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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温泉水滑洗凝脂,病来山倒去抽丝(下) ...

  •   太阳偏西,是该准备飧食的时候了。偃师乐无异化身厨师,站在灶台前忙前忙后,他一边挥着菜刀,一边赌气地念叨着:“哼!不回来,不回来就没你的份了!”

      闻人羽的房间跟灶台离得极近,她透过窗瞄了一眼乐大厨的背影,忍不住为夏夷则点了第三根蜡烛。她不着痕迹地关严了窗子,召出偃甲鸟托在手上:“夷则,他现在不急着去找你,但他说你不回来,晚饭就没有你的份了。你当真不打算露面?”

      说完,她将偃甲鸟收入怀中,摘下兵器架上的长枪,打开房门。她与忙着炝锅的乐无异匆匆打了个招呼,提着枪快步走下栈桥,行至栈桥下方的空地站定,这才掏出偃甲鸟放飞。不多时,偃甲鸟扑扇着翅膀落回到她的手腕上,催动法阵,里面传来夏夷则略显沙哑的声音——

      “嗯,在下还是避过今日为好。无异那边,烦请闻人代为安抚,大恩不言谢。”

      “好吧,你多保重。”闻人对偃甲鸟说,“但是夷则,恕我多言——老这么躲着,可不是长久之计。”

      偃甲鸟去了又回,带回一句:“多谢相告,在下自有分寸。”

      闻人羽收起偃甲鸟,摇了摇头。她屏去心中杂念,一抖手中长枪,人带枪走,枪随人转,几个起落之间,化作一涡旋动的冷光。

      练完一整套枪法,闻人羽舞了个枪花,收住长枪。差不多到了开饭的时间,她把枪送回房,卸去肩甲,便去灶台前帮乐无异盛饭摆盘。她走到灶台附近时,乐无异正在盛菜,饭和汤已经盛出来了,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四人份。

      “……”闻人羽找来托盘,把四人份的饭和汤一并端去饭桌,回身端菜时,忍不住问了句,“无异,你不是说没有夷则的份吗?”

      “……!”乐无异露出一副如梦方醒的神情,“喵了个咪!一不留神就……!他还没回来吗?”
      “嗯,还没回来。”闻人羽看着那根蔫巴巴的呆毛,在心里叹了口气。

      “闻人,”乐无异一脸凝重地看着她,“你说……他真的没事吗?这都快一天了,他人到底——”

      “应该是事情还没处理完吧。”闻人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肯定一些,“无异,不用担心他,他向来行事谨慎,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你若不放心,晚饭过后,我就和阮妹妹再去找找。”

      “唉,也只能这样了……”乐无异重重地叹了口气,垮着肩走向饭桌。

      这顿晚饭少了一个全队话最少的人,却导致全队话最多的人不再开口,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乐无异和闻人羽各怀心腹事,自是沉默无语;阿阮虽然有话想说,但看看另外两人,还是决定把话暂时就着香喷喷的猪腿咽进肚子里。待到杯盘狼藉,乐无异开始收拾碗筷时,阿阮盯着属于夏夷则的那份饭菜,终于犹豫着开口了:“那个……小叶子,反正……反正夷则也没回来,这些好吃的能不能喂给阿狸和小红?”

      “……”乐无异明显犹豫了一下,遂苦笑着挥挥手,“嗯,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食盒。”

      ……

      阿阮抱着沉甸甸的食盒,哼着小曲转着圈儿,快活地跑下栈桥,去找自己的跟宠。一下栈桥,就见闻人羽站在面前,手上托着那只偃甲鸟,好像特地在这里等她的样子。

      “闻人姐姐?”她喊了一声。

      闻人羽拉过她的手腕:“阮妹妹,跟我来——”

      她问对方要带她去哪儿,闻人羽没说话,径直拉她去了传送台。她们并肩走出金光莹烁的法阵,眼前正是白茫茫的雪地和烟雾迷蒙的温泉。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视野已远不如白天那般清晰,但一走出传送法阵,阿阮便敏锐地觉察到一股熟悉的灵力——

      “哎?夷则?闻人姐姐,夷则在这里!”

      闻人羽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嗯”了一声,朝着岸边的一块巨石喊道:“夷则,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们俩。无异去了偃甲房的方向,那里的机关桥在日落之后便会自动卷起,他若想过去需得花些功夫,暂时不会到这里来。我们给你带了饭菜,无异最后还是做了你的份,你先吃点吧。”

      “咦……?”阿阮侧过脸,瞪大眼睛看着闻人羽,她好像忽然听不懂对方的话了,正想问个明白,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夏夷则有些吃力地降落在石桌前,踉跄几步,猛地用宝剑戳在雪地上,堪堪稳住身形。

      “夷则,你这是……?!”闻人羽看出他行动钝滞,身法大不如平素,及时扶了他一把。

      “无妨……”夏夷则抽了口气,呼出的气息带着不正常的高温,一把清亮的嗓音也好像钝剑磨在沙地上那般哑得几乎听不出本声,“多谢……二位……无异他……”

      “你先坐下。”闻人羽看出他身体在打晃,便指了指石凳,“你是不是生病了?”

      夏夷则拄着剑,颓然跌坐在石凳上:“在下……咳……”

      话未说完,他便掩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阿阮凑上前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温,甫一贴上,就“呀”一声缩回了手:“好烫!!!夷则,你怎么发烧了呀?!”

