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咖啡舞

13、Chapter 13

　　机场，送往迎来，周转着四处奔忙的人们，上演着别离，也上演着重逢。
　　关悦没有通知任何人回来的时间。看着同一班飞机的同事有老公来接，她静静站在一旁，微笑着，不由想起上一次来接简宁的情景。这一趟广州之行，她刻意让自己逃离，让自己变得很忙，但夜深人静时对他的思念却漫无边际地涌出来，她快要溺毙，无法呼吸，终于明白这样的爱已经深入骨髓，无法剥离。她想要坚守着这一块小小的阵地，至少……至少……他现下是她的男朋友，亲密爱人，不会……这么轻易改变的……对吧？
　　微笑着婉拒了同事要顺路送她的好意，背着硕大的旅行包，破天荒拦了一辆计程车，随口就报出了简宁家的地址。直到站在他家楼下，才后知后觉，看了看手表，10点，他不会在家的时间。
　　简宁却在这时候下楼来，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才快步上前，“回来了？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关悦抿了抿嘴，释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你怎么还没上班？”
　　“昨晚熬夜了……请了假……这正要去呢……带钥匙了吗？”
　　她摇摇头。
　　他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掏出家门钥匙，拉过她的手，放入掌心，“冰箱里有饺子，我妈包的，中午自己煮来吃。晚上出去吃，我会再打电话回来。好好休息，先别回学校了。”
　　她没有异议，目送他走远，才转身上楼。
　　他的笔电还架在榻榻米的小桌子上，屋内四溢着咖啡香，还残留着一口咖啡的马克杯摆在笔电旁边。她走过去，拿起杯子，就着杯缘浅浅的唇印，喝下剩余的液体。
　　凉，苦。
　　她最爱从他的咖啡里分上一小杯，却不喝，只是凑近鼻尖，贪图那醇厚的香气。简宁有一部从法国带回来的咖啡机，煮咖啡的时候满屋都飘散着咖啡香，她总是任自己沉溺这样的香气里，却不知道，原来，冷掉的咖啡，什么香味都没了，只剩下苦涩缠绕在味蕾，久久不散。
　　沸腾的时候，是带着浓郁香味的苦，苦后尚留甘醇。冷掉了以后，就只剩下苦了。
　　这是咖啡。
　　也是爱情。
　　*
　　午饭后睡了一觉，拥着简宁的气息，甚是好眠。当意识朦胧转醒，窗外的天色已有些暗了。关悦翻了个身，就看到简宁正坐在床头，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她有些羞涩地拉了拉薄被，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些。
　　简宁伸出手，抚上她脸颊，“去广州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就是太忙了。不过场面挺大，长不少见识。”
　　他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她搂到怀里，“所以乐不思蜀了？”
　　“那倒没有，外面再好，终归比不过家里好。”她轻叹一口气，双手环上他脖子，拉近彼此，在他耳边呢喃，“我很想你……”
　　他收紧手上的力道，将她抱得更紧，吻上她的唇，带着点宣泄的意味，直到吻得她娇喘连连，才退开来，轻啄两下，用平缓而醇厚的声音宣告：“这是惩罚。看你下次还要不要逃开我。”
　　关悦心中一惊，直觉地否认，“我没——”
　　“没有吗？”
　　在简宁了然的眼神中，她抿了抿嘴，再不出声。
　　是的，她有。
　　逃开，却只向自己证明了一件事，她爱这个男人，不愿分开。尽管，还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她仍想要守着这小小的幸福。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一直没想通，不停地在脑子里倒带她去广州前的那一天所有的细节，却毫无收获。
　　她迎视他的目光，内心忐忑，可以说吗？那个名字，那个人，对他的影响力还有多大？问，对后果没有丝毫把握；不问，如鲠在喉。心里，像有两拨力量在拔河，来来回回拉扯。
　　“悦悦？”见她只是望着自己，却不出声，他心下疑惑，更有忧虑，竟然慌张起来，“别……我不问了……总之你回来了就好了……”重又把她紧紧抱住，像快要溺毙的人抓到了浮木一般。
　　她在他的力道下有点喘不过气来，等到他稍微放松了一些，才开口，“其实……是……因为我姐……”
　　“你有姐姐？”简宁诧异。
　　“哦，准确说是我堂姐，小叔的女儿。”
　　“嗯。”简宁点点头，“她怎么了吗？”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在谈他和她的事情不是吗，怎么会扯出一个堂姐来？
　　“她……”关悦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就要说出口，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是她的。
