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令·江山平》朝蕣木槿

4、第三章 恰逢故人

　　萍水尽是他乡客，故交方知情意合。

　　一诗吟罢，我迈步出亭,至江边柳树下，方才见一粉衣女子缓缓走来，三寸金莲踏碎步，纤细腰身盈盈一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站到我面前，朝我嫣然一笑，眼中似有波光流转，含情脉脉将眼神一偏，又再次望来，面若桃花，唇若施脂。
　　我后背一僵，这，这是……
　　果不其然，她拿出一束桃花塞到我手里，随即面色羞赧，侧过身去，绞着手帕，不时地转头看我。
　　我哭笑不得，躬身一揖：“姑娘好意，在下心领。姑娘倾城之姿，在下怕是无福消受。”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那姑娘闻我婉言相拒，也不再过多纠缠。轻咬下唇，眼神哀戚，朝我微微一福，便转身离去。
　　我手握桃枝，看似淡然，实则早已冷汗涔涔，看她走远，长舒了一口气。
　　“哎呀呀，一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耳边一个声音乍然一响，骇得我差点跳起来，一个胳膊随即绕过脖颈，重重压在肩膀上，一口气上不来，呛得我咳嗽连连：
　　“咳，咳咳，你你你……”我伸手指着他的鼻尖，却惊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
　　“我我我？”秦迁一脸好笑地学着我的语气，伸手抓住我指向他的手指，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得意洋洋。
　　“这这，怎怎怎……”我瞪大眼睛，确认眼前之人的真假。
　　“哼，想知道我为何在此？”秦迁眼中似有怒意，冷笑道“装死是吧，你就算骗得了全天下人，也骗不了我！”
　　一年已过，当初皇榜中的下落不明也被人传成了身死异乡，朝中寻我的风波渐渐平息，我这才敢出来透个气，可没成想,竟然……
　　我心中有愧，深知如此甚是不厚道，却是无可奈何。
　　我平静下来，缓缓道：“当日家中劫难，并非失火这么简单，父母乃是被奸人所害，我流落在外，实有难言之隐。”
　　他眼中怒火渐息，我观之，心叫甚好，赶忙握住他的手，努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之态：“且奴家孤身在外，尝尽人间百苦，每每思君情切，便泪湿枕褥，辗转难眠……”
　　果不其然，他很明显的抖了三抖。
　　我得逞般的大笑出声，随即转身快步离去。哪知他反应如此之快，还没等走上两步，便被他一把拉回，听他言语急切：“你还要去哪？”
　　我偏头一笑：“云游天下，四海为家。”自以为此话一出，胸怀豁达，风采自生。
　　可谁知他又泼我冷水，冷哼道：“就你？”
　　“如何？！”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啧啧啧……”他拉起我一条胳膊，掂量掂量，“今日既然落到我手里，便别想轻易逃掉。”
　　“那你要如何？”我望着他一脸贼笑，深感不妙。
　　“怎么，朋友一场，连杯茶都不舍得陪我喝？”他眯起眼睛，缓缓凑近。
　　我赶忙退后一步，陪笑道：“求之不得。

　　雕梁画栋，飞阁流丹，于萧索中酒肉繁华，于乱世中歌舞升平。
　　风月楼，无论太平动乱，今时往日，都似与尘世隔绝千里，沉醉于人境一隅，不知今昔何年。
　　自然，如此妙处，花销也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秦迁此次带我来这里，想必这个纨绔子弟又是金银多来无散处。往昔纸醉金迷之时日历历在目，让人不由得感叹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我们二人临窗而坐，一壶香茗，几碟茶点，还未下筷，便听秦迁在一旁扯东扯西。
　　“上月王大人上书进谏，叫皇上治理齐河水患，皇上理都不理，你没见那老头儿胡子都气歪了！”
　　“嗯。”
　　“前些日子姚春楼花魁献舞，那真叫一个清丽脱俗，妖娆动人啊。”
　　“哦。”
　　“昨日爹上朝，边关报来胡人蠢蠢欲动似有南下之象，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凑到我耳边，憋笑道：“皇上吓得面色惨白，连话都说不清了，噗哈哈……”
　　“……”
　　唉，公开场合嘲笑皇上，世上怕是只有他胆大至此了。
　　“哎，你怎的都不说话啊？”
　　我只顾埋头吃茶点，含糊道：“……说什么？”
　　“一年来过得如何，今后如何打算？不如就留我这里吧，至于捉拿奸人，报杀父弑母之仇，我来帮你，咱们从长计议……”
　　我叹气摇头，心中涩然，你要真帮得了我，我又何至如此？
　　我狠了狠心：“多谢好意，但仇家并非等闲之辈，身份恕我不能直言。京城是非，不是久留之地，待风声过后，我便混进百姓中出城，你我从此断绝往来。”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我不会忍气吞声，亦不会坐以待毙，既然前方之路尚不知生死，便要做好舍弃一切的觉悟，勿要连累他人。
　　“为何？！”秦迁拍案而起，眼中怒火顿生：“害你父母的究竟是何人，竟让你惧惮至此！为何连我也不能说，到底是不拿我当朋友！”
　　他气极，随即抓过我的手臂：“你就算要走，也要先过我这一关，不然想都别想！”
　　他声音一提，惊得几桌人纷纷向这边望来。
　　我听闻此话，心中五味杂陈，恨不得将所受委屈一并倾出，只是，我不能……
　　我拿下他的手，轻声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各有命，不必强求。”
　　“好一个人各有命。” 他眸光一黯，苦笑道，“就知道留不住你，你这倔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罢了。”他坐下，倒了两杯茶，举起一杯，“既如此，秦某在此便以茶代酒，赠与远行人！”
　　我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此生得一友如此，足矣。”
　　他也将杯中茶水饮尽，一对桃花眼睫帘微垂，眼角挑起，似是陷入沉思，煞是好看。
　　沉思过后，他抬起头，眼中阴霾一扫而过，又恢复了往日调笑风流的纨绔习气，桃花眼瞟向我：“那你……还回来吗？”
　　“嗯……大概不了。”
　　“不回去一趟吗？”
　　我手一抖，杯子堪堪拿住。
　　“去哪？”
　　“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