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尔石衣

4、4

　　阳光洒进来了，夕澈睁了睁眼睛，翻个身，想要继续睡会儿。但最后还是撑着起来了。
　　因为突然想起来今天要去参加孤儿院的奠基。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肚子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梳洗过后，照了照镜子，精神还可以，就是脸有些肿，还有那么点黑眼圈。
　　整了整衣服，搜索了一下家里的食物，突然想起昨晚应该还有点粥，准备先吃了再说。
　　厨房里，端起冷掉的粥，夕澈把它放到鼻子上闻了闻。
　　因为已经冷了，没有什么香味。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冰冰的，似乎也没什么味道。嘴里粥顺着喉咙滑进食道里，在胸口泛起一阵凉意。
　　夕澈呆了一会儿，然后就着锅一口一口地把粥扒进嘴里，直到锅里底朝天。
　　肚子似乎还是没有被填满，只是没有刚才那样的饥饿感。竟然这么饿？看见锅底的时候，夕澈自己也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明洌的粥，呵呵，很难想象自己能吃得那么香，他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的明洌应该是不会做任何东西的吧。做事很认真，对自己却很懒，饭从来都是忙起来就有顿没顿的，要么凑合着填饱肚子就可以。一开始都很难理解他是大少爷，完全看不出贵公子的该有的模样。
　　或者，让他自己做点饭，就做出一锅东西，怎么样的呢……引用在俊的话就是应该去喂猪吃。夕澈当时勉强吃下了一些，胃就难过了三天。没办法，为了可怜的胃，夕澈只能开始学做饭。顺便每顿提醒明洌吃。
　　现在想来做饭的确是件及其麻烦的事，看看自己的现在样子就知道，似乎他也挺懒的，怎么当时就不觉得烦呢？
　　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裴夕澈，你越来越会多愁善感了，怪不得韵姐之辈会对你嗤之以鼻了。
　　摸摸鼻子，精神了一下，打开门就准备要出去。
　　开门的刹那，有个人影在他眼前一晃，似乎是早就等在了外面，也许是开门的动静太大，他显然惊了一下。
　　夕澈抬头看到他，也吓了一跳，喘了口气才说，“你怎么来了？”
　　那人也摸了摸鼻子，样子和刚才自己的动作一模一样，夕澈突然发现了这一点，心里有些微微的波动。
　　“噢……我想来通知你，今天是孤儿院的奠基仪式……看来你没忘记……”
　　“呵呵……没忘……”
　　本来“呵呵”后面夕澈想说一句“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记性”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然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忘”。
　　但这样的淡然让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两人似乎都找不到下一句该说的，尴尬地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那人微微一笑，开了口。
　　“吃早饭了吗？我带了东西过来，一起吃吧……”边说边拎起了手上的袋子。
　　“我吃过了，”犹豫了半秒钟，夕澈还是说了实话，“你进来吃吧，我等你。”
　　那人也楞了愣，但随即又是微微一笑，“不用了，车上吃就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说完转身就要下楼。
　　“在俊——”夕澈轻声叫住他。
　　“嗯？”应了一声，那人却没有回头。
　　“谢谢你。”
　　对面没有声息，半晌，说了一句，“走吧。”

　　在俊是自己开车来的，一路上其实根本没有机会能够吃东西。那袋早餐被丢在车后座上。香气在车厢内慢慢弥散开来，是夕澈最喜欢的生煎和豆浆。
　　其实不用闻就知道是这两样。在俊这样送吃的，喝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早就知道夕澈的口味。每次都一样送得不露声色，夕澈也收得心安理得，好像就是这样他便渐渐开始不爱下厨了。
　　夕澈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上车里的话很少，他在想要不要找些话题，想了老半天，最后却说出了最烂俗的一句。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在俊在专心开着车，听到这一句，似乎完全没有反应。夕澈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傻，便也不再开口。半天却听见旁边“扑哧”一声，他扭头过去，看到在俊唇边没有散去的笑。
　　“夕澈，我觉得你变了。”
　　夕澈怔怔地看他，不懂为什么这么一句本该是伤感之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是微笑的模样。
　　“你不觉得嘛？”在俊也转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也盈满了笑意。
　　“不觉得。”夕澈没好声地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风景，却还是能感觉到身边从喉间散漫出的笑声。
　　有什么可笑的？他变了吗，大概指的就是以前他从来都是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那里看他们一堆一堆地闹腾，然后突然蹦出一句话，一定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在他们还没反应扑上来闹他之前，潇洒地走掉……是那样的吧，自己都有点记不清楚了，反正不是现在这样，这样想着法儿找话和人说的样子。
　　也许，他期望自己可以平凡一些，平凡地隐没在庸庸碌碌的人海中，不要被人发现，也不要被人记忆。
　　好吧，就算是变了。谁又没有变过呢？

