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忽已晚》天微微晴

2、不愿一个人

　　可是一个半月后，她在繁华都市的华灯下，却鬼使神差拨通了方文鸿的电话。
　　那天晚上加班到很晚，她很累，却因为公司在郊区，打不到车。只得慢慢走到能打车的大路上。
　　走在安静的夜里，叶琳感觉既疲惫又孤单，她想要一个人来暖暖她的心。方文鸿便成为了这块浮木。
　　仍然是壮志断腕的决心，手仍然微微发抖，可是她也没有退缩，她等着方文鸿来接电话。足足响了7声，在那每一秒都是折磨的“嘟”声里，她反复想着要不要挂掉，可是又想着再多等一下。
　　等到方文鸿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时候，叶琳感觉自己的神经“啪”的一声断掉了。
　　“这么晚了怎么了？”
　　叶琳有些鼻酸，“没什么，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想聊什么？”
　　叶琳抬着头望着黑漆漆的天，问，“你那边天黑了吗？”
　　这个问题果然很白痴，都九点半了，除非他跟她不在一个国家，否则怎么都该黑了。
　　但方文鸿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回答，“嗯，黑了。”
　　叶琳继续看着天，问，“你那边现在应该蛮凉的吧？”
　　S城在北方，即使是夏天，入了夜，温度也会骤降。
　　“你也知道，这边天气都这样。倒是你，现在在哪里呢？”
　　叶琳以为他是问她现在在哪个地方，呆呆地回答，“哦，在路上走着呢。”
　　方文鸿立刻皱紧了眉头，都快十点了，她还在外面干什么？于是口气有些不善，“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叶琳是个敏感的人，察觉出了方文鸿的情绪波动，立刻解释说，“今天加班到这个点了，我一个人，有些怕。”
　　这便漏了怯，也让方文鸿一时有些发懵。自二人交往至分手，叶琳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这般示弱的人，她也从来没有对他示弱过，就算有时二人吵架了，她也只是会过来卖个乖，那好听话哄哄方文鸿，却从未说出“我一个人，有些怕”这种话来。
　　方文鸿有些心软，温柔地说，“那我陪你说说话，你就不会怕了。”
　　叶琳听着方文鸿这样温和的口吻，一时忍不住要落泪。若此刻二人能执手，那该有多么幸福。
　　方文鸿只绕开了话题，问着，“你现在在哪个城市？”
　　“我在上海。这边压力好大。”说着，以往的那个叶琳就出现了，有些像撒娇的前兆。
　　“那边还有我们学校的同学吗？”
　　“我还不知道，都没有联系过。”
　　“毕业的时候都没有聚过吗？怎么会不清楚呢？”方文鸿渐渐有些头痛。叶琳永远是不善人际的那种性子。
　　“我只是模模糊糊知道有几个同学去年在这边培训，好像有几个人在这边找到工作了。但是不知道联系方式啊。而且，毕业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回得很匆忙，很多聚会都没有参加。”叶琳说话渐渐利索起来，也恢复了二人交往时的那副嘴硬的模样。
　　“那平时就多出去聚聚。”
　　“嗯。我听说今年一月份你在南京？”
　　方文鸿顿觉诧异，“嗯，过去培训的。”
　　“培训？”
　　“嗯，总公司召集的，我哥替我报的名。”
　　“哦。我今年三月的时候也在南京呢。那边冬天可真冷啊。你在那边呆了多久？”
　　方文鸿沉默了一会，“去年去找你的那天，你不是看着我背着包吗？我那天就是要去南京的。”
　　叶琳的心好似被狠狠地绞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那天他那样说着，希望我陪他走最后一段路的样子，是那么绝望。
　　“去那边拍了很多照片，雪景很不错的。”叶琳听见他语气轻松地说着。
　　想象他穿着厚羽绒服站在落满雪的枝头下，背后是杂乱的脚印。
　　“雪很大吗？”叶琳轻轻地问。
　　方文鸿笑了下，“南方的雪，肯定都是细毛毛的，哪能像这西北的一大片一大片？”
　　叶琳恍惚地想，原来她记得的始终是他那年到火车站接她的情景。那杂乱的脚印，那鲜红的玫瑰，那冻得发红的手，那些深刻的记忆。
　　方文鸿没听见叶琳的回话，有些担心，“怎么不说话了？”
　　叶琳使劲地扯出一个笑容，“没事。”突然想到他并能看见电话这边她的表情，有些怏怏也松了一口气。
　　“到家了吗？”
　　叶琳叹口气，“还有一段距离呢。”抬头望了望前路，她看不见那些藏在路灯所找不到的黑暗里的东西，但她能感受到，藏在她心里的伤痛就在蠢蠢欲动。
　　“我很想你。”叶琳低低地喟叹，低低的，仿佛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对方沉默了，没有说什么。
　　叶琳突然一下就很欢快地说，“哎呀，你不知道呢，我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妈妈拉着我说要给我相亲。都是我表姐在撺掇啦，不过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个男的太木讷，见了面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无聊死了。”
　　有些夸张的声音连叶琳自己都觉得有些假。但是她除了这种小伎俩来掩耳盗铃，还能做什么掩饰自己的心慌？
　　“叶琳，无论你是怎样想，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回过头来看，我不论何时，都能勇敢地跟你说，我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方文鸿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能让叶琳每次都哈拉过去，总要拉住她，狠狠地让她记住。
　　果然，方文鸿的这句话像是劈头盖脸地打在叶琳身上，叶琳禁不住抖了起来，握着电话的手也不听使唤。心里溢出的不仅仅是感动，更多的是愧疚和羞耻。
　　她怎么能承受住他这番情意？若是换了往日，她还在他身边撒娇，他还站在晚风下等她，她还和他一起在落日下牵着手在河堤上散步，他说这些她会欣喜若狂，甚至高兴得要拿出户口本跟他去民政局盖章。可是偏偏在分手以后，在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次互相折磨之后，他的这番话，让她已经不再那样冲动了。她唯一能给的只有愧疚，虽然他也伤害了她，但是她那么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卑微的请求，她又何德何能承受得住他的这番话？
