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夕照影

31、第八章 朱颜今始为君开(3)

　　一朵朵活色生香的解语名花将绮香楼装点得更加热闹，大堂上不时传来划拳劝酒的欢声，牡丹手持酒壶，把柳无若杯中的酒注满，柔声说道：“若非有侯爷驱走胡虏，我们众姐妹又岂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侍候各位大爷？奴家且敬侯爷一杯，请侯爷不要推拒才好。”
　　柳无若未及说话，杨彧已哈哈大笑道：“贤弟真是艳福菲浅，牡丹姑娘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平常客人请她喝酒她还爱理不理的，何曾试过主动给人敬酒？贤弟独得美人垂青，真是教人又羡又妒啊。”坐在他身旁的梅花立时识趣地替他斟了杯酒娇笑着道：“大皇子好不偏心，眼里就只有牡丹姐姐，这杯酒您定要赏脸吃了，否则众姐妹都要不依。”席上众女齐都附和起哄，杨彧欣然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在下就先饮为敬了。”边说边举杯一饮而尽，在众人掌声中附在柳无若的耳边悄声说：“看来牡丹姑娘对贤弟是情有独钟，若是贤弟有意，我可替她赎身送与贤弟，这样的绝色佳丽，可是千金难求啊。”
　　“义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不过小弟向来不解温柔，只会舞刀弄枪，这位红粉佳人还是留与义兄好了。”柳无若低声回绝，斜睨杨彧一眼，恶作剧地要看他这出“美人计”怎么唱下去。
　　“哦……” 杨彧一时无语，估不到他对牡丹这等美人都毫不动心，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失望之色，仍旧笑着说：“贤弟果真是定力不凡，美色当前仍能坐怀不乱，佩服！佩服！为兄敬你一杯！”
　　旁人不知他们说些什么，见两人杯来盏往的似是甚为投契，哪里估到内里别有玄机，齐都纷纷劝酒。牡丹倚坐在柳无若身旁，见他一直把玩着酒杯，倒像这杯子比什么都来得有趣，她不甘自己一再受到冷落，玉手轻轻覆在柳无若握杯的手上，俏脸探前似怨似嗔地说：“侯爷从未正眼看过牡丹，难道牡丹真的是如此不堪？”
　　她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在柳无若耳边，柳无若只觉耳根微痒，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点，皱了皱眉说：“没有用的，牡丹姑娘这招对在下是没有用的。”牡丹浑身一颤，见他微微侧转面，面上有洞悉一切的精明和一丝孩子气的不耐烦，在这一刻，她那颗久历风尘而麻木冷漠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奴家知道侯爷想的是什么，但奴家真的不是侯爷所想的那种人。我虽然身在楼子里，但一向是卖艺不卖身的，牡丹并不奢求什么，只想侯爷知道我……我的心意是真的……”这辈子，她从未试过这么放低身段，只为了讨一个人欢心。
　　柳无若诧异地看着她，带了些许怜惜，末了终于叹口气道：“没有用的，还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难道侯爷已经有了意中人，故此再无女子能令侯爷动心？”
　　柳无若并没有回答，面上神色却极其复杂：似渴求，似思慕，似甜蜜又似缠绵难舍。牡丹在欢场中阅人无数，自然懂得这种神情只有在深切爱恋中的人身上才会出现，心下早已凉了半截，垂首说道：“能令侯爷如此倾心的，定是一位慧质兰心的可人儿。”
　　“她啊——”柳无若拉长声音，嘴角泛起柔和的笑意，“说她笨呢，有时却又聪明得紧；说她聪明，有时却又笨得可以。”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牡丹幽幽说道，抬头看了柳无若一眼旋即把头垂下，“这样的女子，我要是能见上一面，那就好了。”
　　她再也没有想到，自己亟欲一见的人，此刻正在绮香楼外。

