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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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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我便暗暗打算从那些旧物之中四下寻找关于七弦琴的蛛丝马迹。兴许是怕我有此一日,冰夷很早就把我的旧物换新了。
丹熏的洛水神女图算是大功告成了,悬在内殿的西墙上,我日日起居就寝都能见着。画上的女子是我也不是我,我没有这样恬静无忧的时候,没有那样白里透红的面容。我该是羡慕她的吧。
指尖轻抚过女子的容颜,又抚上那火红的衣角,我注意到腰间的一个符号。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却又感觉并不陌生的符号。这种感觉难以言述。它像一把琴又不是琴,此琴无弦。
我疑心,其中必有蹊跷。它究竟代表些什么?
一日,我把丹熏拉过来,指着那个符号,佯装怪罪似的数落她:“你这熏儿也真是的,给我绣的图委实不上心了些。你瞧瞧,这是怎么回事,是你乱做的吧。”
不料她十分笃定地说道:“才不是呢,娘娘。那条红羽漫天霓裳,当初殿下因着给你送了好多新的绸缎,用不到此裙了,就吩咐我把它拿到落婵殿内殿收着,熏儿可是原模原样地绣的,分毫不差呀。若是不信,我取来给娘娘瞧瞧便是。”
“唔,那便取过来,也好瞧瞧你的手艺是不是当真洛水国第一。莫要担的虚名。”我狡黠地一笑,丹熏的手艺我从来不怀疑。此番激将之法,全凭直觉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秘密和这件衣服有关。
“好吧好吧,定让娘娘心服口服。”丹熏无奈地朝落婵殿过去了。
果真是衣料中的极品,这件红羽漫天不光色泽亮丽,手感也是相当不错。腰间的那个图案,果真和丹熏绣的一模一样,不过形状更清晰些,一把琴,无弦之琴。要说这衣服定然是出自精工巧匠之手,但内衬之处有一条边却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就连那缝合的绣线也不是同一种,想必是人事后补缝上去的。
趁着丹熏出去备晚膳,我偷偷取了把剪子,把那条不明显却实在有些突兀的缝合线剪了开来。
果不其然,内有乾坤。
那是几行用极细致的金丝线绣成的字,不仔细看还觉察不到。上面写着:琴瑟击鼓,以御苍天。七弦隐匿,无弦引之。诚念此诀,反复三许。此诀一出,永不复存。化作洛书,魂祭生灵。
这几行字下面便是这段文字中提及的法诀: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干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我差丹熏为我寻一把无弦琴来,她权且当我是突发奇想地,想无聊之时找找乐子,倒也没纠结于我的古怪要求,当日就替我找了那么一把琴。
当晚的梦境中那个银发墨衫男子又一次出现了。真实的能闻得那淡淡水香,能听得微不可闻的叹息。呵,可是再真实,终究是梦一场。醒了,除了心底的那抹惆怅,什么也不会留下。
过了几日,到了中秋,那是各界都团圆的日子。虽不大记得以前的种种了,但潜意识里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曾经,我该是和我的家人一同相伴赏月的吧。
难得冰夷差了碧螺前来,还带了一件堪比红羽漫天的红裙子来。碧螺把那衣裳交于丹熏,向我微微伏身,说道:“娘娘,殿下说今晚青重殿设宴,还请娘娘换了这身新衣。”
转身看了丹熏一眼,又说道:“烦劳丹熏姐姐给娘娘抹个妆。即便娘娘是倾城之色,碧螺想,也万不要在那蔓渠公主前输了气势才好。”
“那是自然的。”丹熏冲碧螺点了点头。
我接过丹熏递过来的新衣,轻轻摸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殿下今日怎么好兴致,还特意赏我这身新衣。莫不是准备宣布和白民国公主的婚讯了么?送我这衣服,不过是安慰我这个孤家寡人吧。”
“这,”碧螺显然被我这看似漫不经心问住了,只好尴尬一笑,又说道:“殿下的确是心情极好,像有喜事,但不一定是和那公主的婚事。娘娘莫多想。”
我多想?是啊,我想这么多作甚。我突然宽慰地一笑道:“罢了罢了,同你玩笑呢。既然殿下好兴致。今日我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待我为大家抚琴一曲,以助兴。”
“嗯,那碧螺先行退下了。”说罢请了个安,转身出了铅华殿。
眼看快到晚宴时间了,丹熏服侍我梳妆。我让她给我梳了个洛水神女图上的发髻,那身新衣我也没有穿,只是将那红羽漫天披在了身上。丹熏不解,我同她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最美。
是啊,我想把最美的样子留在你记忆里。也许那时候你并不爱。
说是家宴,主要的不过是三个主子。高高在上的冰夷,分坐两侧的白蔓渠和我,还有各殿的主事婢女和侍卫。不过对于长期住在深宫别院的我来说,已是热闹非凡了。