　　简宁放开她，走到书桌旁，把手机拿过来。
　　她按下ON键，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小悦！”
　　她皱了皱眉，会这么叫她的都是家里人，可这个声音初听上去并不那么熟悉，“你是……”
　　“我是姐姐啊！就听不出我的声音啦？”
　　“姐姐？！”她惊得手机差点掉了。
　　“对啊。我回来了，你有空吗，明天来我家吃饭吧。好久没见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这通电话，直到简宁微凉的手掌探上她额头，她才清醒过来，抬头看向他，之前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她……回来了呢……已经不仅仅是个名字，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就在他和她的身边。
　　她扑入简宁怀中，紧紧地搂住他。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想要坚守的东西，还会属于她吗？
　　究竟，谁是谁的第三者？
　　*
　　结束与关悦的电话，关欣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通讯录里翻出了简宁家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他妈妈，她没有表明身份，只说是老同学，刚刚回国，问候一声。问得简宁的手机号码，她手指在电话数字键上摸索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了一口气，放下听筒，终究没把这电话拨出去。
　　“欣儿，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呀？”李碧华在厨房忙活了好一会儿，刚刚出来歇口气，就看到女儿长吁短叹。
　　“没什么，一个老同学没联系上。妈，过来坐，累了吧？”
　　“有什么好累的，就做几个菜嘛。”李碧华坐到女儿身边，细细打量自己的宝贝，“欣儿越来越漂亮了。告诉妈，交男朋友没？”
　　关欣笑着摇摇头，“哪有空呀，你以为国外的学位跟国内一样好混呀？我念书的时间都不够。”
　　“念书归念书，大事可别耽误了。”停了一会儿，又小心地问，“欣儿呀，你……当初……不恨妈妈吧？”
　　关欣一愣，“妈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恨你呢？你都是为我好。”
　　“……那就好……其实……当初那小伙子，也是不错的，就是家里背景弱了些……”这几年来，李碧华一直在心里悬着这个结，当初安排女儿出国，拆散了小两口，既怕女儿会记恨自己，又怕她心里还没断了对人家的念想才一直没交男朋友。
　　“妈，别说这些了……是我自己选的路，要后悔了也只能怪我自己。”关欣不想再继续，遂把话题转开，“对了，小悦常来家里吗？”
　　李碧华脸色突然从歉疚转成嫌恶，“不怎么来。这小妮子跟她那个妈妈一个样，嘴又不甜，不讨喜。”
　　“小悦是沉默寡言了些，大伯去世以后更加如此了。明天妈妈烧几个好菜，外院食堂的伙食糟透了，小悦肯定没什么好吃的。”
　　“就她不来我也得做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得把你养胖些。也不知道你在英国是吃些什么，不是说外国人的伙食都养人吗，你怎么越来越瘦了。”
　　“等年后我拿了绿卡，就把你和爸爸接过去，天天给我做饭吃，这样就不怕瘦了。”
　　“真的？”李碧华显得有些激动，年轻的时候她一心想要出国深造而未能如愿，生了女儿以后就一心栽培女儿往这条路上发展，潜意识里还是盼着能有这样的一天。
　　“当然啦！现下我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威斯敏斯特，一是去利物浦，去年圣诞节你也去过了，觉得威斯敏斯特怎么样？”
　　“这个当然是看你自己的选择啦！妈妈是随着你走的。”
　　“我觉得两个地方差不多，都行，你和爸爸也商量商量，觉得哪里住起来要舒服些就选哪里吧。”
　　“那我跟你爸说说，也给你个意见。”
　　关欣点点头。
　　她心里，还有另一个更大的计划。
　　*
　　关欣没想到这么快就与简宁见面了。
　　她负责安排英国教育访问团在S城的行程，教育厅委派了一位官员前来接洽，并有外事办的工作人员协助，恰恰就是简宁。礼貌性地握手问候，他眼神平淡，笑容客套，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眼前这人，曾经是那么宠爱她的呀，而今却形同陌路。
　　花一上午谈妥公事，她看着他一张张收拾好文件，夹进公文袋，站起身，“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关小姐可以和我们保持电话联系。”
　　看着他就快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她终于开口，“简宁……一起吃个饭，叙叙旧，好不好？”
