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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字帖之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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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字旗下八万军,挥毫留踪纸间寻。
尝闻,心若满愁,便是酒,亦无法浇透。
我缓缓睁眼,已是月明中天。
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酸软无力,飘飘欲仙,然而脑中却是一片清明冷寂。
愁至极时,酒至清;悲至深时,心至明。
举目无灯漫夜长,幽闻暖酒香。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桌上酒盏未干,桌下醉鬼正酣。
大哥睡得四肢大敞,一只手仍搭在酒坛上,口中呓语喃喃,似是在念哪家姑娘的名字。
环顾四周,不见叶忱。
心中顿时一片冰寒,说不上为何,只是……我不想怀疑他。
但是,今夜是他提议喝酒,却在我和大哥醉倒之后便不见人影,叫我怎能不怀疑他?
他太聪明,太含蓄,洞察人心,深藏不露,即是相处多日也未曾露出一丝破绽,像是无垢清水、无瑕白璧般完美,而于我之感,便是不真实。
如此卓越之人,便是翻云覆雨,手掌天下也不为过。
可他偏偏,什么也不做。
这便是我的疑惑所在。
而且……他还是叶丞相之子。
怀中玉笛沁衣微凉,紧贴胸中跳动的血脉。
呵,将他视为知己,我还真是……
不分敌我,不自量力。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我来到了清心斋门前,此处便是叶忱的房间,是我与他二人初次相遇之处。
亦是……字帖的存放之处。
门未上锁,屋内无人。
圈套吗?
我已触及门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推门而入。
圈套又如何?既已进叶府,生死早在他人之手,若要害我,我无处可逃,若不害我,又何必设下圈套?
如今,只有先将计就计。
屋内一切如旧,墨香氤氲。
我望着屋中央的桌椅,有一瞬的出神。
呵,只是少了某个独饮吟诗的人,某个梁上出丑的贼。
窗扉半掩,月色如霜,斜斜映上南墙的字帖,帖上龙飞凤舞,洋洋洒洒一篇,凌乱之处亦显飘逸之美。
往日不学无术之时不曾品鉴,而今落魄至此,于仇人府内细细研读,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独坐阁中,望夏木之葱茏,忆早春之残红。如若兵下之英血,印将军之甲胄。思君远志如鲲鹏,慕君沙场如虎猛。问昨日之猛虎,可曾记平阳之屈?叹今日之将军,不可作傲人之居。
此心寄绣球,情深笔难收。
惟叹昔日,桃花映杨柳,而今天涯两散人难留。”
……
不是吧……
情书?还是娘亲写给老爹的?
难怪父亲整天看着这幅字帖出神。
真是,恶寒……
娘亲名叫杜姚,听说当时杜家小姐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不仅通读四书五经,就连对治国用兵也是颇有见地。多少翩翩佳公子慕名追求,她却偏偏将绣球抛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而那将军虽年少,却是胸怀大志,一腔热血尽倾沙场,对儿女之情无暇顾及。柳将军赶赴北方征战三年,杜小姐独坐阁楼,夜夜思情切,日日盼君归,盼得将军大捷归来,二人便喜结连理,羡煞世人。
而这一篇,大概就是那三年征战之中,我娘亲所作。
杜姚,取杜之木,取姚之兆,木兆即为桃。
而我父亲姓柳。
这一句“桃花映杨柳”当真妙哉!
可重点是,这与虎符有毛关系啊喂!
可直觉上,总觉得这幅字帖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独坐阁中,望夏木之葱茏……
难不成要去母亲当年的闺阁一坐?
