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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毓殿设宴众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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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殿不比兔床山,有阿爹阿娘兔亲戚,有一山的草草木木。除了一轮冷月,便是要什么没什么。初来乍到那会儿,还有兴致殿前殿后不死心地来回搜罗,总希望发掘些有趣之物。眼下摸清了这冷宫几斤几两,竟是走几步也懒得动了。
这日午后,我正和音音商量着偷偷下凡一回,到哪里找找乐子,一个自称是金毓殿的宫娥前来传话。
那个宫娥说,今日天帝老头在金毓殿设宴,宴请所有有仙阶的人前去。问她所为何事,她大致交代了下,据说是为了给近日历劫归来的天帝的四皇子即火神重黎殿下接风洗尘。
如此说来,今日要下凡竟是不可能了。再者,天帝老头只邀请有仙阶的仙家,一些散仙诸如吴刚兄之类,定是不能去的,一些非仙诸如兔音音之流,也是去不得的。
兔音音倒是没有不情愿的样子,反而一句“留下我和吴刚大哥单独相处,甚是不错。”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暴露了自己本性。
终究是天帝的宴会,各路仙家都会到来,我也不能失了颜面,于是向宫娥问清了金毓殿的方位,便先打发了她回去,自己则梳洗一番,装扮一番自行过去。
照着宫娥先前所说,我一路腾云驾雾,半路倒是遇见了不少仙友。三五个结伴成群的,边行边八卦着种种。
一仙友道:“此番重黎殿下算是立下大功了。却不知陛下如何想的,竟是封了他做火神,小仙倒是觉得,当个水神更稳妥些。”
“非也,”另一仙友立马应道:“仙友有所不知,共工可谓是野心勃勃,哪能任天帝把自己的官职送与旁人之手。那可不得撕破脸么。当年天帝把水玉传于重黎殿下,水神那股子怨气怕是还没消呢!”
“说的正是,正是。”另有众仙友附和道。
起初的那位仙友又问:“那白民国公主的婚事还成不成,当初四殿下历劫可是悔了人家一次婚呢?”
“唉,这桩事还真不敢说,”方才的第二个仙友叹了叹气,又说道:“要说这殿下喜欢的,据说是洛水神女宓妃吧。”
众仙友又是一阵惊叹附和,呜呼哀哉。之后的话我便听不清了,那几人想来腾云驾雾之术高我许多,不过片刻功夫,都已经在我前边看不见的地方了。不过众仙友的话题大致始终围绕着那个四殿下重黎,包括他跟两个女子的八卦云云。
“嗯~嗯~啦~~”突然一个面色稍显黑,一袭黑白袍子的仙友从我边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捧着一颗上好的珍珠腾云而上。
天哪,这是多么光鲜亮丽的一颗珍珠啊,足足有一只金桔一般大,周身光滑,通体雪白,熠熠生辉。恐怕只有上千年的蚌精千百年的孕育才能出这么一颗珍珠吧!
阿娘的腿疾这几百年来一直未见好转,一到阴雨天便犯疼。兔床山见多识广的土地佬儿说了,只有将千年蚌精孕育的珍珠磨成粉,混在药里,一同服下,才能药到病除。
见着仙友如获至宝似的捧着它,定是视为心头之物的,若是让他拱手相让,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得出了个结论——骗。
“仙友手上这珍珠,我觉着甚好。”要骗一个人先得同他拉近关系,好松懈对方的防备。
“那是自然。”他似乎很高兴有人这么夸他,又道来:“这是好不容易从北海星君处要来的千年蚌精孕育的珍珠,市面上可是有价无市啊!此番四殿下归来,我献上此物,来日殿下一高兴,提点提点本仙也未可知呢。”
原来是这样,不过是送人的礼,哪比我用来救人有价值不是。如此一来,我即便是坑蒙拐骗了他,大可不必良心不安了。
“仙友有所不知,”我微微一皱眉,状似万分惋惜地说道:“偏偏殿下不稀罕此物。我听闻殿下是个好读诗书之人,视珠宝如粪土,仙友如此一来,便是生生地逼殿下发火呢。”
他被我唬得捧着珍珠的手抖了抖,又皱着眉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仙友莫急,”我微微一笑,快得逞了不是,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人书,暗暗拟了个诀,愣是把一本笑话书改了个“六界演义”的名字,又递于一旁的仙友:“喏,这本书给你,你去送与殿下,必让你如愿以偿。”
“真的?”仙友一脸的难以置信,又十分感动地向我说道:“今日碰上仙友真是小仙的福气。”
我笑意一浓,道:“不过举手之劳,仙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如此大恩我定不会忘记。我没有什么感谢仙友的。这颗珍珠若不嫌弃,仙友就收下吧。”说罢便塞于我手中。
“仙友真是客气得紧。”我得了手,假意要如厕,便加急了脚步,匆匆往金毓殿去。
由于走得匆忙,错过了金毓殿的正门,附近的宫娥同我指路,说是从左侧的小门进去,沿着小径一直走,穿过假山,再拐过一个莲花池,便能回到正殿了。
同她道了谢,我便急急朝小门里拐了进去。后面隐约有那个黑脸仙友的声音,想来他已经发现了我诓了他的事实。
这侧门里的小径不过三尺之宽,两侧均是枝繁叶茂的林木,有几株左右两木枝条相交缠绕,在小径中心位置形成一个个拱形小洞。小径地面上遍布光滑润泽的鹅卵石和一些不规则的石块,
我一边要注意着不被脚下的各色石头绊住脚,一边又得防着头顶上方的枝桠勾着自己,还得避免被身后的黑面仙友赶上。真真是走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辛苦不已。
眼见前方出现了宫娥所说的假山,我一个欣喜,便要穿梭过去。然则耳朵一尖,听见假山后边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女的又急又哀怨地道:“殿下,你当真是不准备娶我了么?难道你忘了当初答应过的吗?”
