的那个故事，于是复述了一遍，道：“是这样的吗？”
　　老头子身上泛起一股子阴冷之气，仿佛从地狱幽冥袭来，让人忍不住颤栗，“你问他们，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故事等着你。可惜，都不是真的。”

　　木连皱眉，问道：“那究竟这个无脸鬼是什么来历？”
　　老头子阴阴一声冷哼，“几十年前，一个中年男人来到古平村，自称游客。晚上他住在一个村民家，这个村民也是个中年男人，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夜里游客住的屋子忽然着了火，天明明下着暴雨，火势却滚滚而来，整个村的村民都惊动了，提着水桶来灭火。可是火还是烧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才被熄灭。”

　　“等村民进入房中，发现烧焦的尸体穿着游客的衣服，而村民和他的女儿却不见了。”老头子道，“可是村民们都说，烧焦的尸体是那个村民，他身上的衣服是游客换上的。游客看中了村民女儿，生了淫|心，于是放火烧死了村民，带走了他的女儿。”
　　到这里，老头子讲的故事都和古建民讲的没有太大差距，可接下来却像是小说情节一样，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可是，没有过多久，村民的女儿回来了，说自己是起夜的时候被无脸鬼吓到，匆匆往外跑，结果跌进沟里，晕倒了，所以那一夜才幸免于难。拐走这一条不成立，村民们开始怀疑那具被烧的无法辨认面目的尸体就是游客。而父亲是去找自己的女儿去了。”
　　“可惜的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而且，逐渐有村民说自己见到了无脸鬼。他夜间在村子里游荡，观察每个人每张脸，是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脸。那个无脸鬼，很可能就是死于火场里的人。”

　　“可是，他的脸是被火烧毁，他为何从活人处找脸？”木连疑惑。
　　“嘿嘿嘿嘿，”老头子笑得越发古怪，眼珠子咕噜咕噜地滚动着，像是马上就要掉到地上，一口黄牙咧到耳根处，稀稀疏疏，“因为，他的脸在被火烧毁之前就被活人偷走了！”
　　脸被人偷走了？！
　　木连心底冒出了阵阵寒气，几乎是在一瞬间，脑子里就冒出三个字，不可能！
　　“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纵火，是为了偷走了他的脸？”木连压了压不平静的心绪，继续问道。
　　老头子不回答，只是怪笑。
　　木连再问下去，老头子就不再开口了。

　　木连和陶臣出了宗祠，迎面正遇到古建民。见到木连和陶臣，古建民便笑着迎上来，道：“木警官，陶警官，你们在这儿啊，我正找你们呢。”
　　木连微微点头，道：“我们也在找你，古村长，我们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古建民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好啊，我一定配合咱们人民警察的工作。您有什么事儿，您说。”
　　陶臣上前一步站到了木连的身后，木连目光直直落在古建民的脸上，注意着他的表情，“我们想找一个叫古霄的人。据我们调查，他很可能是少女连续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古建民的瞳孔果然微微放大，勉强装作镇定地笑了笑道：“木警官您说什么？我们村里没有叫古霄的啊。倒是有叫古晓的，你见过的啊，就一直陪着你们的那个男孩，小名叫三儿的，大名就叫古晓。哈哈，你是不是找他啊，我这就把他叫来。”
　　说着转身欲走。

　　陶臣和木连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陶臣道：“古村长，您知道的，我们打电话到派出所查个人很容易。”
　　古建民一怔，神色忽然阴郁下来，冷道：“你们从哪里知道古霄的？”
　　木连面色平静，“这你不需要知道。”
　　古建民歪着一侧的嘴角笑出几分狰狞，左眼一眯，狠狠道：“劝你最好别替那个叛徒隐瞒，否则你们可就再也走不出这个村子了。”
　　“我们是警察。”
　　“警察？”古建民面露嘲讽，“警察又如何，只要我神主出世，谁能阻挡？！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不要自寻死路！”

　　木连淡淡道：“古村长这是何意？”
　　古建民冷哼一声道：“装什么蒜！我村民严令，古霄的存在和神主复活典礼都是禁忌，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古霄，告诉你们这个名字的那人难道还会对你们隐瞒村中最盛大的仪式吗？我劝你们还是快点把那个叛徒的名字说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到时候给你们在村子后山里立个冢，逢年过节的还能去打扫打扫。”
　　陶臣眼波流转，笑意盎然地看了一眼木连，转而看着古建民道：“何必这么大火气呢。告诉你就告诉你，不过你也要答应带我们去见见古霄。”
　　古建民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只要你们说出来，我立刻带你们去见他。”

