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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夤夜漏声晓窗静，曾把馋鸡销此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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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发过高烧的夏夷则，有种脑壳都被烧坏的错觉，意识仿佛凝固成一坨稀烂的浆糊，记忆也模糊成断断续续的片段，而尚能运作的感官接收到的讯息唯有深入骨髓的寒冷。身体明明向外散发着滚烫的热量，可裹在身上的被子依然是冰凉的，身体缩得越紧，温度流失得越多，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活活冻死了。
被窝偏在这时被人掀开一角，扑进来的空气像裹了层冰碴，他抖着身体往床里面靠，牙齿格格作响。床榻发出一声暧昧的轻哼，有个温乎乎的东西一点点挨近他，堵住了凉风冷气的入口。然后被角轻轻覆下，将他覆在一片柔滑而熨帖的暖意之中。
他试探着拥上双臂，拢住这来之不易的热源。于是僵硬的肢体开始渐次回温，直到指尖解冻般地活泛起来。他扣了扣手指，调动仅存的力气锁住怀里的东西。
“呜……上、上不来气了……”
伴着细小的抽气声，被他困住的事物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并试图脱离他的束缚。他直觉对方要走，咬着牙两手一叠，勒得那阵抽气声更响了——
“夷、夷则……！唔——我不走，别、别抱这么紧啊……！”
他神智不甚清明，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挣扎得更厉害了，他便把头也蹭了过去。他的嘴唇随即触到一团凹陷的软肉上，怀里的身体一震，瞬间老实下来，一动不动地乖乖任他搂着了。
一夜无梦。
闻人羽带来的退热药终于在天将破晓时发挥出强大的效力，夏夷则像是掉进了蒸笼，罩在身上的被子就像蒸锅的盖子，而他怀里抱着的不明物体无疑就是越烧越旺的灶火。被药力催出的汗水渐渐打透了他厚重的衣物，连头发都被浸得精湿，湿哒哒地粘在面颊两侧。他身上越来越热，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意识就在窒息的预感中突然恢复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不过足够看清事物的轮廓——两把材质细腻的毛刷率先映入眼帘，他困惑地盯了它们一会儿，既而循着它们找到一对闭合的眼睑。
这显然不是什么毛刷，而是什么人的睫毛。
夏夷则倒吸一口凉气。嘴唇稍动，就刮到一个柔软的小坑，垂眸辨认一番，竟是对方的人中。他吓得立即闭上嘴，再往下一点就要擦到嘴唇了！
夏夷则合上双眼，一定是他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在心里默念完一整套内功心法，他心绪重归宁静，灵台澄澈空明，呼吸平稳如初，连汗也不往外冒了。好，非常好，保持住这个状态，放轻松，三二一，走你——怎么还是不对？！
他犹豫着是否再闭一次眼，戳在他面颊上的睫毛忽然一抖一抖地蹭了几下，贴着他下巴的嘴唇发出一声软趴趴的梦呓——
“唔……夷则……别抱……这么紧……”
“……！”
轰隆隆——！！！咔嚓嚓——！！！
听出这是乐无异的声音之后，夏夷则眼前一黑，心里面刹那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山崩地裂，日月无光，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瞬间被轰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躲了一天的人此时竟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侧，嘴里念叨着他的名字，还叫他“别抱这么紧”？！
于是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两条胳膊的诡异造型：一条箍在人家后背上，另一条勾着人家的腰，像两根钢条似的把乐无异密不透风地锁在怀里。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闭着眼，试图将那些零散的记忆残片一一还原。他只依稀记得闻人羽和阿阮来温泉边寻他，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又遇到了谁，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和乐无异身上都还穿着外衣，否则细思恐极……但眼下的情况，不用细思，也很恐极了。
“嗯……”乐无异被他搂得太紧，想是睡得极不舒服，时不时就在他怀里蠕动着身子，轻哼出声。从前他并不认为乐无异的声音好听，只觉得咋咋呼呼吵得神烦，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这家伙随便哼哼一声，都能让他脸红心跳了？他试着深吸一口气，却好像把对方的呼吸也给吸到了心里，五脏六腑全被那股温热的气息填满，迅速地膨胀起来，顶得他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他抽着气半睁开眼，视野里就只剩下两片近在咫尺的唇瓣，它们形状端好，色泽莹润，尝起来味道一定不坏，脑子里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象着它们的口感。
他像是中了深度催眠，渐渐垂下眼睑，不受控制地偏了偏头，压向对方的嘴唇……
但他触到的东西并没有想象中柔嫩的质感，反而毛烘烘的，夏夷则顿时一惊：不过一夜之间，乐无异怎么长了这么长的胡须——
“唧——！唧唧——！！”
他猛睁开眼，一个小小的黄色毛团从眼前一闪而过，伴着一声声刺耳欲穿的尖叫，毛团降落在乐无异的脑瓜儿上，愤怒地上蹿下跳。
