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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告诉我 ...

  •   大学二年级,张阿毛和同学写信越来越少。
      大家都抱怨功课紧张,在学校参加的活动也越来越多,彼此就心照不宣地理解了。
      他去图书馆越来越频繁,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呆在那里。做作业,读专业书,或者看借阅的各种闲书。他在图书馆大自习室里看书的时候,喜欢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那是一个角落,靠近暖气,旁边有一扇窗户,可以往外看见天井和一小片天空。
      他的所有书信都在那个角落里完成。给家人的,给同学的,全都在同一张桌子上写下来。和巫凤凰的通信也比第一年稀疏得多,从一个星期两封到两个星期一封,而且往往要拖两天才回。
      发生在各自校园里的事情好像都说得差不多了,彼此的同学也都反复描述过了,似乎很难再有新鲜话题。他和她的通信变得像流水帐一样。
      生活中固定的因素比较多,变化的因素很少,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甚至当他发现连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同样的那几个,也不觉得日子沉闷。
      “我和他们都有些熟悉了,”在信里,他这样告诉巫凤凰,“一个是数学系的,一个是地质系的,另外两个是经济系的,同班同学。”“你们天天这样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觉得烦。”她在回信中说。事实上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他每天早上到图书馆占位置时都碰见这几个人,看得面熟之后,彼此开始点头、打招呼,感觉还很有意思。有一次听其中一个人说起一个讲座,甚至跟着去听了一场。
      数学系那个叫王力男的女生比较活泼。面对面坐了两个月之后,张阿毛跟着她去听了关于《红楼梦》的讲座,又从教室里一路聊天回到宿舍区。他发现她看的文科书籍并不比自己少。两人有了共同话题,后来在路上碰见也停下来说几句话。去打开水的时候,他也经常碰见她,听见过她和一名男生为碰碎暖壶的事吵嘴,说话语气豪爽,果然没有辜负一个大气的名字。
      在图书馆大厅休息的时候,两人要是碰到一起,也会讲个笑话,说点儿各自班上或宿舍里的故事,轻松轻松。他所在的宿舍里住着几名喜欢神侃的人,经常讲从各种渠道搜集的逸闻趣事,包括黄段子。
      张阿毛有一天在大厅里转悠,碰见王力男,就对她转述了一个小故事:两名素不相识的学生经常在图书馆同一个地方上自习,那男生对那女生颇有好感,就找机会对女生说,同学我有个选择题不会做,请你帮我解答一下。那女生是助人为乐的好学生,虽然比较害羞,也立刻点头答应了。男生就把问题和选项写在纸条上,递过去。女生看完纸条后,脸色顿时发红,思考一阵,在一个答案上画个钩,就把纸条还给男生了。
      王力男听完觉得奇怪,问道:“什么问题让人脸红?我才不信!”
      他说:“问题的内容是:小姐,我想请你看电影。请选择:A.我好害怕,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B.我是毫无情趣的机器人加书呆子,看不懂电影;C.我可以去,但我男朋友知道后会杀了你的;D.去就去,谁怕谁呀!”
      王力男“哈哈”大笑,又问:“那女生选什么答案了?”
      张阿毛说:“据说她选D,答应去看。”
      “看来那女生是假装害羞呀!”王力男笑了一阵,又怀疑地说:“你不会是拐弯抹角想约我看电影吧?”
      他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说,登时脸上发热,赶紧澄清自己的意图:“这只是一个故事,我哪敢……”
      王力男笑道:“这就对了。就算你要真请我看电影,可以明说,冲咱们一起上这么久自习,我也会给你一个面子。”
      “那是,”他说,“我知道你心眼儿不错,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他也把这个故事告诉巫凤凰,她建议他尝试在图书馆找一名女生做同样的题。他说他害怕要是对方选答案C,那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她的这种就地取材的思路让他感到惊讶,甚至设想要是她碰上这样的题目,会选择什么答案。但是他没好意思在信里这样问她。
      他没有纳闷太久。巫凤凰在信里提到一个类似的现象,让他大致猜到了她可能会选择的答案。
      “我越来越喜欢跳舞,很多时候去舞会跳一晚上,回到宿舍就蒙头大睡,”她在信中说,“你喜欢跳舞吗?”