　　“嗯……木头，你说，古村长说的话是真的么？”陶臣略带了一丝慵懒地笑意玩味道。
　　“哦，我说嘛，”木连语气带了一丝不确定，“应该是真的吧。如果不是真的，那我们就杀了他，自己去找古霄也是一样的。”
　　古建民眼睛一闪，下意识想反击一句“你们可是警察”，又想起自己刚刚的冷嘲热讽，随即噎了一下，闭嘴不言了。
　　陶臣遂道：“说起来应该是你们的长辈了吧，看年纪。哦，就是这宗祠里的那个老头，瘦得像是骷髅一样，你知道的吧？”
　　“什么？！老头子？！”没想到古建民悚然变色，随即疾走两步冲入宗祠里，左右扫了一圈，却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古建民回头惊道，“你们见到了守弓人？！”
　　那惊讶之色着实不是作伪，木连和陶臣都心生疑惑。
　　守弓人？方才那枯骨一般的老头子？可是守弓人又是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谁跟你们谈及古霄，原来是他……”古建民恍惚似的念叨了几句，又定睛看了几眼木连和陶臣，道，“能见到困守在长弓里将近一千年的三魂一魄，看来你们也非常人了……”
　　长叹了一声，古建民又问道：“他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陶臣往宗祠门口凑了凑，果然见里面毫无人踪，仿佛刚刚的交谈只是幻想而已，回头冲木连点了点头，道：“老头子真的不见了。”
　　木连道：“古村长不如先跟我们说说守弓人的来历？”
　　古建民用舌头润了润嘴唇，面色有些深沉，半晌才缓缓道：“这守弓人名叫阴槐，是我古氏之神主的俘虏。千年以前的一场恶战，神主与守弓人两败俱伤，神主拼着最后的力气将他的三魂一魄封入长弓之中，后镇于宗祠中，神主也从此长眠。”

　　“只是典籍上有记载而已，说是生得如同骷髅一般。没想到真的有守弓人……”古建民似有些惊疑不定，唏嘘道，“千年过去，他竟然依旧仇恨着古氏一族，竟拼尽气力对你们说出古霄的名字，恐怕这三魂一魄也已经散了，以后再没有投胎重生的可能了。”
　　木连心中恍然。
　　那老头子说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成为守弓人镇祭宗祠，可却不是甘愿的，而是被锁在了金色长弓里。古霄确实是古山索亚千年后的直系子孙，可老头子说出少女失踪案的真相却不是怀着清理门户的悲凉心理，而是为了毁其传承报仇雪恨。
　　千年的积怨……却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警察的身上？木连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丝灵光忽然闪过木连的脑海，木连眼睛一亮，急问道：“当年你古氏祖先下葬的时候，用的可是身体？”
　　古建民有些疑惑，却也摇摇头道：“不是，此一战耗费心力，火光冲天。火灭后族人前去，只迎回了圣骨。”
　　木连皱眉，“若那副骨头并非这位老祖的呢？”
　　话音一落，古建民面色煞白，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惊恐道：“这怎么可能？！”
　　“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呢？你们老祖封住了阴槐的三魂一魄，可是阴槐的身体到哪里去了？火光冲天，如果当时的大火里，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是你们的老祖呢？”
　　“你们从来没想过既然迎回的是老祖的尸骨，那记录大战的典籍又是谁编纂的呢？”
　　“万一迎回的并不是老祖的尸骨，你们又在复活谁呢？”木连声音沉沉。
　　“难道是……是……阴槐……”古建民身体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随即，他身体一转，就朝莲花池的方向飞奔而去。

　　“木头。”陶臣下意识地阻拦。
　　木连回头望他一眼，道：“不是要查少女失踪案？嫌疑犯古霄应该就在莲花池边上，老祖复活他可不能不去。那么陶警官，我要走了，你要跟上来吗？”
　　那眼里的光太亮。
　　陶臣扶额，叹道：“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招灾的体质啊。老头居然跟我说多跟你在一块儿就看不见鬼，这不是扯淡么……”
　　纵身一跃，已然跟在那窜出去的木连身后。
　　“跑得真快……”陶臣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满。