      夏夷则止住咳声,将白天发生的事情简述一遍,闻人羽听罢,不禁频频皱眉:“夷则,你太乱来了!此地积雪长年不化,本属酷寒之地。常人若只穿单衣来此,十有八九会冻死在这里。即便习武之人,不运功驱寒,与常人又有何异?你竟着一身湿衣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夷则你好可怜啊……”阿阮扣着手,秀丽的眉峰间拱出一个大疙瘩,“本来你没回来吃饭,看小叶子那么着急,我……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但你也是因为小叶子才会变成这样吧……我决定了,我也要好好帮你!唔,虽然不知道能帮你什么……我的法术只能治伤,不能治病,这可怎么办啊?”

      闻人羽想了想,正色道:“我们先送你回房,我房间里有些行军时的常备药,其中应有治疗风寒的去热药,我回去就煎!”

      “不必了……”夏夷则半垂着头,吐字都带着牙齿打颤的声音,“这时回去,若是撞见无异——”

      “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闻人羽抓过他一条胳膊,又点头示意阿阮去扶另一边,“退热要紧。”

      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他起身,他头重脚轻,昏昏沉沉,手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任她们架着,亦步亦趋地走上传送台。

      ……

      与闻人羽派来的偃甲鸟通过口信后,夏夷则一直躲在温泉那块巨石的后面,脊背贴着石壁,直挺挺地呆站在那里。他甚至不敢改变姿势,他怕稍微动一动,摇摇欲坠的身体就会彻底失去控制。他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又是什么时候手脚都冷得失去知觉了。然而,身冷尚可忍耐,心寒却无法抵御,这股寒意随着血液流遍了四肢百骸,渐次冻结了所有的感官。当闻人和阿阮找来这里时,他已经快撑到极限,意识也有些模糊了。姑娘们的纤纤素手搭上他的胳膊,他像是踩在泥泞的沼泽上,一脚深一脚浅,不一定哪一脚就陷入无底的深渊。他迷迷糊糊地迈着步,不知走了多少步之后,一个吵吵嚷嚷的声音横在身前——

      “夷、夷则——?!你们找到他了?在哪里找——哎,他这是怎么了?发烧?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呢?”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罩住他的额头。

      “怎、怎么会这么烫——?!闻人,这、这怎么办?!哦,好,那、那我这就去煎——”

      沉静的女声打断了这个声音:“无异,男女有别,我和阮妹妹不方便照料他,能不能拜托你送他回房?我去煎药,阮妹妹,麻烦你去准备一盆冷水和一方帕子来。”

      架在他两侧的手臂撤了下去,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像倒塌的墙垣似的失去了重心。一个肩膀及时撑起他身体的重量,他的胳膊被引导着绕过那个肩膀,他感到赖以生存的温度正从自己所倚靠的躯体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自己身上,便情不自禁地靠得更近了些。

      “夷则,你觉得怎么样?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夷则……喂,夷则,夷则!”

      温热的吐息痴缠着他的耳朵,他的名字被那个朝思暮念的声音一遍遍唤起,是他不曾听过的焦急又心疼的语气,简直要比诗词歌赋中最密丽最缱绻的情话还要动人。

      “无……异……”

      他倾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那人的名字,他听到对方难过的抽气声。

      “……笨蛋!声音都哑成这样了,就别再说话了!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你房间了!”

      “……嗯。”他轻哼一声,喉咙里好像被堵死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枕着那人的肩,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想他大概真的是烧糊涂了——哪怕现在就让他去死,他也会欣然同意的。

      长得仿佛走不完的道路,因为那人的陪伴,眨眼之间便到了头。他被那双手臂带向一团柔软的织物里,织物温柔地包裹住他的身体,但它并没有那只带着茧的手掌温暖。他探出手四处摸索着,持续的高烧早就把他的视野刷成暗无天日的黑色,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固执地伸着手——

      “无异……”

      “……我在这里!夷则,我在……”

      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的主人果然还是不忍心抛下他不管。知道这一点,他长舒了口气,唇角有了放松的弧度。

      ……

      闻人羽端着药走进房间时,夏夷则烧得几乎没什么意识了,却牢牢攥着乐无异的手不肯放开。给他喂药时,闻人羽只好替乐无异端着碗,让乐无异单手握着勺子往他嘴里灌。阿阮端着铜盆跑进跑出,长长的裙摆铺展开来,像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三个人忙活到大半夜,夏夷则的额头总算不再烫手,可他还是蜷着身体直打冷战。

      “药已经喝下去了,过了今晚,烧就应该退了。”闻人羽抹了把汗,看看他发青的唇角,对乐无异说,“不过现在,他好像还是浑身发冷……无异,你最好——”

      乐无异会意地点点头,拖着那只被夏夷则牵牢的手,从床上站起身:“闻人,能帮我把偃甲盒和工具包解下来吗?”

      “……”闻人羽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怔了怔,这才“哦”了一声,凑身过来,帮他卸去工具包和偃甲盒,“那我和阮妹妹就先回房了,麻烦你在这里看顾他。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随时叫我们就好。”

      “你们快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乐无异朝她挥挥手。

      她点了下头,叫过阿阮,两人收拾好东西,退出夏夷则的房间。闻人羽回过身去掩门,房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她看见乐无异用那只空闲的手脱去了鞋袜,又扯掉束发的带子,然后掀开锦被,和衣钻进了夏夷则的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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