那女子嘴里的殿下沉默不语了几许,复又淡淡道:“不娶。”
那声音有如山涧溪水之清幽,玉石轻碰之温润,又带了几分深沉。这四海八荒,这万古年间,我竟是头一回听见如此令人迷离的男声。
女子想是被戳到了痛处,却又不死心,哽咽道:“殿下,宓妃姐姐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天地间再也寻不到她一丝一缕的气息了。你竟是要这么固执下去么。”
“那我便终身不娶。”男子说得淡然,仿佛是听着别人说着别人的事。
女子又纠缠着说了许多,我便是懂了个大概。这两人的身份,怕是方才路上的仙友八卦的主角四殿下重黎和白民国公主。
原本我是准备穿过假山,寻着正殿去的。可不料偏偏正巧让我撞见了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妾心如蒲草,君心如木头。并且君心有她人的三角恋。
这可如何是好,阿娘说,非礼勿视。然则后边隐约间似有人向这边过来,怕是黑面仙友吧。
我真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幸而本仙子聪慧过人,暗自拟了个诀,准备变成一块小石混在那假山边边上的石头之间。
却是心神一慌,拟错了诀,愣是变成了一朵曼珠沙华,鹤立鸡群地长在石头缝里。
小径尽头没有黑面仙友拐进来,想是以为我走了旁边的岔道,追过去了。假山后面的男女对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了。
还未来得及现身,只听得从容不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到了我跟前。由于我现在是一株花,个子太矮,只瞧得见一角墨色长衫,并闻得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水香。如同我半梦半醒间,仿若出现过的一般。
说不出的感觉,难以形容。
在我跟前站定,只听得是方才那个宛若天籁的声音,是四殿下重黎,他带了几分兴味道:“曼珠沙华,乃黄泉之花,向来开在彼岸。这一朵,倒是径自开得甚欢。”顿了顿,俯下身来,又道:“金毓殿这种地方,无上尊贵,这曼珠沙华于此,多少是有些煞风景的,待我摘了她。”说罢伸了手,作势朝我的脖子上掐来。
他竟是发现了我!
我的娘亲唉,现在我可是一株娇滴滴脆弱弱的小花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我当真是要小命不保了。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我赶紧拟了个诀,恢复真身,弯下腰低头做了个请安的手势,颤颤巍巍地说道:“四殿下饶命,小仙并非有意偷听。只不过小仙正要去金毓殿,路过此地,见殿下和美人在此交谈……阿娘从小告诉我,非礼勿视,我才拟了个诀隐退。后面我当真没有再听到你们说些什么。”
“哦?”他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又道:“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只不过,给你个建议,以后拟个诀化作石头,我看着更稳妥些。”
我又不好解释说我是一时手忙脚乱,拟错了诀,但又想到他把我当成连拟什么诀都不会选的笨蛋,真当是丢人。我的脸微微发烫。
见我不做声,他又淡淡道:“你且起来吧。”
我这才直起身子,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之人。
果然,配得上这样一个令人痴迷的声音的男子,容貌也绝非泛泛之流。只不过,我却未曾想到,面前这位据说通晓古今,法力非凡的四殿下,竟生得这番令天地失色,令万物哑然的模样!
