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尔石衣

5、5

　　奠基仪式很顺利，其实是也不是新造的房子，但为了赞助商的面子上过得去，一定要弄这么个仪式。
　　夕澈百无聊赖地坐着，不知在哪个国度无边神游着。只当在俊上台和公司的股东鞠躬握手时，突然挺直腰认真看了起来。
　　右手伸出去，身体45度微倾，左手放在身前挡着西服。这个标准的姿势在俊已经学会了呢。
　　程天看了夕澈一眼，轻轻说，“记得以前的在俊如果看到明洌哥这样接待什么贵宾要人都会嗤之以鼻，说这些都像是政治人物虚伪做作的一套，你说，是不是现在他也变虚伪做作了？”
　　夕澈努努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沙沙在一边抢着说到，
　　“明洌哥那些都是为了‘亦心’，现在，在俊不过也是这样想的。”
　　“亦心”就是这座孤儿院，沙沙和明洌都是从这里出来的。沙沙在里面的时间比明洌还久，明洌被明氏认去美国以后才把沙沙也带出来了。这么说当然是心里话。
　　程天瞥了一眼沙沙，想再说什么。夕澈拉了拉他，程天转头看向他，以为他要说话，但除了笑，夕澈不知道能再说出什么适合的话。
　　提到了明洌，他的话术就变得十分不受用。不过想想好像发现今天就缺了他。
　　在俊不知道明洌回来了吗？他难道还没有和他们联系？或者，在俊想让他压轴出场？
　　一想到等会儿明洌也许会来。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夕澈的身体就一下绷得更紧了，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程天这么看了他半天，终于回过头去，好像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其实在俊和明洌，在有些地方以前就很像。”

　　最后，明洌终于是没有出现。
　　坐在小酒馆里，夕澈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感到失望。
　　奠基仪式后，他们和工程队一起帮忙把孩子们和家具物品都安置好，干了一天，现在出来天竟然已经接近暮色。
　　“这样一来，以后我们可以收容更多的孩子，也会有更大的机构关注和赞助……”在俊开始总结今天一天的成果。
　　“我倒情愿没有那么多的孤儿。”沙沙呢喃着。
　　从他们进小酒馆到现在，他已经喝了很多，有点醉的样子。
　　他们本来是说一起吃饭的，但进了馆子都只点了酒，大家喝得起劲，完全没有叫菜的意思。沙沙开始也只是静静地在一边喝，慢慢地酒劲上来了，开始张牙舞瓜地在酒店里乱喊乱叫。
　　夕澈正在一边抿着酒，踌躇着要不要告诉他们明洌回来的事，沙沙却在一旁叫开了，
　　“夕澈哥，你回来了……还是那么美啊，都快被你迷住了……大家都回来了呀，真开心，不对……好像缺个人……啊，明洌哥怎么不在？”
　　夕澈拿着酒杯的手明显晃了晃，几滴酒就这样洒在桌子上。
　　在一旁的在俊看向他，可夕澈却直盯着那几滴酒，好像要想把它们再盛起来装回杯子里。
　　程天也抬起头，拉了一把沙沙，沙沙一甩手，“干什么，你以为你回来了还能管着我？”
　　程天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瞪着沙沙不知道要说什么。在俊在一旁开口了，
　　“程天，你把他送回我的公寓吧。”
　　“为什么要我？”程天显然不同意这个主意。
　　“因为——你刚回来，住的地方没找到之前是要住我那里的，而沙沙现在也是住那里。还有就是你是我们中喝得最少的，这家伙也只有你能送得回去了。”
　　他看着已经陷在沙发里的沙沙，朝程天摊了摊手。这次，程天想了想虽然没推辞，还是老大不情愿地样子，架起已经成烂泥的沙沙。沙沙这次也没有再甩程天，反而整个人瘫在了他身上，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着些什么。两人就这么走出酒馆。
　　“这才是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夕澈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你是说他们越好越打，越打就越好吗？”在俊往嘴里灌了一杯，“你忘了沙沙是为什么走的吗？”
　　夕澈不语。在俊看着他一笑，又仰头干了一杯。
　　“我们叫点菜吧，你这样喝很快就变成第二个沙沙了。”
　　在俊又是一笑，“那你就做第二个程天吧。”
　　夕澈摇了摇头伸手叫了点菜，在俊却还是在一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完全没动过菜。
　　“不行了，这样下去我想架也架不动你了，大叔来杯解酒茶。”夕澈刚要伸手，却被在俊挡了回去，
　　“不用了，我们出去走走吧，这样也容易清醒。”

