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咖啡舞

14、Chapter 14

　　关悦在图书馆呆了整整一天，面前摆着三本不同字迹的课堂笔记，都是从班上最刻苦的同学那里借来，她仔仔细细地抄起来，补足缺课一个星期的份儿。临近傍晚，才完成这浩大的工程。她放下写到没墨的签字笔，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快要麻木的右手。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拿过来，一封新短信，来自张诚：系报小样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来拿？
　　她想了想，回复过去：现在吧，你在哪里？
　　过了两秒，张诚回复过来：在我们系的画室。
　　关悦收拾起书本，匆匆奔向设计系。
　　设计系的欧式风格小楼静谧地矗立在校园的角落里，离其他的主建筑群有段距离，设计系是后来合并进外院的，艺术类招生，跟外院的主要专业并不太合拍，算是边缘学科，又因为学生大多沾染着艺术气息，因而在这校园里常常显得独树一格。
　　张诚所说的画室在顶楼的尽头，她轻轻敲门，门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了，她正想推门看个究竟，门被从里面拉开了，探出一张帅气的脸，顶着一头栗色的板寸短发，一根根全都竖立着。
　　“请进请进。关悦小姐驾临，蓬荜生辉。”
　　她笑了笑，“刚才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了。”
　　“哦，是我的画架，不小心踢倒了。”张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关悦走进去，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画室，不免好奇地四下打量，这是一间硕大的房子，由三间教室打通而成，四下散落着各类画具，大大小小的石膏雕像随处摆放着，靠窗的工作台上一字排开放着几台电脑和扫描仪，后门的一个角落用屏风隔了开来。她好奇地指着画室中央的一个硕大的台子，“这是干什么的？都可以睡人了。”
　　张诚走过去，两手一撑，坐上台子，“有时候model会睡在上面。”
　　“你们还画真人的model啊？”她觉得挺新奇，好像只有在电影里面才见过似的。
　　“当然啦，今天下午才刚刚画过，就在你来之前。”
　　“画的什么？她指着倒在地上的画架，“那是你画的对不对？给我看看行不行？我小时候也学过画画来着。” 走过去捡起画架，正要翻过来，身后传来张诚的声音：
　　“裸体。”
　　她手上的动作立马僵住，转头看向张诚，“真的？”
　　“那当然，还能有假？”张诚笑得有点坏，跳下台子，朝她走过来，一手按在画板上，翻了过来。
　　一张裸体女性素描映入眼帘，脸部五官还没有画上去，其他部分都已经完成，身材比例极好。
　　她脸上一阵热，“那model，真的脱光让你们画啊？”
　　“当然脱光啦，不然怎么画？”
　　“啊！——”她有点不可置信，“你们……”
　　张诚耸耸肩，拍了拍她脑袋，“这是艺术，收起你那些□□的思想。”
　　“我……□□？”关悦用手指了指自己，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设计系的，都不可理喻！”丢开手中的画板，“不跟你瞎聊了，我还有事儿呢，赶紧把小样拿给我吧。”
　　张诚走到电脑旁，拷贝了一份英语系报的小样，放在U盘里，递给她，“这是……最后一期了。U盘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嗯？”
　　“你忘了我下个月就毕业了？”
　　“哦。对呀。工作找好了吗？”
　　他点点头，“我暂时不会离开S市，手机号码也不会变。”
　　“嗯，那要保持联系哦。”
　　他站在窗台边，目送她走出设计系小楼，一步步走出视线范围，很久很久都没有把眼光移开。
　　身后地板上躺着他的画板，被风吹得哗哗响，除了第一页是没有五官的裸体素描，后面几页画着的，都是关悦的脸，五官明媚，眼带忧伤。
　　五月的校园，离别的前奏已经唱响。
　　*
　　关悦来不及回寝室，背着一书包的书本匆匆赶往小叔的家。
　　来开门的是关欣，欣喜地抱了抱她，“我刚还在说你怎么还没到，我妈都开始炒菜了。”
　　她歉意地笑了笑，“有点塞车。”
　　放下书包，先到厨房跟李碧华打了个招呼，“婶婶。”
　　“来啦。”
　　“嗯。”
　　然后就立在一边，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婶婶对她，从来都不热络；她也不知道在感受到那么明显的冷漠之后，还应该怎么样去讨好。幸而小叔在这个时候进了家门，“小悦来啦！到客厅坐，和你姐姐说说话去。”