定睛一看，那正是乐无异的跟宠馋鸡——一只外观为小黄鸡的幼体鲲鹏。这只鲲鹏平时都蜗居在乐无异腰间的工具袋里沉睡，睡饿了就从袋子里面钻出来，耷拉着翅膀叫几声，被乐无异投喂猪腿后，再挺着滚圆的肚子横着钻回去继续养膘。
夏夷则抬眼看了看悬在床边的偃甲盒和工具袋，工具袋的一端果然开了个口，这小家伙显然是从里面跳出来的。
“唧唧唧唧唧唧唧——！！！！！！！”
馋鸡奋力扑打着小得可怜的翅膀，瞪着眼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头顶那根肖似主人的呆毛也竖了起来。
“……”许是做贼心虚，夏夷则从那对圆溜溜的蓝眼睛里读到名为强烈谴责的情绪，这让他无形中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然而，这点压力跟乐无异正在苏醒这件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馋鸡闹出这么大动静，乐无异怎么可能毫无知觉，他蹭着夏夷则的身体，哼唧了几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唔……馋鸡，别吵……一会儿再喂你——哎呀！”盈着水光的眼珠儿在转向夏夷则的那一刻亮了起来，晨起的困倦与慵懒转瞬即逝，乐无异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翻身坐起，头顶的馋鸡也扑棱着翅膀跳到他肩膀上，他伸出一只手搭上夏夷则的额头，“嗯，退烧了！太好了！闻人给的药真灵验！夷则，你怎么样？还觉得难受吗？”
“……”夏夷则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不敢看他的脸，“有劳乐兄照拂，在下已然无事。”
“你声音听起来还是哑哑的，”乐无异蹙着眉看他，“怎么可能没事？等下闻人她们醒了，我再去问问她们。”
“不必——”他习惯性地开口拒绝，却感到乐无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急忙改口道，“那便……多谢了。”
“谢啥？这是应该的！”乐无异摇摇手，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忽然把手指伸进他的鬓角，温暖干燥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头皮，惊得他浑身寒毛倒竖，“你果然出了好多汗……我醒着的时候，就瞧见你脖子上汗涔涔的，这样粘在身上很难受吧？不过你烧刚退，不能去泡温泉……这样吧，反正时间还早，我去叫金刚力士烧桶水来，帮你擦擦身子！”
“……！”一听乐无异要帮他擦身体，他简直比乐无异睡在他怀里时还要惊恐，“乐兄，不——”
“哎呀，不用怕麻烦我！真的一点都不麻烦！你是病人，就该乖乖躺着被我们照顾！”乐无异翻身下床，召出金刚力士三号，吩咐一番，那偃甲便挥舞着钳子嘎吱嘎吱地晃出了门。
“……”可能是因为刚刚出过许多汗的缘故，一种由骨髓深处滋生出的脱力感席卷了全身，他下意识地拉过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太阳穴突突直跳。
乐无异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惶恐，坐回床边碎碎念道：“昨晚你可吓死我了！你被闻人和阿阮妹妹架着回来，额头烫得都能烧熟鸡蛋了，连嘴唇都是青的！她们两个女孩子不方便照顾你，只好把你拜托给我。我去扶你时，你站都站不住了，就在那儿可怜巴巴地闭着眼睛喊无异……”
“……”夏夷则根据乐无异的描述，在脑子里重现了一下昨晚的情景，越发无地自容。
乐无异没留神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然后我和闻人她们分头行动，我负责把你弄回屋子，闻人去煎药，阿阮妹妹去打冷水……一直折腾到半夜，你的额头总算不那么烫了。不过看你还是畏寒，闻人就建议我留在这儿陪你。结果我刚爬上床，就被你抱了个死紧，动都动不了，哎呦，我这后背跟老腰现在还酸着哪……”
“……抱、抱歉。”夏夷则很想找昨晚的自己谈谈人生，为什么烧糊涂的自己干的好事，后果却要由清醒后的自己来承担？
“啊，没事没事！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乐无异摇摇头，朝他咧嘴一笑，眼睛亮亮的，活像被大人摸着头夸奖了的孩子，“夷则这么需要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这人还真是擅长说出一些坦率到让人觉得有点害羞的话，他避开乐无异的视线，抿着嘴，脸颊上的热度又蹭蹭地往上窜。
这时，金刚力士抱着一桶烟气腾腾的热水回来了。
夏夷则看看木桶边儿上搭着的毛巾，忽然就想把床板抠个窟窿，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
闻人羽醒得比平时早了些，洗漱更衣已毕，她从包裹里翻出一帖药剂。昨晚给夏夷则喂了退热药，今日应已退烧，但夏夷则在冰天雪地里站了那么久，身上的寒气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彻底祛除，还需用驱寒的草药调理数日。幸好出谷之时，她便做好了长期在外奔波的觉悟，身上的药也备得充足。
她煎好了药，拿碗盛出凉了一会儿，端去夏夷则的房间。
“夷则，你好些了吗？我又煎了些驱寒的药给你。”
她敲敲门，不想应门的竟是乐无异——
“来了来了！闻人你等等啊！”
急促的脚步声向门口趋近，她听见乐无异的手搭在门栓上的声音。然而，门栓刚被抽了一半，屋里却响起另一个人的喊声——
“无——乐兄，且慢！”
“哎呀！对……对不起，夷则！我给忘了！”乐无异大叫一声，又把门栓插回原位，“闻人，抱歉！夷则没穿衣裳，现在还不能开门！一会儿的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唧唧唧唧唧——！！！！！”馋鸡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嘴。
“……”
闻人羽的手抖了一下，瓷碗中深褐色的液体摇晃着溅出去一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