恩……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着,我缓步踱到了我的住处,棠梨阁。
屋外丫鬟小厮还在候着,都这么晚了,我不免心中有些愧疚。
“公子回来了!”檀香远远望见我,惊喜地喊道。
其他下人也都快步迎上来,向我行礼。
我轻笑:“都回去休息吧,下次再这样晚,便不必等我了。”
“奴婢不敢。”异口同声。
呵,差点忘了,他们可是叶家的下人啊,谁知是在等我还是在监视我。
我迈步进了房中,不置可否。
在外厅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待到下人们散尽,便轻放下茶杯,提气轻走近卧房门前。
屋外风吹草木,蝉鸣阵阵。
怎么说我还是有些武学底子的,卧房里的人也实在太小瞧我了。
没错,这屋里除了我,还有一人。
也许我与他之间,只是一门之隔。
也许并不是小瞧我,而是以为我当下正醉倒在酒桌下吧。
是你吗,叶忱……
紧握住手中长剑,我迅速踹开房门,只见一黑影直窜向窗外。
我即刻追去,脚下却因余酒未清而有些不稳,生生落下十步之遥。黑衣人脚步疾而不慌,乱而有序,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身形诡异,非正统武家门路。
论轻功,即使我不喝酒,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唯一庆幸的是,月光下他身材高大,肩胛宽阔,方才跃出房间时左手撑窗沿,可能是个左撇子。
我顿时松下一口气,还好,不是叶忱。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我脚尖点地,提起一口气奋力跃起,手中长剑出鞘,集内力向前掷去。
既已知追不上,继续追下去也只能是功亏一篑,如此还不如全力一击,击中了固然好,若是击不中,也不会留下遗憾。
黑衣人大概想不到我会突然掷剑,偏头一躲,虽未被剑伤及,却被剑气划破了面罩。黑衣人居然没有继续逃跑,而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我心叫大好,定睛一看,却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不可能!
这……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如同上古传说中的恶鬼般狰狞可怖。青面獠牙,狞肉纵横,一双眼睛僵尸般毫无生气。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体内温热的血液顿时如被三尺寒冰侵蚀殆尽。
我一惊,脚步一乱,便直挺挺地摔了个狗吃屎。
抬起头来时,黑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呆坐了一刻,我一拳打到地上,心中暗骂一句:妈的,敢用面具糊弄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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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了我外祖父家,杜府。
门外新来的小厮并不认得我,免不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屋内的布置与我儿时的记忆大相径庭,镂空雕窗盖上了竹帘,绿花鹦鹉也不知去了何处。
金铜兽炉,香烟袅袅。
我跪下身,道“外孙不孝,特来拜会二老。”
“唉,起来吧。”外祖父宽袍云袖,鬓发如霜,端起茶水,轻抿一口:“这张脸,当真是越来越像了……”
我声称来收拾母亲遗物,二老未加怀疑,我便进了母亲年轻时的闺阁。
并不是想欺瞒二老,只是,真的不想他们卷入这场皇家纷争。
我此时,已是进退维谷。
屋内粉红纱帐随风而起,桌上一小盆兰花洁白无染,开得正盛,书架上无半点落尘,一看便知是常年有人打理。
我拉开椅子,坐到桌前,仿若母亲当年对窗叹息,只是少了笔墨纸砚。
独坐阁中,望夏木之葱茏……
我向窗外望去,恰能看到江边柳树荫翳,万千柔条随风起舞。
忆早春之残红……
早春时节,柳树边桃花初绽,还有女子赠桃枝与我……咳,不提也罢。
说到残红,唯记桃花飘落,洒遍柳下草地斑斑驳驳。
柳下残红……
如若兵下之英血……
残红如血,柳下血……
印将军之甲胄。
柳下血印?
思君远志如鲲鹏,慕君沙场如虎猛。
说父亲如猛虎……
问昨日之猛虎,可曾记平阳之屈?叹今日之将军,不可作傲人之居。
此句乃是劝父亲要懂得低调做人,但父亲此生可都是踌躇满志,高调行事,未曾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若是作了傲人之居又会如何?
猛虎终会落平阳。
而柳家八万大军,据说纪律严整、作战英勇,也曾有幸让天子赞叹不已。
如今良军不得动用之屈,比与虎落平阳之屈,何其相似。
猛虎……虎符……
如此便是……
柳下血印,平阳虎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