　　其实木连并不关心他们正在复活的到底是哪个千年老祖，他只是知道古建民一旦焦躁就会顾不上他们而已。更何况，如颜罗所说，血莲池里那个未知借着这种血符莲花印里蕴藏的生魂和死魂的强大的精血气息得以成为完整的形态的话，异调科必然会强势接管。如果不能在调查科宣布接手案子之前抓住古霄，问清真相，那么这件事情又将成为封存在调查科档案室里的一桩悬案，再无大白之日。而那些失踪的少女，也再也没有机会找回来。
　　兴许今日之后古平村就成死地。
　　所以木连很着急。

　　三人一路狂奔向树林间的血莲池。
　　古建民顾不得阻拦木连和陶臣，刚刚木连的话让他那一霎那简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另一种完全存在的可能性，心里猛地一跳，后背冷汗很快湿透了衣服。神主复活，古家族会如有神祗相助，而阴槐重生，那古氏上下断无活命之理。
　　他其实很早就怀疑过神主留下的典籍的真正撰写者。神主与阴槐能力不相伯仲之间，如果这本书是出自阴槐之手，那么……
　　古建民也是乱中糊涂了，他不想想，如果阴槐真的能借他们的手复活，那又怎么会抠着警察这种小身份的人来整治古霄，断了古氏的传承呢？以阴槐的力量，对付后世这些只承血缘未承印记的平常人，还不就是两根手指轻轻一捻的事情？
　　但这几日发生的事让他神经紧张，草木皆兵。一方面要压制住村民们对于莲池内异象的怀疑和躁动，一方面要时刻注意着木连和陶臣的动静，时不时折腾出一些事情来影响他们的判断，这让他几乎时时刻刻处于一种极度警戒的状态，一刻不敢休息。

　　从地道一出来，三个人都不由被惊住了。漫天的红光就像是血色一样妖艳，印得彼此脸上都是欲滴的血红。再抬头望不远处看去，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步子，瞪大了眼睛，身体颤栗。
　　那水面沸腾地就像是一个冶炼金属的巨大熔炉，腾腾地窜着灼热的蒸气，那气体也是红色的。无数的血色泡泡伏在水面上，偶然一个炸裂开，就溅起让人惊恐的漫天血舞。随即那红色的水越来越浓，就像是不断浓缩了一样，水越来越少，血水却几乎变成血浆一般，浓浓的、黏糊糊的，让人一看就觉得胃中翻腾。加上那冲天的血腥味，围聚在湖边的村民们不少已经抱着肚子吐了地上一滩滩的酸腐。
　　像是沼泽地呕着肥料一样，那血莲池里也不是呕出一个巨大的水洼，然后又被周围的血浆填补上去。整个莲池忽然高高低低地起伏起来，就像是人的肚皮，起起落落，像是在……呼吸。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古建民死死盯着莲池，面色惨白，眼珠子凸了出来，惊恐地大叫，“这不是血符莲花印，复活的不是神主！这种阴冷的气息，是阴槐？！不对，不是！是什么……什么东西就要出现了？！”
　　所有人都听见古建民的嘶吼声，他们也开始恐慌起来，手忙脚乱地要往外跑，可是腿脚却像是冻住了一般，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木头。”陶臣面色严肃地看着木连，“如果现在不走，我们也走不了了。你知道卷入异调科的事件里，会有什么后果吗？”
　　望着那起伏越来越大，就像是海浪一般涌动起来，似乎下一刻无比可怕的东西就要窜出来，吞噬掉一切，木连反倒冷静下来，听着陶臣的话，他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年，我难道就是自由的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谁都只有服从。有那个闲心担心不必要的问题，还不如多救几个村民。以异调科的行事风格，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不顾一切，那你再问两个问题，估计古平村就成平地了。”
　　陶臣眉头拧起来，不再多言，“你要我做什么？”
　　木连侧头看他，忽而扬唇一笑，道，“你知道的。”
　　随即木连冲着那些僵硬住的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的村民们跑了过去。
　　陶臣怔了怔，随即摇头无奈道，“俺家木头还真是个急性子。”随即眉眼一凝，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群，便瞅见站在人群中央一个身着华服却面露恐惧的男人，迅速窜了出去，伸手就抓住了男人的衣领。即将就要冲撞到村民的刹那，他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折向，身子以一种不可能的柔韧度反向折返，如同一道漂移的魅影一般，下一秒就带着这盛装迎接自家老祖宗归来的古氏后人古霄消失在了密林里。
　　这一切太快，快得让人抓不住，快得让人脊背发寒。

作者有话说

　　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