虽未正视,但我感觉到今日冰夷的灼灼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朝我看来,不知道是令他想起了初见的光景,还是他纠结于我没有身着他赐我的新衣。
白蔓渠倒是一改往日,今日穿的竟是件桃红色的长裙,真真是面若桃花,人比花娇啊。
主事的婢女吩咐下人将菜肴上齐,家宴开始了。
“殿下,姐姐,蔓渠敬你们一杯。”白蔓渠首先打破了宁静,有礼有数地起身,敬酒,一饮而尽。
我微微一笑,饮下。
小饮了几杯酒,又话了家常,只见冰夷唤了下人,取了个盒子过来,递于我,无比温柔而又带着点欣喜地说道:“我从未送过你什么好东西,今日有一物相赠,望娘子笑纳。”
这一声娘子唤得我微微一怔,哪怕是之前他假意喜欢于我,也未曾这么唤过。娘子那是寻常夫妻之间的称谓,此情此景,似乎好像有那么点不合适。不只是我,就连白蔓渠也被他这一声娘子惊呆了,看我的眼神也有几分复杂。
因我这一愣,几许不见反应,呈呆鹅状,冰夷忽然轻咳一声,以拉回我的三魂七魄,又笑意浓浓地说道:“娘子不打算打开看看么?”
我面色微微一红,脑海里闪过许多话,随即心又一冷。他今日的笑颜相待,甜言蜜语,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成全他和蔓渠公主的婚事吧。
该离开的人,还妄想着眷恋什么呢。
我起身,微微躬身,朝冰夷道:“谢谢殿下的赏赐,待宓妃先行献上一曲,再接受这赏赐也不迟。”
搞不好这盒子里装的是他俩的结婚喜帖呢。
“哦?”冰夷像是来了兴致:“难得宓儿有这雅兴。”
我示意丹熏把我事先准备的无弦琴拿上来。
面对着冰夷,白蔓渠在我的右手边,其余的家眷四面八方,井井有序地围城一圈,像是很期待这一场演奏。
是啊,这病怏怏的洛嫔,难得有此雅兴。
无弦之琴,世间能有几人,能奏出声响。
白蔓渠的眼底闪现出一抹得逞后的笑意,一闪而过,无迹可寻。仿佛只是错觉。
冰夷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之人。似想起什么,又想不明白,眉间微微皱起。
明明没有琴弦,指尖落下的时候却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微微一拨,仿有细微之声从天际而至,轻轻一勾,一个重音铿锵有力,缓缓一划,流水般淌入人心。心里念及过无数次的法诀涌现出来,随着琴音袅袅,我微笑着轻轻唱起:“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干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我抬眼,冰夷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我,唯有我,一个笑意盈盈的我。
一遍。
笑意渐收,我感到一股寒气从内里升起,有种天寒地冻的感觉,明明才八月十五。
“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干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二遍。
让我再看一眼冰夷,记住那个银发飞舞,墨色长衫的男子。那一缕淡淡水香,曾是我追逐的梦。真美。
爱过,不悔。
冰夷隐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股寒气,透过我,他似乎可以感受到。白蔓渠笑意之中还带了一份恨意。她的目光流转于冰夷和我之间。
再看一眼丹熏,那个似朋友更是姐妹的人。她倒是没有觉察到什么,反而一脸欣慰。她定是想,这回她的主子出息了吧。可是,要让你失望了啊熏儿。
那股寒气越发难以承受,我忍不住打了个颤,却强装镇定,冷静地掩饰了过去。
“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干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三遍。
此诀一出,永不复存。化作洛书,魂祭生灵。
我感到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身体变得渐渐透明,像一块薄冰,阴冷至极,吹弹可破。面前的那个男子,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似的,一脸的难以置信,一脸的心疼恐惧。
一滴泪落下,伴随着一束蓝光,一阵琴音。
“七弦琴!”
“水玉!”
我听到无数个声音嘈杂地在周遭响起。或惊异,或震怒……我已经无力分清了。
落入一个淡淡水香的温暖怀抱,熟悉而陌生。
有人在我耳边说“宓儿,你怎么这么傻?”
“宓儿,你为什么不打开盒子看看。”
“宓儿,别怕。”
……
宓儿,别怕。
渐渐地,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此诀一出,永不复存。化作洛书,魂祭生灵。
(前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