他面如傅粉,气宇轩昂。金冠束发,墨色长衫。眼角一勾轻扬,唇畔一抹浅笑。
周身水香淡淡,似风吹芝兰;眉心朱砂一点,如雪落红梅。
而最为之惊艳的,是那一头银发,与清风共舞,丝丝缕缕,共花容之色,朝朝暮暮。
如琬似花皆处有,君子如玉世无双。
此人,只应天上有。
相看一眼,我俩竟同时作声。
“你……”他凤眉微微一皱,眼底里有震惊,有心疼,有难以置信。
“我……”我本想同他告辞别过,却碍于他正要发话,以致话在嘴边愣是憋了回去。尊卑有别我还是谨记的。不然万一惹怒了面前之人,他并着方才的账同我一起算,我可真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殿下,你先说。”我微微一笑,谦恭有礼地道。
他竟执了我的手,紧握在手心,一股微暖之意透过双手直达心肺,又爬上面颊,微微发烫。
本仙子活了上千年了,深知男女有别,一向洁身自好。如此这般拉个小手虽也无伤大雅,但毕竟授受不亲。叫我如何受得起。
“宓儿。”他无比深情地低唤了一声,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又微微颤声道:“我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你了。”
宓儿?莫不是传说中的洛水神女宓妃?果真传闻不虚,眼前这位殿下对她爱之深切,甚至无暇理会白民国那个对他芳心暗许的娇滴滴的大美人。如今看来,竟是到了痴狂的地步,甚至认错了人。唉。问世间情问为何物。
我赶紧挣脱着,从他手里缩回手,很有礼貌又带点安慰他的意思道:“听闻殿下与宓妃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是为佳话。小仙真是羡慕的紧。未料神女早一步西去,真真是天妒红颜,让人闻之无不声泪俱下,呜呼哀哉。然木已成舟,还望殿下节哀。小仙和殿下素未蒙面,怕是殿下认错了人。”
他不语,却是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若有所思。
我收拾了心底里小鹿乱撞的情愫,又把内心深处一抹没由端的惆怅以及熟识,压制了几番,朝面前之人行了个礼,趁机,落荒而逃。
拐过莲花池,又往前行了几步,果真瞧见一间气势恢宏的殿宇,牌匾上三个镏金大字:金毓殿。
不错了,便是这儿。
方才路上因为四殿下的事,耽搁了片刻,倒是晚了些。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都已主次分明,上下有序地落座好。
不愧是天帝设的宴,没有几个敢推脱不来的。我四下偷偷扫去,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宫娥引着我到左侧中间的一个小席前,我悠悠地落座。偷偷看了眼两旁的人,估摸着都是和我品阶差不多的仙友。
左侧上位是一位黑袍白须的老者,右侧下位是个鹅黄色长衫的美人。老者冲我微微一笑,我亦笑了笑。右侧的美人像是没有注意到我,眼睛一直望着殿门,像是在盼着什么人。有种凡间望夫石望穿秋水的感觉。
我继续偷偷打量对面的仙友,有几个是路上见过的小仙,有几个锦衣华服,气质出众的,应该是上仙之流。倒是没有见到黑脸仙友,不知是他在小园子里迷了路,还是人太多了,淹没在这茫茫仙海中。
坐在正中间的天帝陛下,我未敢赤裸裸地打量,总不过几番偷看。与我印象中的老头儿形象相去甚远,没想到我们的天帝陛下竟还是一副威风凛凛,威严中多了几分成熟,成熟中带了几分俊朗的模样。
凡间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仙界或该说,男仙四十万年一枝花罢。
天帝右手边落座着一位气质出众,相貌颇好的女子,便是天后了。她伴在天帝身侧,却并未受这喜庆的氛围感染,反而神色间微有不悦。都说伴君如伴虎,想来她为人处事多少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天帝左手边的位置空着。
忽然大殿内一阵骚动,各路神仙都齐唰唰地朝大殿门口看去。
重黎从容优雅,闲庭信步般走来,刹那便是焦点所在。右侧的美人有些激动的样子,一双眼从未离开过那个人。
他在天帝左侧略下位的地方坐下。同边上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寒暄了几句,那几个人,估摸着也是天帝膝下的儿女。
天帝设的宴,用的酒,乃是楮山之西二十里的又原山山上的桃花所酿,三月采之,酿以朝露,盛于瓷坛,埋入树下。过个数百上千年,香醇之味,浑然天成。浓郁之感,唇齿留香。
好酒。
席上的糕点也是天帝殿里厨艺最好的小司和厨娘所做。想来也是天地间最好的。那凤梨酥、芝麻卷、枣泥糕云云,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主菜有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祥龙双飞、佛手金卷、金丝酥雀、绣球干贝之类,皆是不只香甜美味并且意蕴深远之物。还有许多我没见过,也没来得及记下名字的菜色。玲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莫非是本仙子的吃相太不文雅了,总感觉右侧那美人有意无意,几次三番地看着我。起初眼神里带着抹捉摸不定,之后便是狐疑,然后是幽怨?恨意?
我已经尽量很矜持了不是。美人啊,你究竟是何意。让我好生不习惯。
众仙饮得正欢畅,天帝也龙颜大悦。但见天后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天帝哈哈地爽朗一笑,突然转向左侧,发话道:“天后的提议甚好,重黎,此番你下凡历劫,蔓渠公主屈尊降贵伴你身侧,又献了那乘黄神兽,辅佐你,助你不少。英雄美人,佳偶天成。朕也有成人之美,想赐了你们这门婚事,再续凡间之缘。众仙家觉得如何?”说着又转过头来,面对着殿下的众人。
四海八荒,各路仙家议论纷纷,最终都点头称是。右侧的美女似乎得意地笑了笑。
“重黎,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心愿,朕定满足你。”天帝许是喝得高了,面色有些红润,红上了鼻头。
“儿臣,的确还有一个心愿,望父君,成全。”那个银发墨衫的男子突然从容不迫地起身,站定,双手作揖。
“哦?不妨说来听听。”天帝一如既往地满面笑意。
只见一抹墨色身影绕出桌席,跪在了大殿之下,又十分坚定地说道:“儿臣唯一的心愿是——请父君,收回方才的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