　　她答应着，逃难一样离开厨房。
　　然而客厅里的关欣，却是她另一个不愿面对的人。
　　硬着头皮，她起了个话题，“姐姐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我是公事回来的，在S城呆半个月左右吧，之后会在北京上海呆一段时间，大概圣诞节前回英国。”
　　“英国挺好的吧？”
　　“还行吧，生活比国内要悠闲些，也没这么大的工作压力，就是想家的时候觉得不好，老想回来。这次打算把我爸妈也接过去，再成个家，也就算圆满了。”
　　“姐姐要结婚了？嫁给老外？”她秉住呼吸，等待着关欣的回答。
　　关欣笑了笑，“不是啦。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我自己这么计划着，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过去。”瞧见爸妈出来布菜，关欣赶紧用食指在嘴唇上比了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吃完饭再去我房间聊，这是悄悄话，先别让我妈听到。”
　　关悦只好收回那差一点就冲口而出的问题：他是谁？
　　吃饭期间小叔问起关悦妈妈的身体，她老实回答，“医生说情况不是很好，可能撑不过三年。”
　　小叔突然眼眶红了，“有时间多回去陪陪你妈妈。她是个好女人，苦了一辈子。”
　　关悦点点头，却意外接收到婶婶不那么善意的目光，不仅心生疑惑：难道是妈妈曾经得罪过婶婶？正常一点的人都该报以同情不是吗？
　　吃完饭，关欣泡了一壶咖啡，和关悦一起躲进自己房间。
　　“尝尝看，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咖啡豆磨的。”关欣倒了一小杯，推到关悦面前。
　　关悦摇摇头，“晚上会睡不着的。”
　　关欣笑了，“一点点，不会的。多加点奶好了。”说完往杯子里加了些牛奶。
　　关悦看着白色的牛奶缓缓注入褐色的咖啡里，慢慢化开，瞬间融合，再抬头看看优雅地啜饮一口咖啡的关欣，不由得想起另一个热爱咖啡的人，他和她，还真是……合拍……
　　“小悦交男朋友了吧？”
　　“啊？”
　　“呵呵，我在这方面可是很敏锐的。”关欣放下白色镶金边的陶瓷杯，凑到关悦身边，“是怎么样的人？长得帅吗？对你好吗？”
　　“他……挺好的。”关悦摩挲着杯身，“是……是一个学长，对我挺好的，妈妈也见过了。”
　　“呀，都已经见家长啦？那算是定下来了？”
　　关悦只得点点头。
　　“好的话还是早点定下来的好，别搞得像我这样，明明有个很好的，却以为还会有更好的，仗着自己年纪轻，一心只想要出去，结果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又错失了之前的。”关欣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轻，似在喃喃自语。
　　关悦却知道她是在说简宁，心里一阵难受，实在不知道该接续什么话，只好沉默。
　　关欣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没再说话，直到墙上的钟发出整点的报时，才回过神来，“小悦还记得我当初跟你提过的男朋友吗？”
　　“记得。”
　　“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了。这几年追我的人也不在少数，中国人外国人都有，但我老觉得都比不上他，出去了之后才发现当初就那么分了手是多么大的错误。这次回来，除了想把爸妈接过去，我还想着，要挽回这段感情。”
　　“那个人……他知道吗？知道你回来，并且想挽回？”
　　“也真是巧了，今天因为公事居然见面了。”
　　关悦一惊，差点打翻手上的杯子，赶紧放回茶几上，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
　　“可惜呀，他说他有女朋友了。”关欣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啊！”
　　“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因为现在的女朋友而不能跟我复合吧，他是个超级有责任心的男人。小悦，”关欣转过身来，一把握住关悦的手，“我有信心赢过他现在的女朋友。你说呢？”
　　关悦不知该如何应对，在关欣热切的眼光中，硬是逼出了一句“那是自然。姐姐一直那么优秀的。”
　　轻轻抽回被握住的手，转而紧紧抓住衣服下摆，颤抖着，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