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去台空江自流》墨绾殇

7、第六章

　　君华每隔一个月便回去一次，他回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也会下山逛逛。
　　在闲逛的这段时间里，倒是听说了许多趣闻。
　　第一件大事，晋国世子公玉贺揭穿其弟公玉琪欲弑兄杀父的阴谋，晋王公玉瑧大怒，但公玉贺为公玉琪求情，晋王最终决定，将公玉琪终身监禁。
　　第二件大事，黎国公主至今下落不明，黎穆公派人寻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
　　第三件大事，越国世子容瑾再次失踪。据说容瑾从小便智勇双全，但其母妃在他十二岁时便遭人陷害致死，从此容瑾便经常偷跑出宫，有时一月半月才回去。但这会经常失踪的世子在世人眼里却是个神一般的人物，关于他的事情流传了好几个版本。
　　真搞不懂这些个公主世子都闹哪样。
　　其实也不能怪百姓八卦，他们平日里日子过得本就平淡，再不给自己找找乐子，岂不是要闷死了。这所谓的“找乐子”，也就是八卦一下各国王室的趣闻。

　　从我认识君华开始，已过了三年。
　　青山不改，流水依旧，院内的荼蘼花曾三度花开，三度花败。，
　　如今的凤仪，已然是一个婷婷玉立处变不惊花容月貌的十六岁少女。
　　我不再像十三岁那般，每次都站在门外巴巴的盼着他回来。如今，我摆好棋局，煮好茶，静坐着等他回来。
　　阳春三月，他带着微微桃花香扑面而来。放下斗篷，坐定先与我杀一盘。
　　“你这三年不管学什么都极快，当真是有天赋。”他执起白子，带我的黑子落定后，立即落定。
　　我莞尔一笑，这三年，凡是他教我的，我都拼了命的去学，这不是天赋，是我傻。
　　“晋国世子公玉贺扳倒公玉琪一事，只怕也有你的功劳吧。”我执起黑子。
　　“你消息到挺快，不错，公玉琪虽为二王子，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悠悠然看着棋局，“不过却也可惜了。”
　　“哦？可惜什么？”
　　“可惜了公玉琪的才华，公玉琪是晋国二殿下，其才华横溢无人不知，连世子都自叹不如。”他端起茶盏,“今日这茶煮得正好。”
　　“满腹才华却野心勃勃，这二殿下也算糊涂。不过这世子的野心恐怕也不小吧。你既是将门之子，兵力定然也不少，你肯帮他，和他的关系想必不差。如此，算不算拉拢重臣呢？”我也端起茶盏来闻了一闻，“恩，今日这时间和火候确实掌握的很好。”
　　他愣了一愣，随即笑了笑。“凤仪，你看人的眼光真是越发的毒了。”他抿了口茶，又放了回去。
　　“哦？是么？”我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凤仪果然出落成大姑娘了，不仅容颜倾国倾城，连心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傻呼呼的小姑娘了。”
　　心长大了？这三年它被我锁得死死的，生怕它将你装进来。
　　我顿了顿，“啊，是长大了。不过你也这样大了，怎么还不找个姑娘，两人朝夕相守？”我觉得我脑子当时一定进水了，问出这么个问题，明知道答案不可能是我想要的。
　　“是想这样，不过我中意的那个姑娘好像不怎么中意我。”果然啊，我这一问，果然是自讨苦吃。
　　我努力攒出一个笑。“女孩子是要去追的，你要是连追都不追，还指望人家自动贴过来啊。”我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他惊奇地看着棋盘：“一不留神竟叫你赢了我，怎对得起我这一世英名？”
　　我打了个哈欠。“那还真是抱歉啊，毁了你的一世英名。”
　　“你这算是道歉么？着道歉怎么那么不走心啊。”
　　“莫要见怪，春日里我也犯懒，现下正好乏了，回去睡一觉起来再和你玩啊，届时你就可以夺回你的一世英名了。”说完我把他扔在了屋里，刚走两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即刻又返回来。
　　“额……君华师兄，这里，是我的房间哈……”
　　他抬眼道：“如此，你先休息，先告辞了。”他起身理好衣服。
　　“不送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这是我第一次赢了他，赢了这盘棋，却输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讨论政事。自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好几次。且每次都是和他一边下棋一边讨论。

