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锦屏

4、4

　　楼下的林珣深沉的抬头望着顶楼高台上两人，摇头一叹：“小蓉蓉，你家大姐，真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镜蓉杏眼中波光流转，樱唇一抿，笑了。“大姐也是为了三姐好嘛。二姐夫身份不寻常，咱们惹不起，这三姐夫，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了。”
　　林珣转脸望着她，一贯的放荡不羁竟都消失不见，他认真地说：“如果我要娶你，也要这样么？”
　　镜蓉闻言，粉嫩的双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却没有回话。
　　林珣又看向那二人，叹道：“要慕容汐休妻、请旨，已是万难了，天下人都知道，慕容汐的正妻常清颜是皇上赐婚的，而常清颜是帝师常太傅唯一的孙女，常太傅临终前，唯一的遗愿就是常清颜的幸福。慕容汐是皇上少年时的伴读，常太傅也算是他的师傅，如今，他要休妻，不止是欺君，还是欺师，这第一件事，若做成了，慕容汐便要担下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而请旨赐婚——”林珣叹了口气，“本来，有皇后在，这个旨是不难请的，偏偏难就难在皇帝身上，常太傅一生只收过皇帝一个学生，从来都无所求，只在孙女的幸福一事，求了皇帝一次，皇帝为报师恩，当然允了，如今慕容汐休了常清颜也就罢了，还要皇帝再给他另外赐婚，这不是让皇上也背上一个欺师的骂名。”
　　镜蓉闻言，脸色微变，从来在她们姐妹眼里，大姐做事都是有她的道理的，所以，大姐说什么，她们也就做什么，从未往深里去想，大姐做事的目的。三姐的事，她也只是单纯的理解为，大姐是为了三姐好，可如今听林珣这么一说，却只觉一阵心冷。
　　林珣意味深长地看着镜蓉，道：“还不仅仅是这些，你大姐如今要慕容汐立下字状，如果这字状落到有心人手里……”他摇了摇头，“慕容汐今时今日的地位，有多少人眼红地巴望着他出事，而且他手中军权在握，你当皇上对他真的那么放心么？”
　　镜蓉脸色苍白，第一次，她对大姐做的事产生了怀疑，她不知道颜欺雪这么做，是想帮三姐和慕容汐，还是想毁了他们。
　　“小蓉蓉，你家大姐，是不是跟慕容汐有仇？”
　　镜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姐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就连二姐也不是很清楚，她在开办离恨楼之前，就一直跟着大姐了。”
　　两个人说着话，慕容汐却已经下楼了，他脸色不佳地走到林珣面前，回头往楼上看，楼上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林珣担忧地望着慕容汐问：“你真的立了字状？”
　　慕容汐状似累极地点了点头。
　　“你脑子糊涂了，这个字状要是落到别人手里，你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慕容汐疲惫地合上眼，轻声说：“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拒绝。”
　　“就为了烟萝？”林珣不解地望着他
　　“不，不止是烟萝。”慕容汐睁开眼，望向空无一人的琴台，“你知道么？我这十年来，征战无数，却从未像今天这么害怕。”说完，他自嘲的一笑，脚步有些虚软的离开了离恨楼。

　　镜蓉站在顶楼唯一一间厢房的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轻轻叩了门。
　　颜欺雪停下手中的笔，轻声说：“进来吧。”
　　与平常一般轻柔的声音，却让镜蓉有些害怕，她怯怯的推了门进来，一室的墨香，缭绕不散。
　　颜欺雪在书案后抬头望她，柔声问：“你在害怕？”
　　镜蓉摇了摇头，可望见颜欺雪沉静的墨瞳，又点了点了。
　　“林珣说了几句话，你便这般怕我？”颜欺雪笑得有些苦涩。
　　“大姐，我……”
　　“林珣为了你，做了很多。他看起来是很不羁，但毕竟出身士族，骨子里的酸腐，还是很深的。我知道你也是害怕，但偶尔试一试他就够了，他对你，已经是很不错了。”颜欺雪轻轻叹道，“等下个月，你三姐出了楼，我就要走了。”
　　镜蓉闻言，惊疑地望着她。
　　颜欺雪轻笑：“你当真以为我在刁难慕容汐么？那两件事，他办不到的，第一件事他就做不成。早在你二姐入宫时，我便让她跟皇帝请旨，赦去了烟萝的官妓身份，她如今已是自由身，一个月后，我便会让她出楼。”
　　“大姐，你……”
　　“傻孩子，大姐这么做，只是试试他，并不是真要他做成那两件事，他既肯立下这个字状，我相信，他待烟萝是真心的。”颜欺雪说着，望向案头上的那张薄纸，眼底的墨色更显得浓郁。“我已经请江南晏家的家主收你为义女，并设法将你在离恨楼的事隐去了。晏家地位虽不如二十年前，但仍是豪门大户，也可与他林家相配了。”
　　镜蓉听了，先是一阵感动，可望着颜欺雪沉寂的墨瞳，却又隐隐有些害怕。“大姐，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们？”
　　颜欺雪望着她一笑。“他们都说二姑娘精明，三姑娘细心，四姑娘娇纵，其实，你们三个里面，最敏感的就是你。”颜欺雪起身，推开窗，望着窗外，轻声道，“离恨楼这些年的收入，我分为三份，让挽翠存入晏家的钱庄，两份是给你和烟萝的，是你们的嫁妆，也是我们姐妹一场，对你们的心意，剩下的一份留给楼里的姐妹。我走后，离恨楼就是晏家的产业了，她们愿意留下的，晏家人不会亏待，若不愿留下，那一份便让她们分了，虽不是太大的数目，但不管她们是要从良或是自立门户，都是足够了。”
　　“大姐，你要走？”
　　颜欺雪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定定地望着圣京城东的东直街，那里是皇亲贵胄的府邸聚集之地。“走？”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梦醒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端王府里的慕容汐冷着一张脸，看着跪伏一地的奴仆。“找不到？找了这么多年还跟本王说找不到？”
　　“王爷，王妃住在别院，一向深居简出，奴才们都没怎么见过她，便是见到她，也没人敢抬头望啊。”
　　“见过王妃的，也就是老王妃跟老管家，可老王妃在王妃离家后不久便病去了，老管家也不在了，不知道王妃的样貌，让奴才们怎么去找？”
　　慕容汐背手踱步，又问：“常太傅的家乡宜州派人去过了？”
　　“去了，也没有，奴才也让人守着太傅的陵地，但这么多年，也少有人去，倒是晏家的家主年年都去祭拜。”
　　慕容汐闻言，突然想起林珣今日退朝时跟自己说的一些事，脑子里有一阵空白，只剩下离恨楼里梨木琴案上铺着的那几张梨花笺。这时，门房那里有人传了话来，说是离恨楼四姑娘求见。
　　镜蓉坐在端王府的花厅，手边放着一个白色信封，看见慕容汐来了，也不起身，指尖在信封上轻轻点了点，说：“我是替大姐来告诉你一声，请你一个月期满后，迎娶我家三姐过府，大姐说了，那两件事，别说要你做全，就第一件，你就做不了。要你做那两件事，并立字状，只是试试你的真心，今天我把那字状也带过来了。今后，你若敢对不起三姐，我们姐妹定不会轻饶了你。”说完起身要走。
　　慕容汐听了她的话，先是愣了片刻，见她要走，开口便问：“颜欺雪现在何处？”
　　镜蓉回头，望了望他，说：“大姐走了，今儿个天不亮，就离开了。”
　　慕容汐有些乱了。“她去哪里了？”
　　镜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说：“我怎么知道？大姐只说回她来的地方。”