      他回信说,他不喜欢跳舞,而且还不曾跳过;不过他想知道和不同的人跳舞与固定舞伴之间的感觉是否有差异。
      巫凤凰没有进行比较,只是简略地带出一句:她不会随便选择固定舞伴。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后来他在图书馆看书累了的时候,偶尔抬头看外面天上的星星,会猜测她是否正在某个霓虹灯下旋转。不管做什么,开心就好。
      但是她很快不开心了,反倒在信中多次说起“烦恼”、“郁闷”之类的感觉。她回答他的追问说,一段时间以来,一名高年级男生天天都来约她跳舞,她去了几次,那人开始不停地给她写信,几次当面表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觉得痛苦。
      张阿毛认为,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带来痛苦,那痛苦也不至于像她形容的那么严重。他建议巫凤凰想跳舞的时候就跟对方去,不想跳的时候就不去;对方写信来是表示恭维,起码不是辱骂或者贬低,更不应该成为痛苦的理由。至于表白,他说,如果觉得合适就接受,觉得不合适就不接受,人长大了迟早都会听到别人的表白或者对别人进行表白。
      “开心一点,”他这样劝解昔日的同桌。
      她过了一段时间才回信。只看了几行字,他就断定那封信是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写成的。巫凤凰的语气很愤怒,用的都是大词,显得有些暴躁。“你对人缺乏同情,什么事都不痛不痒,给人感觉非常冷漠,我居然和你联系这么久,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你只关心自己,你是一个狠毒、无情、冷漠、自私的人!”发泄一通之后,她决定:“我以后不会再写一个字给你,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后的通信。在断绝联系之前,请你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在高中的时候突然对人不理不睬,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这件事我一直蒙在鼓里,始终不能安心。告诉我……”
      张阿毛为收到这样的信很不开心。他只好努力回想已经过去两三年的往事,为了回忆得更精确,他甚至请父母寄来了当时写的日记,希望从那个时候的字里行间寻找答案。
      那一个多月里,他睡觉不大安稳。后来他认为自己找到答案了,再看巫凤凰那封信,他的感受有了变化。想了半天,他字斟句酌地回信说:“我很惭愧当时那样做。我现在向你道歉,也为上封信里的漫不经心向你道歉,请你一并接受。无论如何,不要中断我们的联系,好吗?我是认真请求你,不要不看我写的信,也不要不给我写信。我保证会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你,而且会非常详细,不遗漏任何细节。但是,要过一段时间……”
      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和他通信了,但是没有再提跳舞和追求者的事。她和他还在联系,光是这一事实就让他很开心。
      和王力男聊天也让他感到开心,他们越来越熟悉,偶尔约好一起出去休息,在大厅里聊天。甚至互相帮对方占座位,晚上一起回宿舍。快考试那几天,她想起关于选择题的那个笑话,还拿出来取笑他几句,他干脆邀请她电影,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快放寒假的时候,王力男也请他看了一场电影。电影名字是《红粉》,小说原著的作者和电影导演都颇有影响,他高高兴兴地跟着去看了。虽然故事背景是解放初,说的是妓女从良的种种曲折,归结起来不过是男人女人彼此琢磨,心思与面子,感情与现实,诸如此类的一些情节。但是这些情节,就像很多著名小说里写的那样,往往决定两个人的悲欢离合,也像电影再次试图表明的那样。
      张阿毛觉得这个电影很有意思,为了感谢王力男提供机会让自己看到这么一个不错的故事,散场之后他就请她去喝咖啡。“两个人一起喝过咖啡,就是好朋友,”他不记得这是哪一部小说里的句子,但他希望这是真的。
      他们在咖啡馆呆得有些晚,想起回去时,女生宿舍已快关门了。两个人在黑暗里穿过巷子,走进校门,在熟悉到无须睁眼也能找回去的路上急速地走着。
      快到女生楼的时候,王力男忽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他看着她,觉得她的沉默有些反常。但是她只沉默了片刻。
      “我认为……我感觉……我有些喜欢你……”她说得很慢,也很认真,“你是什么想法,能不能告诉我……”
      张阿毛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也许是很久,他才清了清嗓子,很不好意思地开始讲话。
      他们在一起又聊了很久,感觉越来越轻松,最后愉快地道别。他听见她敲了半天宿舍门之后终于被放进去,才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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