　　暮惜色身穿一袭青花暗纹缎衣，手摇折扇，俨然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与小厮打扮的侍书风风火火地赶到绮香楼，却被面前人山人海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整幢绮香楼都被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仅在大门处留下一条供车马出入的通道，通道两旁都有龟奴把守。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还未进内便被守在最外面的龟奴拦住：“绮香楼今天已被大皇子包下，这位公子爷可有大皇子的请柬？”
　　暮惜色“唰”地打开折扇，有意无意地遮住面庞，“我的一位朋友就在里面，我是特意来找他的。”
　　“嘻嘻，想要混进去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这么说的，你是第九十六个说这话的人。”龟奴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爆出一阵哄笑。
　　“放肆！我家小……少爷真的有位好朋友在里面！”侍书紧握拳头，挡在暮惜色身前。
　　“好啊，那请公子爷把您和您朋友的名讳告诉小的，小的进去问明白了立马把公子爷请进内。”
　　“我……”暮惜色登时语塞。笑话，自己偷偷来绮香楼的事怎能让若儿知道，被他知道可丢脸死啦。
　　“怎么，公子爷该不会是连贵友的名字都忘记了吧？”龟奴语带嘲弄，总算见到暮惜色衣饰华贵，尚不敢过分得罪，但已有不少人发出哗笑之声。
　　暮惜色又羞又窘，呆在当地进退维谷，正在无计可施之际，身后却有人朗声说：“这位暮……暮……是本人的朋友，岂容你这狗奴才无礼！”
　　龟奴吃了一惊，只见一群侍卫簇拥着一名文秀的锦衣少年来到面前，为首的侍卫喝道： “瞎了眼的蠢才，这位是四皇子千岁，还不快滚一边去！”
　　杨琛自见到暮惜色后眼睛便再也没有移开过，这时快步走到她身边，用压得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刚才见到暮姑娘的身影，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姑娘怎地换了这身打扮？”
　　暮惜色避开他的眼光，垂首支吾道：“我听说绮香楼今天会有盛会，一时好奇想来开开眼界……怎么四皇子也来这里？”
　　杨琛略带腼腆，“大哥设宴请客，母妃叫我来应个景儿。我先还不想来的，幸亏还是来了，否则岂非与姑娘失之交臂？走，我们进去看看热闹。”
　　暮惜色心下恍然，想来懿妃听到杨彧宴请柳无若的消息，心里放心不下，因此遣儿子来一探究竟。看着杨琛兴高采烈的样子，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她当然不会和自己的好运道作对，连忙一扯侍书的衣袖，两人跟在杨琛身后走进绮香楼。
　　绮香楼的大堂中，正对歌舞台的一列八仙桌早已坐满了官员，只剩下偏在一隅的几张桌子稀稀落落的还未有人，杨琛与暮惜色都不约而同地走向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杨琛赶鸭子似的向随行的侍卫挥挥手：“去去去，你们都到外面呆着，别忤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刚遣走侍卫，又轮到接报匆匆赶来巴结的花大娘：“四皇子大驾光临，请恕奴家未曾远迎之罪。奴家这便挑几个姑娘来侍奉酒席，四皇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杨琛大剌剌地说：“不用张罗了，我与这位朋友想静静聊一会儿，你切莫声张，只管拿一壶绮香楼最出名的‘百花酿’和一些下酒的小菜上来，等下短不了你的好处。”
　　“四皇子放心，奴家保准令您满意。”花大娘对大皇子与四皇子之争早有所闻，当下识相地不再多说，只风骚地飞了暮惜色一记媚眼，虽觉这少年俊得出奇，到底不敢罗唆，腰肢一扭一扭地退了下去。暮惜色好奇地望着她的身影，对杨琛说：“这位花枝招展的大娘也是绮香楼的姑娘吗？年纪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咳、咳……”杨琛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才顺过气，“她是绮香楼的老鸨，大名鼎鼎的花大娘，那些才是她的女儿们。”说着向席上正在陪酒说笑的诸女指了指。
