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嘉瑞帝要立后了。
燕朝的老臣们无不欢喜落泪,自数月前,嘉瑞帝一纸诏令撤了后宫,多少老臣跪在皇城前,恸哭不止,悲叹愧对先帝,愧对历代君上,现今听闻嘉瑞帝要立后了,燕朝皇室血脉有继,却也无人再敢多言皇后的出身。
林珣和慕容汐,两个嘉瑞帝最倚重的臣子,一文一武,正在嘉瑞帝的景德宫里。嘉瑞帝正在试穿立后大典上要穿的龙袍,瞥了一眼难得安静的林珣,漫不经心地说:“林爱卿,朕听说你在查户部尚书刘宣和。”
“监察百官,本就是微臣的职责。”林珣恭谨地答道,“据臣所知,刘宣和时常在烟花之地出入,而且挥霍无度。”
嘉瑞帝转身,抬起双臂,平肩而举,由张安贵为他系上玄色镶金龙纹束带。“朕只听说,刘宣和为了离恨楼的四姑娘镜蓉一掷千金,终得佳人一笑。”张安贵的头垂的更低了,肩头轻轻耸动着。自从皇上遇见了郁荷姑娘,又像年少时一样爱捉弄人了。
林珣闻言,咬着牙回道:“皇上明鉴,刘宣和身为户部尚书,更该知道千金是多少百姓多少年的衣食开销,他不花心思充盈国库,解民生之难,反而将心思花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更是该死。”
嘉瑞帝闻言,冷哼一声:“听爱卿所言,似乎对青楼女子很是瞧不起啊。”
林珣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抵在手背上,道:“臣该死。”见嘉瑞帝转身背对着自己,他悄悄的抬头,往一旁的慕容汐使了个眼色。
慕容汐冷冷站在一旁,打定了主意看好戏,别开脸,装作没有看见林珣的眼色。
嘉瑞帝在宽大的铜镜前照了好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安贵帮他解了束带,褪下衣袍,身后的两个宫人上前,接过衣袍,小心提着,走到墙边的衣架上,将袍服挂好。“刘宣和是该好好儿查一查,朕前两日调阅了户部的帐目,虽是总帐目录,但有些帐似乎不是很清楚,这段日子,他的挥霍,朕早有所听闻,你既要查,就给朕好好儿的查,公正公允的查,若是存私办案,朕绝饶不过你。”换了一身黑色纹金龙的常袍后,嘉瑞帝站在刘珣面前,轻叹一声,道:“别人都说林珣不将世俗伦理放在眼里,但朕怎么只闻见你身上那股子文人的酸腐气?”
林珣闻言,抬头望了望眼带戏谑的君上。他自然明白嘉瑞帝的意思,但有些思想,早在年少时便深植脑中,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而且,他的婚姻,本就容不得自己做主。
林珣再次踏入离恨楼,已是半个月过去了。与他同来的慕容夕随着烟萝去了随波阁,留下林珣一个在大厅喝闷酒。这离恨楼的规矩与其他青楼大不相同,如果没有主事的人让姑娘去陪伴客人,姑娘们便可以自行自事,郁荷半月前契满出楼,楼里主事的人,便由二姑娘郁荷换成了三姑娘烟萝,而楼里的姑娘都知道,三姑娘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林珣。所以,林珣从入了楼,便就只是一个人。
相对于林珣的苦闷,慕容汐却是温香在旁。
葡萄美酒夜光杯。酒汁倒入夜光杯中,慕容汐端起杯,微微晃动,红色的液体在玉色的杯中旋荡不止。
月色皎然,房内的青纱罗幔被夜风吹拂,伴着烟萝纤指间婉转的琴音翩然起舞。慕容汐微微眯着眼,似有几分醉意,烟萝抬眼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琴音哀哀如泣。慕容汐起身,走到她身后,按住她抚琴的手。“你有心事?”
烟萝轻轻摇了摇头。慕容汐低声,一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渐染水气的眼,道:“你的眼睛,可不是这样说。”
烟萝涩然一笑,告诉你又如何呢。她转开脸,说:“请王爷不要再问了。”
慕容汐看着她脆弱却又故做坚定的神情,微微心疼。“好,本王不问就是。你的琴弹的不错。”
烟萝轻笑道:“谢王爷夸奖,烟萝的琴是大姐亲手教的,也是烟萝自以为学得最好的。只是,还不及大姐的十之一分。”
“那是你太自谦了,烟萝的琴音,是本王听过最美妙的。”慕容汐握起她纤长柔细的十指,那真真是抚琴人的手,保养的极好。
烟萝摇了摇头。“那是王爷没有听过大姐的琴音。您知道吗?离恨楼的一夕成名,就是凭着大姐的琴音。”慕容汐十年征战在外,虽偶尔回京,也是短短数日光景,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五年前,大姐带着我和二姐四妹,来到这里,开了离恨楼,因为在街尾,地段不佳,大姐和我们又是孤弱女子,圣京之中,并无相熟的有权人士,离恨楼开业的那夜,大姐一人,在大厅内,只一曲《梨花落》,声名鹊起,离恨楼一夜成名,而大姐虽从未挂牌待客,却有着不少客人是因为大姐的琴艺才来的,可惜大姐每年只登场三次,每次兴起登场,离恨楼都挤满了闻声而来的人。”烟萝轻声一笑,“可惜,除了我们姐妹,跟楼里待久了的小厮,没人知道大姐的模样。”
慕容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兴味。“难道没人想知道?”