　　可是她的倔脾气不受控制地就上来了，“既然这么深情厚意，又为什么在分手的时候，连挽留都不肯？既然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又为什么在我无望的时候连一个信息都没有？整整三个月，你都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我那么累那么辛苦，不管周围的人怎么不看好我跟你，我都咬牙撑着，告诉自己不会后悔。可是你呢？被我一个电话逼得决断不能，然后索性就不跟我联系了？你也不过是只会嘴上说说好听的而已。”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那股委屈，哽咽出声。
　　方文鸿没有说话，他确实有顾虑，也确实不肯去面对跟她之间的矛盾。即便是现在，他们也没有折中和妥协的方案，这么旧事重提，其实不过是另外一种互相折磨罢了。既在回味过去的美好，又在痛苦现实的悲哀。
　　叶琳听着他不吭声，就已经知道，无论怎样，只要他们想在一起，就必然得有一个人主动跨过这条鸿沟，没有在上面搭桥的方法。他这样沉默，牺牲的必然不会是他。
　　叶琳突然觉得方文鸿很残忍，他的赌注是不是就在于她对他的感情？他赌她会陪着他一起回到他的家乡，帮他侍奉父母，跟他一起履行“父母在不远行”的诺言？她以前很喜欢他的责任感，可现在她觉得，他的责任感只是针对他的父母，她就像是他强烈责任感的一个祭品。
　　“其实那三个月，我挣扎过，我也迷惘过。一个人在异乡工作，表姐对我要求那么严格，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她满意。我常常觉得自己受委屈，就很想跟你打电话，跟你倾诉这些。可是，我却真的希望你能主动打过来。那一晚我们吵完我就难受，好不容易能说上几句话，几个月都没见面了，结果却是这样不欢而散。我一边讨厌你却又一边念着你。”心里有些恨，却觉得有些事情就这样说出口便也能让他知道其实自己也不是表面那般的风平浪静。叶琳也不再端着架子，索性就把心里的感受都说了出来。
　　“可是你最终没有主动打过来，我一直跟自己说，你太忙了，你哥哥每天监督着你，所以你没有时间跟我聊天。我反反复复安慰着自己，说服我自己，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其实你是在拼事业了。有一天，我早上来大姨妈了，浑身没劲，你也知道我身体就是这样。但是那一天，我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几乎没有停过。我那天要上七节课，早上要去带晨读，中午要去带午休，课间还要站在走廊上值勤。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根本站不稳。最后送学生上校车的时候几乎都要倒了。一张脸惨白惨白。我还记得中午的时候，有位老师看着我不对劲，叫学生给我送了个软垫和热茶杯。下午送完学生要上楼的时候表姐终于发现我的异样赶紧扶我上楼的时候，我突然大彻大悟。我需要的你其实根本不在我身边，我一直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终于被戳破了，我也终于要冷下心也狠下心地割舍掉这段感情。你能明白我那一天的感受吗？你知道我那卑微的希望一点一点被磨掉的感觉吗？你知道我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时的绝望吗？”叶琳仿似又陷入了当时的困境中，一时有些发狂的模样，好似就要奔溃。可是她咬咬牙，“那天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已经跟我自己说，我要挣足够的钱，至少能够让我自己不用再有这种日子。”
　　方文鸿听到叶琳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疼惜的。说实在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叶琳会遇到这种情况，叶琳也从未跟他提起过在C市实习的事情。那时他俩分隔两地，叶琳的手机一直都是停机的状态，也没有上过网，他便也没有留心要跟她联系。再加上叶琳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便是让他有所决定，更加让他不知所措。于是，他的逃避，叶琳的隐忍，他们就这样分开了。
　　叶琳也仿佛不需要他的回应，只需要让他能感知她当时心里的苦似的，自顾自地说着，“接下来我就知道，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其实你那么大的人，你怎么会没有时间呢？怎么会被你哥哥限制住？你早就做好决定了，要么咱俩一起在你家乡找份工作，要么各奔东西。我就这样生生被你抛弃了。可你偏偏还要在我回学校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要来看我。是，我当时是拒绝了你。可其实我是那样盼着你来，我每天经过图书馆的时候都要看一眼，你是不是又偷偷给我惊喜了？就像你之前来的那几次一样。那时，我常常就在想，自己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在C市的时候不是下定决心了？为什么到头来还是狠不下心？可你知道最终我怎么狠下这份心的吗？记不记得分手那天我问你，你怎么突然打算到学校来看我？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是因为公司有事。”叶琳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禁不住这样的打击一样，身子晃了晃，牙齿也直打架。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最受不住的就是这句话。”
　　方文鸿一直知道叶琳有时爱使些小性子，可这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曲曲折折。他很懊悔，他确实不懂得叶琳。可让他说什么呢？什么都弥补不了当初的错过，已经造成的伤害无论怎样修补都有裂痕。
　　正当方文鸿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叶琳突然平静下来了，说，“我到家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