　　车子停下来，在俊扫了一眼四周，有些神秘地向夕澈笑了笑，
　　“你先下去，我去停车。”
　　夕澈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就下了车。
　　面前的孤儿院还空荡荡的。只是新装修而已，却也花了很多钱。要不是他们拿到的慈善捐助，是修不起来的。
　　这间孤儿院似乎历史悠久，当初是明洌的故居，后来又是他一手撑着。再后来他去了美国，辗转交给了在俊。在俊找到夕澈时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帮忙，他就答应了。
　　一来却又后悔了，这里留下的记忆太多，好不容易忘掉的又统统都回来，滋味实在不好受。看他大段大段时间的晃神，在俊便不常让他过去，只是偶尔来帮帮忙。所以孤儿院里的事还是在俊在打理。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新的院舍。
　　正在这样神游着，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让夕澈差点喘不出气来。没多想，反手一个背摔，就把来人整个摔倒在他面前。
　　“哎呦，大哥，那么久没见你怎么都没退步啊——”
　　看着地上揉着屁股的人，夕澈突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人抬头看见他这副蠢模样，没有笑，反而不顾身上疼痛站起来，看着他，眉毛皱了一下，嘴唇微颤着说，
　　“你……瘦了好多……”
　　夕澈这才擦了擦眼睛，叫了一声，
　　“沙沙——”
　　这轻轻的一声，面前的人却完全崩溃了，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夕澈身上蹭着，
　　“夕澈哥……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儿呀……我好想你呀……”
　　“我……也是……你这臭小子还说，是你先走的好不好。走了那么久连个信儿也没有。”
　　“我就到外面转悠了一圈，没想到一回来……你们一个个都不见了，也找不到……我只能又去找你们……”
　　“……”
　　说不出话来，夕澈只觉得眼睛突然很酸。
　　他以为他也哭了，往脸上一抹却干干的。于是拉开沙沙，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
　　“好了，一些时候不见，你怎么也变得像程天一样爱哭鼻子？”
　　沙沙听到这话神情一变，夕澈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的记性是不好了，怎么就提起了当初沙沙会离开的原因。
　　“沙沙……”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沙沙抢白了过去，
　　“夕澈哥，没关系了……那时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们都不在……才发现什么都不重要，大家能在一起才最重要。”
　　夕澈微笑着点点头。沙沙也变了，不过是长大了。
　　有人从后面伸过手搂住他的肩，夕澈惊觉回头，却发现在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到他们的身边来。
　　“在俊——”夕澈唤了一声，发现在俊的眼眶也红红的，低着头伸出另一只手搂住沙沙，却不说话。
　　夕澈也说不出什么了，三个大男人就这样搂在一起，任时间和积聚的伤感慢慢流逝。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
　　“我希望我没有错过什么。”
　　那样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除了刚刚提到的程天，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夕澈惊喜地抬起头，就真的看到程天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肩上甩着包，风尘仆仆的，却带着他标志性的迷人微笑。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程天。” 这段时间他得到的无论是惊讶还是惊喜都太多，夕澈都觉得有点不能相信了。
　　“夕澈哥，难道是我变得太帅让你认不出了吗？”
　　夕澈激动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除了程天，还有谁能说出这么厚脸皮而自恋的话。
　　“夕澈哥，你怎么像见到了死掉的儿子一样，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拉……”
　　在俊走过来，“你不的确像死掉一样？”
　　夕澈松开的手却又因为这一句而不自觉握住了程天。他心里很明白，程天的敏感和脆弱有过于他而无不及，是一个不当心就会碎掉的玻璃娃娃。所以，即使在别人面前，他耍酷开玩笑，但在程天面前却是毫不藏着，尽量地展现他的关心，时刻让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分量。
　　“不是吗？杳无音讯说的就是你，当年说去巴黎，结果最后却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他。”
　　“在俊，看来你的毒舌功力是有增无减啊。”程天说着笑开了，和在俊抱着拍拍肩膀。
　　巴黎。程天走时夕澈已经不在了，所以那个他不知道，但他却记得当初沙沙寄回来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明信片就是巴黎的。
　　想及此，夕澈瞥了一眼沙沙。他倒没什么反应，笑着看程天一个个搂过来，一直到他面前，两人先都楞了愣，然后拉过手碰了碰肩。
　　“好久不见。”
　　他们各说一句，就算是见面礼了。夕澈和在俊互看了一眼，抿了抿嘴。
　　原来有些事嘴上说的不重要，并不代表真的不重要了。
　　夕澈突然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再看眼前的一切。
　　好久不见。
　　似乎，有心结的两人再见了面就只能说这一句，多一句少一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