　　他停住脚步，没有转身。
　　一同前来的教育厅同仁诧异地问，“原来你们认识的呀？”
　　简宁轻轻“嗯”了一声。
　　那人挠挠头，这样生疏的表现，可不像是旧识，再看两人举止，总觉怪异，赶紧告退，“那我先走了，不妨碍两位叙旧，关小姐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小的会客厅终于只剩下两人。
　　简宁侧过身子，依旧站在门边，看向关欣，合身的裙装，点缀了淡妆的脸，依然美丽大方明艳动人。
　　关欣挽起手提包，走向他，“吃火锅好吗？我很想念这边的麻辣锅。外院旁边的火锅城还在吧？”
　　他微蹙眉头，“还是吃西餐吧，我想你一时还适应不了麻辣的刺激。这附近有家牛排馆不错。”外院的火锅城？曾经，他和她常去；而今，是他和悦悦固定的吃饭场所。他不想破坏现状，亦不想回头。
　　“外事办的工作辛苦吗？”吃到一半，她放下刀叉，挑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话题打破沉默。
　　“还好。”瞥一眼她的盘子，“不好吃？”
　　她瘪瘪嘴，“不够正宗。我煎的都比这好。”
　　“你会做饭了？真是难得。”
　　“总要会一点简单的呀，在外面什么都不容易。而且西餐做起来也不麻烦，材料什么的超市里卖的都已经是半成品了。”
　　他笑笑，继续进攻自己盘里的食物。
　　她顿了一顿，再次开口，“这几年……你都还好吗？”
　　“……还好。”
　　她对他不咸不淡的回答有些懊恼，“除了‘还好’，就没别的可以跟我说的了？”
　　他也放下刀叉，抽出纸巾擦擦嘴，招呼服务生撤下盘子、端上咖啡和餐后甜点，才缓缓道，“你想听什么？”
　　“我……”她咬咬唇，“听同学们说，你后来去了法国一年。”
　　“嗯。”
　　“回来后就在外事办欧美处了？”
　　“嗯。”他喝一口咖啡，放下杯子，“你都知道，不是吗？你都跟哲平他们打听了。”
　　“那是因为我寄E-mail给你你从来都没回过，我才跟他们打听的。”她不禁有点愤然。
　　他心中一动，“我已经不用那个邮箱很久了，密码也忘记了。”
　　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面前的咖啡由热变凉，她才再度开口，幽幽地问，“你还在恨我吗？”
　　他抬眼看她，看进一双略带忧郁的眼，与他记忆深处的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重叠、置换，然后他明白，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记忆里的忧伤，终归会沉淀，最终留存的多是美好；现实却是不同，不管好的还是不好的，都会表露无遗，残酷但真实。他突然发觉，其实并不是那么恨她，过往的爱恨悲喜，一一看破之后，不就留存“还好”两个字么？
　　他轻轻摇头，“我原以为，我恨。但今天看到你，才觉得也没什么。”
　　“真的？”她露出欣喜的神色，“那我们……还能再在一起吗？”
　　他被吓到了，“你说什么？！”
　　“简宁，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一直……忘不了你，在英国有不少人追我，但我都找不到当初那样的感觉……”
　　他摇摇头，“你记得分手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吗？你说我们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她急切地伸出手，横过桌子，抓住他的右手，“不是的，当初是我欠考虑，我们重新再来，我知道我们是合适的。”
　　他再度摇头，试图抽回自己的右手，“Jeanne，别这样，我们不可能的，你是个好女孩，会找到适合你的人的。”
　　她紧拽着他不放，带着哭腔说，“不是那样的，我……我还是喜欢你呀……”在英国三年，独自生活的寂寞，学业的压力，都让她倍加怀念大学里有他相伴的时光。也谈了两场短暂的恋爱，但都找不到当初那种被珍视的感觉，这才明白不仅仅是恋爱的感觉而已，是只有简宁才能给她的感觉。
　　他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擦眼泪吧，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的。”顿了一顿，还是开口说了，“我……现在有女朋友，我们很稳定。以后，别再这样说了，我们还能做朋友。”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下午还有公事。”
　　她收回手，“我去下洗手间，你有事先走吧。”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什么时候见一见你女朋友？”
　　“嗯？”
　　“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有和我一样的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