　　“你有没有听说，楼国为了攻打南国，向晋国借兵的事？”
　　“听说了。”我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看？”他说完敲了敲棋盘，“这次我可不会再输给你了。”
　　“这事你来问我？”我有些惊讶，自古女子都不参与朝政大事，连公主什么的都不管，怎么问起我来了。“朝政大事你过来问我？”
　　“……现在不算什么朝政大事，我只是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你们那位世子怎么看？”
　　“世子还没什么主意，不过陛下的意思像是要应允。因为楼国答应，若战胜南国，将南国的领地一半分给晋国。”
　　我思索了一番。“若是我的话，定然不借。你想，南国如今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他们的新王青阳轩刚刚继位，虽说根基不太稳固，但听说青阳轩治国有方，再加上南国本就兵强马壮，你们有多少胜算？我看楼国此番不是要去攻打南国，而是让你们两个强国都两败俱伤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说着他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看了看他落子的位置，思索了一会后也落下一子。“再者说，就算你们赢了，对晋国也无任何好处，只有损兵折将的份。楼国虽然应允说要分给你们南国的半壁江山，可南国只是楼国的邻国，距离晋国那么那么远，这半壁江山就算是给你们也只是个摆设，只能看着还用不了，多亏啊。我说的对不对？”
　　他瞟我一眼，眼神悠远道：“剖析得果然透彻。凤仪和三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果然不一样了。”
　　“天真无邪……喂，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不天真无邪了？”我瞪他一眼。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下棋……下棋……”

　　说实话，剖析晋国的利害是次要，我只是觉得，晋国一旦借兵，君华是将门之子，必定要随军征战的。我只是真心不想让他去涉险，战场上刀剑无眼，无主的枯骨堆积成山，我不想让他成为战场上伶仃的游魂。

　　一盘棋已快要下满，却还是未分胜负。
　　“要和局了？今日这棋下的果真尽兴，只可惜胜负难分。”
　　“一定要分出胜负么？”我执着棋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这是关键的一子，我若是下对了，赢的人便是我，若是错了，则满盘皆输。我的手悬在空中半天，最后轻轻扣在棋盘上。
　　“哈，你输了！”她欢快地将棋子落下，结束了这场无血之战。
　　“我输了？”我的口气像是在问我自己。“是啊，我输了。你终于夺回你的一世英名了。”我说完垂下眼皮。
　　“怎么了？输了盘棋就这样不开心？凤仪可不是这样爱耍小孩子脾气的姑娘啊。”
　　哦？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姑娘？落落大方，大方到心上人爱着别人还可以接着大大方方的没心没肺？“我就是个小孩子啊，小孩子耍小孩子脾气怎么了？讨厌的话你走啊，我又不拦着你！”我爱的太卑微，这一点我知道，但是就是无法说给他听。可是爱一个人真的要如此卑微么？在他面前不哭不闹不骄傲，假装着自己有多乖多开心，讨他的欢喜，为什么？凭什么？
　　“凤仪……”
　　“反正我就是这样，这样不乖，你看到了，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也不用管我。你只是……你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最后一句话，我把它压得很低很低，低到连我自己都几近听不到了。
　　“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现在需要休息一下。”他对我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转身离开。
　　我觉得我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就像个宠物，像个小丑，一直在讨主人的欢心，却一直忘了不可能一直一直在他身边。
　　“凤仪，他既已有心上人，你又何必呢……”我单手掩着面，指间有大片水泽漫过。
　　我从未想过，喜欢一个人，原来这么痛苦。

　　没过几天，我病了。二师父说，我是着急上火加上茶饭不思导致内分泌失调排毒不畅脸色发黄脑袋发晕。
　　我听完愣了愣，哑然道：“这么严重？不会死吧……”
　　二师父咳了咳：“简单地说，你想太多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
　　虽然病了，但是不能不好，这里只有我一个姑娘，二师父和君华都不便照顾我，我想让君华照顾，又不想让他照顾。
　　如此，我便更放不下他了。
　　所以此时就要依靠我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了。