　　夕澈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喝了点酒不觉得冷，只是觉得周围安静地有些凉意。
　　夜色笼罩开来，远处，整个城市似乎仍然喧嚣，但这里却已经静地像水一样，就算是投一粒小石子也会漾开许许多多地波纹一般。
　　而在俊就成了那不识相地投石人。
　　“失望吗？”
　　夕澈心里一顿，隐隐知道他在问什么，但还是回了一句，
　　“什么失望？”
　　“他没来，失望吗？”在俊闭着眼睛，抬起头向着天空，“明洌没来，你失望吗？”
　　夕澈别过头，眉头微微皱起来，“没有。”
　　“说谎——你说谎的时候都不喜欢看着别人。”
　　在俊的语气带着笑意，夕澈怒目回头，在俊却越过他，走到了前边，停住。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回了“亦心”。
　　“夕澈……回来吧，回来这里……我让你做……‘亦心’的校长。”在俊突然转换了话题，面向孤儿院张开双臂，像孩子在憧憬着什么一般，断续地说着。
　　“在俊，你醉了。”
　　“不，我很清醒……很清醒，夕澈。”在俊顿了顿，回过头来，“你别再为妈妈做事了，别再做那些你不喜欢的事了。”
　　夕澈牵起了一边的嘴角，“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那些事，我做得很好啊……孤儿院这边我会一直帮忙的。你看前几天你一招呼，我这不就来了。”
　　在俊放下了双手，盯着夕澈看了良久。夕澈被他看得怪不舒服，走过去拉住他。
　　“好了好了，沙沙第二，就让我这程天二号送你回家吧。”
　　“是因为明洌吧……你这个傻瓜。”
　　“什么？”夕澈一时没听清，回头问了一句。
　　在俊笑着摇摇头，“没有……我说，我是沙沙，程天程天快送我回去吧。”
　　说完，拉着夕澈的手，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向了他。
　　夕澈笑着搀起他，慢慢向前走去。

　　一路上，在俊的酒劲似乎也上来了，蹭在夕澈身边一直撒着娇。
　　“夕澈哥，笑一笑吧，你笑最好看。”
　　“夕澈哥，天上的月亮好圆，你帮我摘下来吧。”
　　“夕澈哥，最疼我了是吧？买东西给我吃吧。”
　　“想吃什么？”
　　“嗯……不知道……哥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喂喂，在俊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啊？”
　　在俊看着夕澈呵呵地笑。
　　在俊其实也只比夕澈小几个月，刚认识的时候就是个聪明，开朗又有点小毒舌的阳光少年，夕澈一直都很喜欢。在俊也总粘着夕澈撒娇，“哥”、“哥”地跟着后面叫，万般事情都以他为模版，在熙任性欺负夕澈的时候会毫不顾兄妹之谊斥责在熙。
　　虽然没小夕澈多少，但在他的面前却总像长不大的小孩的在俊，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熟起来，深沉地不像当年的他。就连哥这个字都很少听到他叫了。夕澈都没注意到，这些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扑通”一声，在俊不知怎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揉着太阳穴。
　　“晕了吧，谁让你喝那么多。”夕澈把他拉起来，蹲下身把在俊背到了背上。
　　“哥对我真好……”
　　“在熙回来了，你知道吗？”夕澈变着话题想让他清醒些，可那人似乎不领他的情。
　　“不知道，那个丫头……谁能知道……”
　　“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呀！”夕澈哭笑不得。
　　“夕澈哥……你看……星星是不是住在天堂里？”
　　“嗯……是吧。”
　　“夕澈哥，我也想去天堂，你说我能去吗？”
　　“当然了。”
　　“我觉得也许不能了……你带我去吧……”
　　“我又不是基督徒，你这个虔诚的教徒，上帝应该巴不得有你这样的弟子吧，怎么会去不了。”
　　背上的人没有了声音，把头耷拉在夕澈肩上，热气呼出来打在他脸上，均匀而有节奏。夕澈以为他睡着了。良久，却又突然嘟囔出一句，
　　“夕澈哥，我想要……看日出，你陪我好吗？”
　　夕澈看到了前面的公寓，快步走了过去，把身上的人放了下来，一边掏出钥匙，一边开门，
　　“好，等你酒醒了，我们就去……”
　　“我想要吃雪糕……可以吗？”
　　“可以啊。”夕澈把钥匙插进了门里。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可以吗？”
　　“好——”钥匙转动了一圈。
　　“我想要……亲你一下，可以吗？”
　　“嗒”的一声，门开了。
　　夕澈却没有回答，回过头，弯着嘴角，把钥匙放回口袋，
　　“沙沙第二，到家了，我就送到这里咯，进去吧。”
　　说完，把在俊推到门里面，转身就要走，背后的声音还是响起来，
　　“那么，我要做明洌第二的话……可以吗？”
　　夕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在俊，你真的醉了。”
　　倚着门，在俊的嘴边一丝苦笑，
　　“夕澈啊，你不是也一直都没醒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