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辞》王十九

7、笔墨开始害羞

　　在那个早春的下午，坐在图书馆里的张阿毛苦恼万分。
　　大自习室里人很多，好像比往常还多。他觉得每个人都在注视或偷窥自己。旁边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让他警觉。他把一本书放在旁边，防备万一有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好及时把打算写的内容遮掩起来。这种感觉如同做贼。
　　他为写这封信焦虑了整整一个下午。此前他几乎已经打过一百遍腹稿，或者更多。每天闲下来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件事。可是想了很久，到真正着手写的时候，依然感到神思枯竭，无话可说。也许干脆是话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不管什么原因，他就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有一刹那他甚至想换个环境，随即想到图书馆大自习室已经是最安静的地方，不可能找到更合适的场所。别的教室那些自习室，更显得喧闹而且容易碰到更多认识的人。他们系大多数同学喜欢到教室上自习。宿舍则绝对不能考虑。
　　张阿毛咬了半天笔帽，终于开始写信了。但是他写得很不顺利。写信从来没有如此艰难。他感到非常沮丧。
　　信纸已经撕掉了好多张，眼前却还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称呼。一个名字静默地出现在信纸的开头，如同一个被抽象了的人，在等待倾听。他应该是陈述者。然而他的表达遇到了困难。
　　折腾一阵之后，他有些累了，只好趴在桌子上小睡片刻。但是他不可能得到休息。脑子里的念头如同万马奔腾，轰隆隆地来去，合上眼似乎还能看到无数毫无头绪的字句在那里乱晃。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文字竟然非常敏感，不用写出来，也能感觉到它们在头脑或者别的地方流动的形象和声音。
　　“我的笔墨都变得内向了——面对一个基调热情的主题，它们开始害羞；可是我不能控制。”张阿毛无可奈何地想，他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不过他到底硬着头皮写了下去。就像果真面对一个听众那样，他把自己想说的话，不假思索地变成文字，根本不去讲究语法和用词。偶尔有笔误，就直接划掉，接着往下写。这种方式让他慢慢放松起来，书信变得越来越长。他忘了周围的人和时间。
　　等到他写完之后，又看了一遍，才抬头环顾四周。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人还是那样多。他再看看窗外，才发现天已全黑，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
　　可是他没有饥饿的感觉，反倒精神百倍。回宿舍之后，他一边吃泡面，一边和同学聊到熄灯睡觉。大家都说他像吃了兴奋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