　　皇城内，嘉瑞帝听了慕容汐与烟萝的事，气得一掌拍碎了御案。“好你个慕容汐，朕将太傅的孙女赐婚于你，你嫌她貌丑，冷淡她，朕也没说你什么，如今你竟要休妻，还要朕下旨赐婚，你居然要朕替你背上欺师的骂名。”
　　闻讯而来的郁荷一身凤袍，明艳逼人，却担忧地望着嘉瑞帝。“执，我知道，这件事与离恨楼有关，我不该插手，但是……”
　　“朕小时候，因为朕是父皇唯一的子嗣，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嘉瑞帝轻声说，“从记事起，父皇就不曾管过我，母后又惯着我，宫里的人都惧怕我的地位，我做什么，也是一味顺着我。后来常太傅来了，每次我任性犯错，他都不动怒，他会跟我讲道理，我若不听，他也会罚我。我虽然有些恼怒，但心里是高兴的，因为我知道，太傅是真心为了我好，在我心里，他不仅是一个老师，更像是一个宽厚的长辈。太傅将一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了朕，朕才会有今日的成就。而朕却辜负他的嘱托，你叫朕将来以何面目，面对老师？”
　　郁荷从嘉瑞帝身后，抱紧了他。在来之前，她想好了千般理由，想为烟萝争取到幸福，却不知道，在这件事的背后，却有着这么深的关联。
　　嘉瑞帝带着郁荷来到太学殿。殿内左侧的寝房便是当年常太傅的住处。这么多年，嘉瑞帝每当遇到难解的事，便会到这里坐上一会。一进门，便看见墙上高悬的匾额，题着四个字——“大智若愚”。郁荷的视线被西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吸引了去，画上一树梨花，花瓣如雪，飞舞空中，花雨中，一个素衣少女拈花轻笑。郁荷指着那幅画，脸色有些发白，她问：“这画，也是出自太傅的手笔？”
　　“是，这画是老师生平唯一一幅仕女图，画名叫梨花欺雪。”嘉瑞帝望着那幅画，想起了刚见到那幅画的时候。他问：“老师这女子是谁？”常太傅抚须笑着反问他：“殿下觉得，这女子美不美？”年少的嘉瑞帝点了点头说：“美，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罢。”常太傅听了，大声笑道：“没错，这凡世又怎会有仙子呢？”年少的嘉瑞帝失望地叹道：“如果真有这么美的人，我一定要娶她。”
　　郁荷跌坐在椅上，那画叫“梨花欺雪”，那画上的女子眉目虽略显稚嫩，但却是和离恨楼里的颜欺雪是一个模样，一个绝丽脱俗，一个凄清哀婉。郁荷失神的低语：“怎么会这么巧？”
　　嘉瑞帝见她脸色苍白，担忧地望着她，问：“小荷，你怎么了？”
　　郁荷抓住他的手，直直望着那幅画，失神的说：“那画里的人，是大姐，是大姐。”
　　嘉瑞帝闻言，也是愣住了，常太傅画里的人，竟是离恨楼的颜欺雪。颜欺雪？嘉瑞帝黑眸一暗，常清颜，梨花欺雪，颜欺雪。他拉起郁荷，说：“小荷，陪朕出宫。”
　　“出宫？”
　　“是，去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