　　君为海角百年身，
　　我是天涯隔世尘。
　　花事今春应已了，
　　明年谁是扫花人。
　　暮春，微风，天气晴朗。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君华说，今日天气甚好，我也许久没出来溜达溜达了，趁我小病初愈，要带我出来散散步，地点在空羽山，他说山中空气新鲜，对我有好处。
　　我很听话的跟着他去了。我觉得，有些事总要让他知道，也好让我死了这颗心。
　　“你看，这里空气多好，多出来走动走动也不错。凤仪，我带你出来玩，你开不开心？”
　　“君华……”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嗯？怎么了？”
　　“没，没事……”我想我还是没有那个勇气，“没什么，你看，月亮好圆。”
　　“凤仪，现在……是白天。”他抬头望了望，唔了一声道。
　　“啊？是么？白、白天啊…”我是在心虚么？
　　“你渴不渴？我去找点水。”
　　“好啊好啊，你去吧。”我想我一定是在心虚。
　　“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跑，乖乖等我。”他嘱咐了一堆后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心虚？
　　我叹息了一声，找了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坐下了。
　　其实，他不喜欢我没多大关系，我喜欢他那是我的事，又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只是这种暗恋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感觉脚面上正缓缓滑过一个……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看得我头皮发麻。
　　蛇。一尾细长的小蛇从我脚上路过。
　　“啊~~蛇啊！”良洵从小唯一的爱好就是欺负我，以至于有一次竟把一条蛇塞到了我的被子里，我正准备上床睡觉时，那条小蛇自己探出个头来看着我吐了吐信子，我顿时就僵在了原地。然后我追着打良洵追了半个晚上。正是这件事，导致我对于蛇很敏感。
　　一惊之下，我竟飞奔出去老远。等我反应过来时，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我有些慌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里，此刻又没有君华在身边，我该怎么办？我大喊着君华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听见的可能性不大，只是自己图个心理安慰。
　　从下午走到了傍晚，我仍然没有看到君华，也没有走出这片林子。最该死的是居然下雨了，不雪中送炭也就算了，居然还添油加醋。我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子这一浇，非得浇得我半个月出不了门，心中甚是沮丧。
　　这真的是我最衰最衰的一次了，本来想把事情说清楚却落得个迷路的下场，我现在真的真的是又累又饿，我真的开始害怕了，月光下摇曳的枝桠显得阴森恐怖，更恐怖的是我没把凝霜剑带在身上，万一打哪窜出来个猛兽，我岂不是死得只剩骨头了？夜晚的树林里很凉，我冷得有些发抖，只求君华能快点找到我。
　　“君华……你在哪啊……”我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嚎。
　　我抖了一抖，听这声音好像就在不远处。我站起来向四周望了一望，不自觉地跑了出去，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跑。突然觉得脚下一空，直直地摔了下去。我第一个反应是我掉下了悬崖，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下一刻我却摔进了水里。不过都一样，左不过都是个死。
　　君华教了我很多，却没教我怎么凫水。
　　我在水里挣扎了好久，水灌进了鼻子和嘴里，我看到我的眼前冒出很多晶莹的水泡，看到我的衣袂在水中飘摇，像是在舞蹈。我挣扎不动了，我觉得，我要死了。
　　可我不想死，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和君华说。
　　也许没机会了，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一直一直喜欢他。
　　我还没有留给他能让他记住我的东西。

　　突然有人拽住我的手，托着我的背，在水中抱住我，一路带我向上游。
　　一股气流从口中流入，有个温软之物覆在我的唇上。
　　君华，是不是你？
　　我昏了过去。

　　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迷蒙的睁开眼睛，细雨中俊朗的男子浸在月光里。
　　“君、君华……”
　　他见我醒来，立即抱住我。“凤仪，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抱我抱得更紧。“不会的，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了。”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你一定会救我的。那天是我不对，不应该发脾气……”我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不是你的错。凤仪，是我不对，是我没照顾好你。凤仪，你愿不愿意一辈子都在我身边？”他放开我，一双沾着雨珠的眼睛深情款款地望着我。
　　我觉得是我听错了，他要我一辈子在他身边？在他身边做什么？
　　“你……你说什么？”
　　“我这一生，都想你在我身边，我想保护你一辈子，我……”他笑着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的意思是……”他抬头看着我。“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有些发呆。
　　“你是不是因为刚才……要不是不是因为自责才这么说的？其实你不用这样，你……”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你是认真的？”我多希望他是认真的。
　　他端详我半天，信誓旦旦道：“我是认真的。”
　　“可是，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心上人了？”
　　我直起身子，蹙眉道：“就是前几天啊，你说你有心上人了，还说你心上人不中意你，你很是苦恼。”
　　他哭笑不得：“那就是你啊，凤仪。”
　　乱了乱了，什么都乱了，我喜欢他，却以为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竟一直也没说。
　　“可是……”
　　柔软的唇让我忘记我想说什么。我睁大眼睛，他深邃的眼睛就在我眼前，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却觉得这样很好，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温柔的吻着，舌头探入我的口腔，我却一直僵在那里。我闻着他身上缭绕的香气，是紫檀香。它将我紧紧地缠住，如梦如幻。
　　“还有可是？”他的手抚上我的头发。
　　“可是……你是将门之子，名门之后，我、我怎么配得上你……”说到这里刚刚逼回去的眼泪又要流出来。
　　“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冷淡？”
　　我点点头，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我终于可以不再伪装。他又抱住我，我的头埋在他的怀里。
　　“我不在乎你是谁，你的地位。你是公主也好，普通百姓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喜欢的只是你，凤仪。”
　　我听他说着，也不在讲话，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如果是梦，我愿意永远不醒来。
　　“这个，送给你。”他张开手，露出手中藏着的一块青玉环珮。
　　“怎么，怎么只有一半？”
　　“因为这是一对啊。”他说着拿出另一半来，两块玉佩咬合在一起，果然那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拿过另一半来问他。
　　“上次给你做玉笛时剩下的玉料，我琢磨着扔了也是可惜，就亲手雕刻了一对。本来想早些送给你，却发现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似的。”
　　“谁说不喜欢你的。”我别过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点了点头，依偎在他怀里。这个人，我要将他放在心里珍之重之，这一生我都要和他在一起，不离不弃。
　　这个夜晚，星光璀璨，子夜悠长，紫檀幽香。

　　可我没想到，君华便是公玉贺。
　　他骗我，他怎么能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若是不想要我了可以挑开了明说，一句老死不相往来我便可以放开他不再纠缠，何必整的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