“当然想啊,只可惜,他们只能听到大姐的琴音,却近不了大姐的人。”
“为什么?”
“因为二姐啊,二姐会武功啊。”
慕容汐眉头微皱,郁荷会武功,他竟没看出来,离恨楼究竟是个什么的地方,才会汇集了这么多奇女子?
“也有坊间传言,说大姐貌丑,只琴艺尚是可取。”烟萝倚在慕容汐怀里,轻笑道,“如果真让他们见到大姐,只怕眼珠子会掉下来。”
“哦?”慕容汐眼中的好奇越来越深。“为什么?”
烟萝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出来,我总觉得,拿尘世间的言词来形容大姐,是对她的污秽,她不该是这世间的人啊。”说完,她看见慕容汐眼里闪动的光芒,暗自心惊,却又黯然神伤,男人对美丽事物的追逐本就是性之使然,便是他,也不例外。
慕容汐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低头在她唇边轻轻一吻。“你在害怕么?别怕,你在我心中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说着,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眉眼,他在梦里寻了千万遍的眉眼,粗糙的指腹感觉她细腻光滑有如凝脂的肌肤。他轻叹,烟萝啊,我的烟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是我心中永远无法替代的存在。
烟萝望着他专注的神情,迷醉在他眼底无尽的温柔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她不知道,慕容汐专注的眼神看着的,是不是自己,她有些害怕,自己真的是他要找的人么?
这几日,慕容汐没有来,林珣也没有来,连同近日成为离恨楼四姑娘入幕之宾的刘宣和也销声匿迹了。
离恨楼依旧恩客不断,四姑娘镜容难得清闲地出现在大厅里,一双杏仁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失神的烟萝,道:“三姐今天有些不对劲哦。”
烟萝被她看得有些心烦,说:“你既有空,便帮我照看楼里。”
镜容笑道:“这等费力的事,我才不做呢。再说了,我帮三姐照看楼里,也要等三姐跟二姐一样出了楼,才轮到我。”
烟萝羞恼地轻推了推她,说:“好你个镜容,得了空,就拿我寻开心。”
“我怎么敢拿三姐寻开心?全圣京谁不知道,三姐是端王爷的心头肉,我又不是活腻了。”话未说完,烟萝伸了手要拧她,她却先一步跑开了,楼里无事的小厮姑娘们看着她二人打闹,也不去劝,只在一旁笑闹。
一个翠衣女子无声无息地来到二人面前,两人顿时停止了笑闹,像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女子面前,看着女子不悦的神色,怯怯地说:“挽翠姐姐,我们只是闹着玩。”
“挽翠知道,只是现在是营业时间,两位姑娘也是独当一面的,怎么忘了规矩,在大厅笑闹起来?”挽翠说完,看向烟萝,道,“小姐有事要跟三姑娘说,请三姑娘随挽翠来,楼里的事,暂时请四姑娘看顾着。”
离恨楼的最深处,就是楼主颜欺雪的居处。
幽静偏僻的小院鲜有人至,朱漆的圆拱门半掩着,断断续续的琴音,伴着女子的轻吟,哀婉如泣。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
挽翠站在门口,只让烟萝一个人进去。
不甚宽大的小院内种了几株梨树,早过了开花的时候,满树枝叶,也是绿意盎然的。梨树中有一间小木屋,木门吱呀一声,是烟萝推门而入。屋内布置简单,却也是物事齐全的,红木躺椅上的素衣女子,听见声响,抬眼望着门口。“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过来。”
烟萝轻声走近她,望见她手中的玉杯,轻轻皱眉,低身蹲在躺椅前,问:“大姐身子好些了?”
颜欺雪摇了摇头。“没什么好不好的。”说着,坐起身,抚着烟萝的脸颊。“听说,端王爷很喜欢你。”
烟萝闻言,垂首不语。
“你喜欢他么?”颜欺雪又倒了一杯酒。
烟萝还是不回答。
杯中的酒溢出,落在颜欺雪素色的衣裙上,垂首静默的烟萝没有看见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哀痛。颜欺雪望着自己裙上的酒渍,轻轻一叹:“他已经很多天没来了。”
“我知道,他只是有事在忙,他说,我对于他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颜欺雪温柔地看着她,问,“他是怎么说的?”
烟萝微微一笑,眼底满盈着幸福。“他说他喜欢我,我在他心中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无人,可以替代么?”颜欺雪低声重复着,如墨的眼底,沉郁的愁色愈发浓烈。她转脸望向窗外,凄清的月色下,几株梨树枝叶浓绿。“烟萝,大姐帮你,试试他好不好?”
烟萝惊诧地望着她。
“如果他经得住这一试,我便成全你,让你出楼。”颜欺雪抚着她的发,轻声道,“如果他经不住,答应我,忘了他,从此与他永不相见。”
烟萝犹豫了片刻,望着颜欺雪的沉墨般的眼,终是点头应允了。大姐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好。
颜欺雪幽幽一叹:“你闭门一个月,不见任何人,楼里的人也不许见,我会让挽翠去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