　　“哼，人家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哪会知什么花大娘叶大娘啊。”暮惜色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四皇子倒对这里熟络得很，想必是识途老马、欢场常客了。”
　　“不、不，我只是偶尔来过一回而已，暮姑娘千万别要误会。”杨琛双手乱摇，面红耳赤地解释。暮惜色大觉有趣，心想这位四皇子为人挺好，只是扭扭捏捏的未免不够爽快。
　　就在说话的当儿，酒菜已不住价地端了上来，杨琛替暮惜色倒了杯酒，“这是绮香楼有名的‘百花酿’，又香又甜，最适合女孩子喝，你且尝尝。”站在暮惜色身旁的侍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天啊天啊，小姐偷偷跑来绮香楼已经大违礼法，现在居然还与四皇子把酒言欢，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还了得！她拼命向暮惜色眨眼，眨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暮惜色却只向她顽皮一笑，随即笑容一敛，目光定定地落在远处的柳无若身上，见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一位头戴金冠的男子说话，一位美貌女子神态亲密地紧挨着他坐在另一边。
　　“那位头戴金冠的男子就是大皇子吧。”那人身上有种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
　　“不错，他就是我亲爱的大哥了。”杨琛向杨彧那席瞟了一眼，“看来安国侯会全力拥立他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你打算与大皇子周旋到底吗？”
　　“恰恰相反，我正好急流勇退。老实说，我对太子之位根本就没有兴趣，也知道自己不是当储君的料，以前不过是为了母妃才勉力为之，现下大势已定，我倒乐得抽身，不用老是提心吊担地过日子。”
　　“你把这些话告诉我，就不怕我会告诉别人？”
　　“琴为心声，能弹得出那样美妙琴音的人一定不会是卑鄙小人。”杨琛有些受伤地说，“交友之道贵在坦诚，我把姑娘视为知己，难道你并没把我当作朋友？”
　　“嗯……”的确，在今天以前她从没想过会和高高在上的四皇子成为朋友，“从现在起我们就算是朋友啦。”她边安抚神情郁郁的杨琛边问：“若儿……安国侯身边穿黄色衣裳的女子是谁？”任谁都看得出，那女子对柳无若有着太过着迹的仰慕。
　　“她就是楼子里最红的牡丹姑娘，出了名的架子大——不过对安国侯好像是例外。”
　　“果然是个美人。”暮惜色忍不住多看了牡丹几眼，那个女子，她那种妖妖娆娆的媚态自己是再也学不来的，若儿喜欢的便是这种风情吗？杨琛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提起安国侯，他最近简直成了香饽饽，朝中不少有女儿待字闺中的官员，都削尖了脑袋想与柳家联姻。你不是与安国侯情同姐弟吗？想来不久便会多添一个弟妇了。”
　　听了这话，暮惜色心里没来由地一痛，似被什么狠狠划了一下。她闷闷地不停喝酒，两颊被酒气一烫如着了胭脂般，艳色扑面而来，杨琛只觉一阵晕眩，不敢平视，缓缓把脸别开。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不绝的管弦夹杂着喧哗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这时，一名禁卫打扮的汉子急步走进来，俯首在杨彧耳边低语几句，杨彧推杯而起，“我本想与诸位尽欢，无奈父皇有要事急传，在下先行告退，各位慢用。”他向柳无若使个眼色，柳无若会意地站起身说：“我送义兄离席。”两人一前一后往厅外走去，杨彧边走边说：“越王派遣密使来京，父皇让我前去接洽，若有变故，我自会命人通知贤弟。”说到这里他故意提高声音，“贤弟留步，切记要多饮几杯，务要尽兴才好。”
　　柳无若目送杨彧离开，正要转身折返席中，却听得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四皇子”，接着整个大厅顿时炸开窝一般，闹哄哄的乱作一团——座中虽都是大皇子一党，但人人都不敢短了礼数，纷纷涌向杨琛行礼。柳无若冷眼向杨琛处身的位置望去，眸内突然有火花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